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伪装真心>第84章 底气

  到了见景锌那天的日子,景融其实还是有点踌躇,主要是也不知道怎么和景锌说些什么。

  但是景融还是拒绝了裴修言要和他一起去,这种事谁也替不了谁,他只能自己去处理。

  裴修言说担心他像上次一样,见到了他们之后又不可避免地陷入到负面情绪当中。

  其实景融倒也不是没有想过,但是如果一直避而不见的话,或许还是一块难以剜去的陈年旧疤,总要他亲自去一趟。

  景锌被警察带走调查的时候,是在丽江别院,他上次约景融见面的地方。

  景顺成则是在家里,原本心脏不好的景顺成这会儿倒显得平静了。

  元尚的股价几乎跳了票,手里的股份转也难转,公司陷入了一团混乱当中。

  以上这些事发生的时候,景融都没有在场,他像一个把头埋进沙里的鸵鸟,而他本身却又是卷起风暴的原因。

  景融其实也搞不太清楚自己这样做到底是为了点什么。

  为自己多年来缺失的,从未得到的情感吗?还是为了裴修言?为所谓的正义感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

  景融根本无法判断。

  只是他每做一件事,都按照自己的心在走,所以如今景融转身要去面对景锌和景顺成的时候,也没什么好掩饰避讳的。

  时间约的是下午,这会天气有点见凉,景融给景锌带了几件厚衣服,还带了几样之前景锌来他家总喜欢带的吃的,景融做这几件事的时候其实难免不开始苛责自己,他甚至不知道景锌带的那几样吃的到底是他自己喜欢吃还是景锌觉得是景融喜欢。

  景融抓着袋子,坐在玻璃前面有点难安,景锌由着警察给带出来,看见景融的时候笑了笑。

  景锌瘦了很多。

  景锌招了招手,然后坐在景融对面。

  景锌透过玻璃看过去,景融说了几句话,但是可能因为太过慌张还是怎么着忘记拿听筒和他讲话,说得什么景锌也听不清,景锌笑着指了指面前的话筒,“要拿这个说啊,哥哥。”

  景融才反应过来,举起听筒放在嘴边,刚才能说得话这会又说不出来,景锌不会唇语,读不出来景融最开始说得那几句是什么话。

  “哥哥,好久不见。”景锌先开了口。

  景融张了张嘴,又咽下去,“嗯,好久不见。”

  “东西是给我带的吗?”景锌指了指景融手里的东西,凑近话筒问他。

  “嗯,天凉了。”景融说完低下头去。

  “哥哥,你抬头,我看看你。”景锌笑着说。

  景融话筒举着在耳边,然后抬起头,“有什么可看的,又不是不认识。”

  “这几年看就难了,”景锌脸上一直挂着笑,“我到现在,还谁也没见过呢。”

  景融吃了一惊,景锌在里面的状态他有听说过一点,据警察和他说的,景锌现在还只是羁押拘留阶段,案子没判下来也不知道到底会判成什么样子,总归时间不会短,景融没想到的是景锌进来之后连沈姿倩也没见过。

  “哥哥,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连我妈也没见,却想见你啊。”景锌的声音懒懒的,看向景融的时候也是歪着头。

  “嗯,她没来看你吗?”景融点点头。

  “来了,我没见。”景锌叹了口气,接着又笑笑,“哥哥,你有没有一瞬间羡慕过我。”

  “有啊,怎么没有。”景融也坦白。

  “我还以为你永远也不会羡慕我呢,”景锌低下头,“我这些年,没有一个时刻是不羡慕你的。”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景融问道,“羡慕我是景顺成的第一个老婆生的?”

