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伪装真心>第71章 枯井

  景融盘着个腿在床上晃悠着,等着裴修言给他送咸菜来。

  【还需要别的吗?】

  裴修言的消息,景融看见之后美滋滋的笑笑,然后得寸进尺地发了一长条消息过去。

  【芥末味薯片,红丝绒蛋糕,牛肉干,酸奶,凉皮,麻烦啦,】

  不出一个小时,有人敲景融这屋的门。

  景融也没下床,说了个进之后门被推开了。

  护士小姐拿了两大袋子的东西进来了,连裴修言的人影都没有。

  “景融先生是吧,这有位先生托我送进来的。”护士又补了一句,“但是我简单看了一下,这里面有很多东西你不能吃。”

  “哪个不能吃?”景融眼前一黑。

  “我看袋子被分装成了两份,左边的你一样也不能吃,胃病就是要忌生冷,忌甜食。”护士指了指手里的袋子。

  等护士走之后,景融坐在床上,人也恹恹的。

  手指挑开左边的袋子,景融点名要吃的几样东西都在里面,护士大手一挥全都划进了禁食范围,景融又打开右边的,苏打饼干,米稀还有一堆养胃的吃的。

  裴修言估计是知道他点的那些玩意儿一样也不能吃,又买了别的送来。

  景融拍了一下右边的袋子,给裴修言发了过去,【东西很好吃,收到了哦】

  【好的。】

  裴修言回他三个字,还有一个是标点符号。

  不是,裴修言这前后差距这么大的吗?没吵架之前是事事有回应的狗狗,现在就变成了个惜字如金的狗人了?

  景融在床上郁闷了一会,呆呆的坐着,东西也一口没动,半响又收到一条消息。

  【你要吃的东西不太适合养胃,等好了再吃。】

  景融收到之后,眼尾倒是扬了上去,这裴修言也不算太无情吧,然后从袋子里抽出一袋苏打饼干百无聊赖地嚼着。

  把事情交给闫骁和秦川之后,景融也只能通过柔柔关注一下公司现在的情况,倒也不是他实在出不了院,也是他现在没太大心情去管公司的事,其实他想让柔柔或者谁帮他打听一下裴修言那边到底进展成什么样儿了,但是这时候打听好像也不太合适。

  景融在医院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反倒是有人找上了门。

  景顺成进病房的时候,景融正靠在窗边看风景。

  “景融?”

  景融转过去,看见景顺成走进来。

  “你怎么来了?”景融有点诧异,自从那次和景顺成聊崩了之后,他还没再见过景顺成。

  “来看看你,听说你生病了。”景顺成坐在了床边。

  “听谁说的?”

  “还用听谁说,我自己儿子生病了我能不知道吗。”景顺成过来拉过景融的手拍了拍,“怎么给自己搞到医院来了?用不用回家我找个医生照顾你?”

  “不用,就一点小事。”景融抽回自己的手。

  “最近我听说你在和人一起做互联网公司呢,也算是实现你的目标了,开互联网公司是你一直以来的目标吧。”景顺成笑起来眼尾的皱纹堆叠到一起。

  “没啊,我没什么目标,就是挣钱嘛,人总得活着。”景融又把头转向窗外,“您来找我就为这事?”

  “最近市里从高检来了个调查组,”景顺成看了一眼景融,“你听说了没有。”

  “没,最近没怎么出门。”景融转过头来看着景顺成,“这样儿吧,我直说,您和我呢,也不算多融洽的父子关系,有话还是直说的好,免得你和我都尴尬。”

  景顺成给头撇到一边去,“是,你说的是,景融。”

  “我就是不想让您累着,多此一举。”

  “你说的对,景融,时代是和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了,”景顺成站起来,“这个调查组在查政府的官员,也查到了元尚。”

  “所以您来找我,是觉得我能帮元尚?您也太看得起我了。”景融笑了一声。

  “我不是那个意思,现在的情况是,元尚和政府确实有资金往来,那做生意哪有没有资金往来的,但是元尚这么多年了,多少账那都是陈年老账了,万一哪笔钱说不清,那确实容易引火上身啊。”

