03

  硬抢, 当然不是字面意思。

  那种强取豪夺的逼迫事情,池南暮不屑于做,他是要江初喜欢他, 而不是厌恶自己。

  江初会喜欢哪一种人?

  池南暮不知道, 所以他将江初的资料, 翻来覆去地看,想出无数个答案, 又很快被他否认。

  他根本不用费心去收集那些资料, 因为随着年月,这些信息一点点累积, 早就刻在他脑海中。

  江初从没有在荧幕前说过理想型,却在采访里不止一次说过, 想打耳钉,但经纪人不允许, 粉丝也不喜欢, 所以一直没有打。

  江初从小就乖顺, 听老师姐姐的话, 认真学习, 成年后也是, 听导演公司的话,认真工作。

  那江初会渴望什么?

  会想从伴侣身上渴求哪些特质?

  池南暮深知他木讷死板, 一定分析不出来,又偷偷找了性格形态学的学者, 画了江初理想人格的画像。

  不出所料,按照画像, 江初根本不会喜欢他这种人,更不会喜欢他这种死板又奇怪的性格。

  江初向往自由不羁的灵魂, 向往能破开身上的枷锁,但江初不能,因为现实的镁光灯,以及病床上的江溪。

  而他池南暮,想要得到江初的喜欢,必须要先变成江初向往的模样。

  循序渐进,池南暮花掉一年时间,先后投资车队,打了耳钉,学会自己染头发,对着镜子调整死板的表情,学会笑,学会生动地说话。

  “初初,初初?”

  “我喜欢的人。”

  “同我结婚。”

  ......

  一遍遍练习,直到满意,确认再无可改之处,池南暮想,他该要重新认识江初了。

  而这一次,必须一击就中。

  一个混混角色,一个对导演不经意的机车建议,一次对王临的无声暗示,慢慢的,他处心积虑,在某日早晨,又出现在江初面前。

  他看似不经意地骑着机车,在江初面前飞驰而过,不作停留。

  而隐在轰鸣声里的心跳声,咚咚作响,心脏早就不可控制,快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江初的脸映在后视镜里,视线第一次跟随他。

  池南暮故意停到阳光烂漫的地方,漫不经心摘下头盔,只敢看江初一秒,赶紧转过头,以免冲动的心跳将他出卖。

  “我不能找他做教练吗?”江初指着他,眼睛里的光他渴求已久。

  “你可以找我做教练。”说这句话时,池南暮有种预感,他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

  -

  04

  当这场暗恋变成恋爱,是快乐,也是痛苦的。

  因为爱情不可计划,不可控制,充满意外,他会焦虑,更不能让江初发现他的怪癖和缺点。

  决心要变成另外一个人很简单。

  可真正实施起来,却并不容易。

  像是被拖进光怪陆离的漩涡里,打破日程计划的焦虑让他难受,可面对江初时所获得的悸动,又让他无比雀跃,连睡觉时都勾着唇。

  两种情绪混在一起撕扯他。

  他像个沙漠中的旅人,脱水到快要死亡时,却忽然逢上几滴甘露,又接着渴,再继续喝,不停循环。

  当难受压过雀跃,吞下几片舍曲林和地.西泮,再醒来时,他又能继续安然无恙地装。

  一桩桩一件件,他和江初的每次见面,每次聊天,全都被他保存下来,记在日志文件里,时不时拿出来看。

  牵手,拥抱,接吻,他的信息被录进金栀苑的系统,他终于成为江初人生的一部分。

  第一次住进金栀苑那晚,事后他根本睡不着觉,小心翼翼地呼吸,生怕会把江初吵醒。

  温暖的月光照进窗,洒在江初脸上。

  鼻尖的弧度,微张的嘴唇,呼吸的幅度,每一样都让他上瘾。

  他悄悄凑近,近距离地看江初的睡颜,心里有种满足感,怎么看都看不够,怕一闭上眼对方就消失不见。

  一整晚过去,月光变成更暖的晨间曦光,江初睁开眼,灵动的眼睛里只有他,再没有其它多余的东西。

  “你想做什么?偷亲我?”江初笑弯了眼问。

  ——我想你永远是我的。

  他在心里答。

  江初主动凑近,柔软的唇覆上来时,所有难受变成雀跃,充斥心口。

  池南暮屏住呼吸想,就这样,他可以一直装下去,直到死为止......

  -

  叮——

  急促的门铃声响后,池南暮睁开眼,盯着眼前的吊顶,眼睛不眨,像是死了,双目无神。

  所有混乱的信息堆积在脑中,冲刷岌岌可危的理智。

  是他要去强求。

  一切都是他努力强求来的结果。

  而如今这样的局面,也是他亲手造成的。

  池南暮缓慢坐起身,没有任何表情,先是走到门边,打开监视器看,门外是谁在按铃。

  祝婉均站在门口,神色有些焦急,池南暮没开门,而是拿出手机,给外头的人打电话。

  “池总?您在家吗?”电话一接通,祝婉均立刻问。

  “什么事?”池南暮开口,嗓子极喑哑,尾音甚至破音。

  “您今天一整天都没有来公司,司机给您打过电话,您也没有接。”祝婉均说。

  一整天?