  “不是,”景锌摇摇头,“说不清楚,可能太多了吧。”

  “景锌,人是活自己,不能看着别人活着,我就这么让你恨吗?”景融终于问出来他想问的。

  “你说得对啊,但是我没做到,我羡慕你,可能就是羡慕你做到了吧。”景锌向上仰了仰头,“我从进了那个房子第一天开始,我妈就让我凡事都要比着你做。”

  景融没说话,听着景锌在电话那头静静地开口。

  “我妈知道你妈是什么样的人,我妈那会为了供我舅舅读书,学上了几年就不上了,一直困在周江那个地方,如果不是我舅让她认识景顺成,她说她可能这辈子也走不出去周江。”景锌笑了笑,“但是你看看现在,她倒是没困在周江。”

  “我在周江读中学读到你妈死了的那年,我才被拔出萝卜带出泥似的被带到庆北,在此之前我其实也不缺钱花,但是因为景顺成不允许,我出不了周江,更别说去庆北了。”

  景锌回想着第一次来庆北时候的样子,“我第一次来庆北,其实是听说他老婆死了所以要把我们接到庆北,没等他来接我,我就揣着点钱,和几个朋友来了庆北。”

  “出了车站,我们打车都不知道去哪儿,只能跟司机说去最繁华的地方,司机也看出来我们不是庆北人,拉着我们绕了又绕,多花了不少冤枉钱。”

  “那时候我坐在车窗里,感觉庆北的楼高的不行又窄的不行,好像随时随地都能被一阵风刮倒了砸我脸上去,我们找了个吃饭的地方,这一帮人里没人来过庆北,都是在周江上学的土狗孩子。”

  “我和他们装,我说你们想吃什么随便点,都是我请客。”景锌给手搭在台子上,抽了抽鼻子,“那家餐厅的菜单上没有价格,我们有的也看不懂,随便乱点了一通。”

  “旁边吃饭的也是一帮庆北的中学生,我听他们说什么自己上了高中之后就要出国留学,我一开始只当他们装,后来他们喊来服务生结账的时候,他们桌上就那么几个小菜,要一千六百块。”

  “我们那桌当时还没吃完,你知道一千六百块钱什么概念吗,我在周江,我每天上学的时候兜里揣一百块钱就能做周江中学的头儿,一帮人跟着我后面。我来庆北带了三千块钱,我在那帮学生跟前冷汗都冒出来了,我怕我连顿饭钱都付不起。”

  “我抽空找了个时间出去打电话,又不敢给景顺成打,我怕他看不起我,我只能给我舅舅打,我舅舅一共就说了两句话,给了我他的电话号码,让我结账的时候跟服务生说这个电话号码从他的卡里走账。”

  景锌说着说着抬起头来,然后笑出声,“你知道那顿饭多少钱吗?”

  景融静静地握着听筒,听景锌继续说。

  “其实那顿也就是七百块钱,旁边那桌之所以贵是因为他们开了一瓶酒。”景锌脸色苍白,“难受的不是付不起这七百块,是我在结账之前根本不敢问价格。”

  “后来我和我舅舅说,千万不要把这个事告诉我妈或者景顺成,我怕景顺成知道了真的会看不起这个在周江养大,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儿子。”

  景融在景锌的眼睛里停留了几秒,“所以你羡慕我从小长在庆北?”

  景锌又笑,“你没懂,哥哥,我不是羡慕你有个做艺术家的妈,也不羡慕那些有的没的,因为那些东西我要是想要后来我也能有,我羡慕你有我没有的底气。”

  “我妈没被困在周江,她被景顺成带出来到了庆北,摇身一变变成庆北大集团的阔太太,但是我一直被困在了周江那个县里,我只敢和我往下兼容的人做朋友,我生怕我有什么地方露了怯,又回到坐在餐厅的那个中午,大日头底下冷汗直冒。”景融揉了揉自己的头,他的头发被剪得极短,景融能看见青色的头皮茬子和景锌额角的一小块疤。

  那块疤痕是景锌来庆北没多久,有一次回家时候头上流了不少血,景融问他怎么回事他也不说,还不敢让景顺成看见。

  后来还是景融打听到是景锌学校里有个孩子给打的,那孩子是京门里一个挺有名儿的家族里的子弟,景融也没在怕的,找了几个人就上去给那孩子一顿打,景融想不起来讲道理,小孩的事就用小孩的办法解决。