  “所以您也觉得是元尚和政府官员有不正当资金往来了?”景融看着景顺成,面色和煦,语气却冷淡。

  “话不能这么说。”景顺成语气沉下来,“哪个企业和政府都有这样的关系,又不止元尚一家,我今天找你来,也是为了让你清楚一下现在到底是什么一种情况。。”

  “元尚和政府官员的事,还有元尚内部资金流混乱的事,这些事还需要我来清楚吗,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也不冤枉,之前的那个乐园,应该就是你们坑了项目给政府送钱骗散股股民的钱吧。”景融冷笑了一下,“您来找我,是觉得我能和调查组对抗还是怎么着。”

  “既然你也都清楚,那我就直说了吧,资金往来事小,有个事,得你帮忙。”景顺成也不再藏着掖着。

  “你是说景锌的事?”景融想了想,“我觉得,如今能救景锌的只有让他去自首这一条路,他都做了什么我不清楚,我清楚的那几件倒是能给他送进去待挺久。”

  “那可是你亲弟弟,景融。”景顺成拳头捶着床铺,“我是对不起你妈妈,但是景锌,他哪儿对不起你了,景锌来了家里之后是不是对你毕恭毕敬,拿你当哥哥敬重爱戴的,比对我这个爸爸的态度都好,那你怎么能冷眼看着他进监狱,还要搭上元尚,搭上你现在有的一切。”

  “少用这些话绑架我,冷暴力凌迟伴侣的人是你,婚内出轨和别人生孩子的也是你,对孩子不闻不问不关心的都是你,景锌出了交通事故,第一时间没有正确处理,找了政府官员帮他掩埋罪证,勾结他舅舅在周江县大兴黑势力欺压群众,景锌小小年纪威胁别人签拆迁合同,”景融看着景顺成,眼睛里闪烁着一点星火,“这些事,没有一件错在我身上。”

  “那你也不能见着你弟弟这样不管!”景顺成有点怒火,“你就让那个小律师,你去求求他,看看什么条件他能答应,我都答应!”

  “我是您儿子,这没有错,我从生下来就是您儿子,这我没得选,我也不能不谢谢您给我这许多年的优渥生活,许多人求也求不来,但是同时,我也是个人。”景融眼里的星火又慢慢熄掉,“我有自己的道德价值观念,裴修言的事只是跟我挂上钩,并不代表我有什么立场去求他放景锌一马,还是放元尚以及这些政府官员一马。”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就是不想救你弟弟!”

  “咱们没法儿沟通,真的。”景融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进棉花里,无力感深深地包裹住他全身,胃部的酸涩又涌上来,“我第一次感觉到,就是人与人之间完全没法儿沟通是怎么一回事。”

  “景融,那咱们不说别的了,就这一次,你帮你弟弟一次,如果这件事捅出去,元尚就要出大事,那爸爸这一辈子奋斗的东西都没有成果了。”景顺成又软下来语气,“等这个事儿结束了,我就找职业经理人,然后咱们就移民到外国,到时候你想做自己的公司,还是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您没听懂,我的意思就是,裴修言他在这没什么别的角色,他不是我的男友,也不是我能支配的任何人,他就是作为一个家里受到权钱勾结伤害的群众,想为自己的妹妹还有过世了的母亲讨回公道。”景融看着窗外,“还有就是,您知道您这一辈子的奋斗成果除了元尚还有什么吗?”

  “什么?”

  “前一阵我去了一趟周江县,还去了梁河,那里有很多普通人,可能一辈子的奋斗终点就是考上庆北的公务员,然后做点能为家乡,为一方百姓谋点好处的事,但是就因为景锌这样的人,一次的权力任性,你知道搭进去多少人一辈子努力的成果吗,还有可能把命都搭进去了。”景融想起来梁辰家里的墙上挂着的梁辰的照片。

  梁辰年轻的,坚定的,目光灼热的,被框在相框里的脸。

  “你说这些有什么意思,这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如果他们的奋斗起不到能把别人竞争下去的作用,那就是白努力,努力找不到方向。”

  “不是的,”景融叹了口气,“我跟你说不通的。”

  “景融,你真是一点人味儿都没有,你完完全全像你妈的那样子。”景顺成冷笑了一声,“你妈当年,自以为自己嫁给我奉献了多少,其实每次回到家看到她那张没什么感情的脸,我什么心情都没了,你妈自己觉得自己是被我冷落的所以婚姻失败,她怎么不问问自己为什么没能维持住一段婚姻?”