  池南暮看了看时间,又愣愣望向窗外昏黄的天空,才发现已经是翌日傍晚。

  他今天没有按照计划去公司,他昏睡了十几个小时,在梦境里错过既定的日程。

  “我没事,你先回去。”池南暮沉声说。

  “池总......”

  “我没事!”

  池南暮近乎吼着命令,失态的声音将祝婉均吓了一跳,脸色苍白。

  “抱歉,你先回去,”池南暮勉强低下声音,“我没事。”

  “好,我知道了。”

  门铃声停止。

  门外的人也离开了。

  池南暮走回沙发上,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而后打开投屏,失忆前失忆后,总共第无数次看江初那双灵动的杏眼。

  漂亮的眼睛轻轻一眨,不像从前一般,是在对他说情话,而是在控诉他用谎言欺骗,控诉原本的他傲慢无耻。

  是他亲手签了离婚协议。

  是他亲手将这双眼睛变成死寂沉沉的模样。

  池南暮觉得自己愚蠢滑稽,竟然能将每个选择都做错,一步步走向死路,还不知悔改。

  而江初,竟然能守着这样的自己,度过如此痛苦的两年?

  他从前那么珍视的宝贝,最后竟然被他自己毁得面目全非。

  心痛和燥郁感侵袭,贯穿全身,浸满思绪里的每一寸。

  池南暮盯着投屏里的江初,指尖放在桌角,不受控制,用力地磨,眼神渐渐变得偏执。

  他根本就不用想哪种人生是他想要的。

  他早就想得很清楚。

  没有江初的人生,就不是他想要的人生。

  皮肉磨过桌角的尖刺,指尖很快破皮,在渗血之前,池南暮关掉投屏,站起身往浴室走。

  镜子里的人神情可怖,冷淡的皮囊下藏着疯狂的偏执。

  池南暮打开水龙头,无视指尖的刺痛,洗干净手,打开储物柜,从里头拿出几个未开封的穿耳器。

  包装袋尘封已久,积了灰,池南暮安静地洗干净,再消毒,打开包装。

  咔嗒——

  池南暮对着镜子,将针对准长好的耳洞,狠狠一摁。

  耳钉钉入。

  像上次一样,他又一次又打歪。

  池南暮皱起眉,重重扯开针,重新钉入。

  如此几次,长好的耳洞重新钉上钉,池南暮扯了张纸,擦掉渗出的血液,缓步离开浴室。

  他该怎么弥补错误?

  江初还会不会原谅他?

  池南暮走进书房,抽了张横格纸放到桌面上,沉默地盯着想。

  顷刻之后,池南暮打开笔帽,在纸上写下一行行计划,字迹工整。

  嗒——

  笔尖写到一半,失败的几个废耳洞继续渗血,血滴顺着耳垂,落到纸上,晕出深红的痕。

  焦躁感骤起。

  池南暮抿紧唇,将横格纸撕成大小均匀的几片,丢进废纸桶里,抬手捂住右耳,重新开始写。

  几行计划工整地写在纸上,池南暮盖好笔盖,将计划单收进抽屉里,再拿出手机。

  指尖沾着的血黏到屏幕上。

  无序造成的焦虑快突破界限。

  池南暮深呼吸一口气,用纸将血迹擦掉,打开微信,找到江初,点开对话框。

  一息之后,池南暮点开语音通话,想听听江初的声音,但语音没有被接通,只有一行他已不是对方好友的小字与红点。

  池南暮紧抿着唇,退出微信,又拨通江初的手机号码。

  他眼神偏执地一遍遍打,不知听了多少次忙音,直到耳膜痛了,废耳洞的血凝固在屏幕上,才无力地垂下手。

  他的账号被江初删除。

  他的号码也已经被江初拉黑。

  江初可能不会原谅他。

  轰隆——!

  S市的夏日正是多雨之时,天气多变,不久前还是晴天,现在却电闪雷鸣,乌云黑压压一片。

  闪电的光映入窗,银光灼了眼。

  池南暮半阖着眼睛,缓缓抬起头,往窗外看去。

  瓢泼大雨尽数降下,重重地敲打落地窗,狂风卷起昏黄的风沙,将外面的世界扰得一团乱,仿佛末日已至。

  池南暮紧紧盯着雨,偏执地想。

  他必须要修正他犯下的错误。

  他必须要将车祸带来的影响全部消除,将他的人生掰回他想要的轨道上。

  而江初也必须是他的,就算不原谅他,也只能是他一个人的,谁都不能抢走。

  池南暮摘掉眼镜,换上隐形眼镜,勉强从衣柜里找了身不正式的衣装,随便裹上身,就这样出了门。

  楼外的世界狂风大作。

  池南暮站在玻璃大门前,目光发狠而病态,一息之后迈出脚步,走进雨雾之中。

  大雨砸在身上,但池南暮无知无觉,步履安稳,就这么一步步往金栀苑走,往江初所在的地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