  “哥,你记得这块疤吧。”

  “记得。”景融点点头。

  “那年袁加宏给我打的,我不敢还手,我怕咱们家根本对付不来人家那样的家世,我脑子里根本没有谁对谁错这一出,我满脑子都是谁家更有钱更有势。”景锌笑了笑,“你怎么不怕呢。”

  “我也不知道,”景融笑了笑,“可能当时看你太惨了吧,就忘了这些有的没的了。”

  “哥,我这些年,可真苦啊。”景锌说出来这句话,手一直摸着那块疤,好像这些年这疤还会发热发痒,让景锌多少个夜晚无法入睡。

  “嗯,你受苦了。”景融点点头。

  “我以为你要说,谁又不苦,犯了错误就得自己承担,我这辈子已经很幸福了这种话呢。”景锌自嘲地说道。

  “这种话有的是人跟你说,不必多我一个。”景融看着景锌的脸,好像能从现在一头青色头皮茬子的景锌那里,看见那个当时因为脑袋受了伤不得已剃了头露出头皮的小孩。

  “你想你妈吗?”景锌问他。

  “不想。”景融摇头。

  “怎么不想?”

  “想也不告诉你。”

  景融和景锌都笑了,笑得不能自已。

  “你说,景顺成到底是爱谁呢,他好像不怎么爱我,也没多爱你。”景锌问景融,“还有咱们俩的妈,她们爱谁呢。”

  “也爱吧,也爱我们吧。”景融垂下眼睛,“可能就是和我们需要的不一样。”

  “我妈,从小就告诉我,什么事都不能叫你给比下去,要不然就是丢她的人,那样她就输给了景顺成的大老婆。”

  “什么大老婆小老婆的,我妈那是死了,不是跟他们俩在那闲扯呢,弄得跟大宅门似的。”

  “我看过你妈的画,我当时真羡慕你,我以为你性格比我强那么多,是因为你妈本身就比我妈强呢。”

  “可能就是强点吧。”

  两个人又笑起来,景锌的脸色慢慢变得有了一点生机。

  “你走吧哥,时间到了。”景锌向他摆摆手,最后一句话筒没放在嘴边,景融没听见他说的什么。

  景融看景锌的样子,猜景锌说的是,以后别来了。

  景融没有挂掉电话,对着话筒说了一句,“以后再说,你管不着我。”

  景锌很快被警察带着离开了房间,景融在原地坐了一会才起身。

  和景锌分开之后,景融自己一个人走在街上,这里地偏,树上的叶子比市里黄的枯的要快,有那么几片叶子落在景融的肩上。

  他其实还没去看过景顺成,本来没有特别想去,但是想到刚才景锌的话,他总觉得自己还有不少疑问能在景顺成伸手得到解答。

  景融想到这不由得笑了一声,景顺成把他妈的墓地换成自己保险箱的存放地,还没告诉景融,到底他把他妈的骨灰盒给放在哪里了。

  景融很难描述自己对于母亲的情感,不过也不重要了,他妈已经去世多年,景融再想,再纠结,又能怎么样呢。

  还是不会有人拥抱住小孩时候的景融,告诉他别惧怕。

  他母亲这一辈子活了几十年,在一个男人身上耗费了太多的情感和心绪,她自己又何尝不苦呢。

  景锌说的景融身上有他没有的底气,其实景融也反过来羡慕过景锌呢,羡慕他晚自习回家一身打架带来的泥土,就那么坐在沙发上,沈姿倩给景锌端来一盘切好了的水果数落他不听话。

  沈姿倩也会叫景融一起吃,但那时候的景融就像坐在高级餐厅里的小孩景锌,不是没有结账的能力,只是没有自己承担账单时候问价格的勇气。

  景融想到这,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对过往还有什么遗憾了,毕竟众生皆苦,没人轻松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