  “你怎么好意思把这种错,怪到别人身上。”景融对于景顺成的说法不可置信。

  “我是有错儿,我婚内出轨,确实是没道德,但是结婚是两个人的事,她能说她完全没问题吗?”景顺成拍着旁边的桌子,“那时候我每次回家,你妈的那样子我真是想想就来气,她没一句说过爱我,也从来不说和我结婚是因为什么,每次问的时候就是躲过去话题,我累得不行了,回家还要照顾她的情绪,你觉得这没错吗?”

  景融没说话。

  “我和她结婚之前,确实是我追求的你妈,那时候年轻,不知好歹,追求富贵人家的女儿也是豁出去一张脸去,你妈就像个木头一样,最后好说歹说在一起了,也结婚了,一年到头连一句好话也听不到,她现在人没了,显得她是个多深情然后被失败婚姻耽误了的女人,她怎么不问问自己到底是不是也有问题!”

  “别说了。”景融的声音单薄,像是一根快要绷断了的弦。

  “怎么不说,你和你妈一起生活的那几年,我看你是把她的习惯全学会了,和她一样,冷淡,没人情味儿,你弟弟这些年对你不好吗,你扪心自问,他对你有过一点不好吗?”景顺成说到激动时脸都开始涨红,“他这些年,凡是你在家,那孩子如履薄冰一样,生怕什么话说不好什么事做不好你就不高兴了。”

  “我对景锌来说,确实不是一个好哥哥。”

  “你对谁来说,都不算合格!”景顺成冷笑了一声,“就像你对你妈似的,好像这些年你也没怎么去看过你妈吧,给你妈上了几回坟啊,对你弟弟也一般,对我也净是逆反,这世界上就没有你在乎的人,景融,你这个人就是只为自己,心里根本没有别人。”

  “是啊,”景融回应道,“确实是啊。”

  “你自己知道就好,”景顺成又换了个语气,“现在唯一能让你回应你弟的事就摆在你面前,你都不愿意为你弟弟付出一点,那好,我去找他谈,我跪下去求他,求他去放你弟弟一马行不行?”

  “随你吧。”

  景融的声音轻轻的,像是飘在了病房中央,回应了之前那一句一句来自于父亲的审判。

  胃是一个身体里的情绪器官,景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想法,躺在床上放空的时候胃部开始隐隐作痛,他拿起来旁边的水杯喝了口水,水温已经降下来,暂时安抚了一下他的疼。

  景融很难说清楚景顺成到底是来找自己干什么的,其实景顺成可能也猜到了景融大概率不会帮他去裴修言那里说情,但是还是要来找他,来对景融说出这些像是对他人生的判词。

  一个给予自己生命的人将自己又贬到最低处,这样的体验估计少有,景融趴在床上,让自己完全和床铺贴合。

  其实如景顺成所说,确实又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自己习惯了躲习惯了逃,把自己从任何的情感瓜葛里摘出去,只能享受一段情感关系带给他的情绪价值却又不能静下心来梳理一段感情。

  他这个人给不出回应,就像是一口枯井,永远不能像其他人一样泂泂流出温情。

  景融甚至可以在心里承认,他对景锌是愧疚的,对裴修言也是,但是他太干涸的内心无法向他们敞开,他怕很多需要回应的关系,如果有,他尽可能的逃离。

  他没有办法回应这些人给自己的东西,不安全感代替了该有的责任,他选择用这样的理由逃避自己应该在关系里承担的责任,所以景融能大言不惭地接受这些人的情感却又迟迟没有答复。

  所以这些关系都以不同姿态远离了他,景锌选择的是报复,裴修言选择的是离开。

  想到这,景融的感官先一步超越了他的思维,他感觉自己好像确实是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其实不能怪它发生,而是自己给了这些事情发生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