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沉重的头盔, 耳朵其实听不太清风的声音。

  箍在她小腹上的手很紧,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郁景转过头看了易蓝因一眼,身后的人立刻松了松手上的劲儿, 郁景笑着朝她喊, “低下头。”

  脊背有被头盔重重撞上来的感觉, 郁景拧了拧油门。

  三宝街, 上面有桥,底下是路。 中间形成一个长长的暗道, 前后都是黑的, 因为是废旧的老厂区, 社区也没有特意给这破路安什么灯。也赖于这么多年下来,这里一起交通事故都没发生,大家都说三宝街有三宝奶奶护佑着,怎么都是安全的。

  在这里低下头来,能感受到风驰电掣带来的客观自由。

  郁景尽了她最大的努力, 想要给易蓝因一个最佳的骑手体验。

  过了黑暗里的弯道, 眼前有一小点亮点,随着车与出口的距离愈来愈近, 那小亮点也变得越来越大。

  郁景转过头来, 在迎接光明的那一瞬间, 她大声问易蓝因:“好玩儿吗?”

  声音被风割得破碎,易蓝因突地摘了头上的头盔,她朝前面大声地喊:“郁景!”她还是紧紧勒着郁景的小腹, 另只手拎着那沉重的头盔,迎着风晃了晃自己未扎起的发。

  连呼吸都是畅快的, 没有世俗的压力,这小小的暗道里像盛满了玫瑰。

  这是易蓝因想象的花路, 通向彻底的光明。

  眼前的光越来越亮,直到一瞬间占满整个眼眶。

  郁景将车停在三宝街的街尾,她摘下自己头上的头盔才发现易蓝因被风吹乱的发。

  “不听话?”

  她蹙眉抬手整理了一下易蓝因嘴角勾着的发丝,“头盔不戴,不怕死啊?”

  易蓝因朝她撇嘴,手在皮衣口袋里翻了翻,最后拿出一只烟盒,细长的手指夹着一根女士细烟,点燃之后才眯起眼看回郁景:“看什么?抽烟对身体不好。”

  她靠在摩托车的车尾,边点着手里的烟,边一本正经地对郁景说。

  郁景朝她无奈地笑了笑,在街边弓下身随手找了找,最后捏着一只蔫了的小黄花直起腰来。

  “我就记得这里有花嘛。”她似在与自己对话,又几步小跑过来,虔诚地将花举向空中的烟雾里。

  易蓝因也跟着仰起脸来看,月光皎洁,天空是一望无尽的深蓝色。

  画面的中心是一朵小黄花,它的四周是自己呼出的白色烟雾。

  易蓝因将烟夹在两个手指间,自然地垂在裤腿边,空着的那只手撩了下自己被风吹乱的发,她从摩托车边起身,从郁景手里捻过那小花。

  这次换郁景成为观众。

  老旧的废弃厂区,四周无人。

  如今风头正盛的流量小花演员,正一手夹着正燃着的香烟,一手作兰花指状轻轻夹着那脆弱的小花。

  没有音乐。

  她眯着眼,笑着舒展自己的身体,她把那小花当酒杯,将自己当作月下独酌的杨贵妃。

  空中舞了一会儿的“酒杯”最后直勾勾地冲着郁景而来,易蓝因眯着眼看着她,像隔着历史长河看着负心的李隆基。

  “陛下,”她用京剧的长音,千翻百转地让人勾着心,郁景刚把鼻子凑到那芊芊素手上的小花骨朵上,那漂亮的手便一个翻转,直接离开了她。

  郁景抱臂,身体靠着那鲜绿色的摩托车,看此刻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易蓝因在她眼前飞舞。

  她手里的烟蒂渐渐燃到末尾,郁景纠结了一瞬,没有上前。

  于是她看到美人因手指被烫而紧紧蹙起的眉,她没扔掉那烟蒂,而是完成最后一个动作后才优雅地将那烟蒂扔到泥土里。

  “痛吗?”郁景笑着问她。

  她的身后是h市唯一的一个摩天轮,它们发着亮光,不停不休地转着。

  易蓝因将那小花轻轻夹入自己的耳侧,她的身体随着现实没有的鼓点而轻轻晃动,她对郁景摇摇头,一只手掌搁在郁景的肩头,迫使郁景随着她身体的摆动而跟着轻轻地摇动。

  有夜风,空旷的街道,远处不时传来几声不知名鸟叫。

  郁景的周身都是易蓝因香水的味道,木质香调,可堪包容一切的味道。

  那张屡屡被选入世界最美榜的脸,在她眼前晃动着,那只小黄花也像有了生命,它随着风摇曳,像还在泥土里那样。

  易蓝因真的很漂亮。

  她微张着唇,鼻梁晃动,眼里盛的都是故事。

  “你今天好美。”郁景说。

  大概夸奖是女人变美的加速剂,漂亮的人便变得更漂亮了。

  她弯起眉眼,双手勾在郁景的后颈上,自己仰着头,厚实的栗色长发便随着重力跟着主人的脸一同坠下去。

  易蓝因一只眼闭着,正费力地在月亮和摩天轮和郁景的脸间找一个直线,等它们在自己的眼里顺利叠起来之后,她满意地直起腰。

  柔软的唇贴上来,对方舌尖轻轻刮着自己唇角的轮廓,迫使自己抿在一起的唇开了条容人通过的小缝子。

  交缠。

  易蓝因被迫仰着头,她承受着郁景突来的爱意,她感谢今晚。

  “红杏,出墙?”郁景在半途又提起这事,她不爽地用齿轻轻夹着她的舌尖,“李芷,我看你敢。”

  易蓝因有些隐秘的羞耻感,那是她带着所谓家族荣耀和传承的大名,在一个夜风习习的破落街道被小自己六岁的女孩子叫起来。

  她带着急急的侵略感,像怕那语言落地成了真,正努力向自己展示她的力量。

  呼吸交杂着,易蓝因快分不清是自己在正常呼吸还是已经被郁景带着跑了。

  遥远的摩天轮在眼前转啊转,像小时候的梦。

  一个小疯子,她撕碎这个时空,一脚踏进来,带自己快乐。

  易蓝因确定此刻的自己是漂亮的,她在郁景的瞳孔里找到自己,还要狡黠地笑一笑向人体最精密的器官尽情施展自己的美。

  郁景单手揽在她的后腰处,她别开眼,耳朵尖儿都红透了。

  “看着姐姐。”易蓝因抬手拨正她的脖子,食指紧紧卡着她的下颌角,“你发誓,”

  “什么?”

  “你发誓会永远爱我。”

  她的眼睛紧紧盯着郁景的,“我很漂亮,对不对?”她说,“二十年以后呢?你还喜欢看这张脸吗?”她快速急切地问,“看透了这世界虚伪的运转法则时,你还是你吗?”

  郁景觉得这些问题有点儿哲学,在当下的瞬间,她确定地答复她:“我发誓,我能永远爱你。”

  易蓝因的一贯说话方式就是把自己最真实的意图杂糅进一堆使人云里雾里的问题里,再凭着对方细枝末节的反应,调整自己的状态,攻击或防守。

  “我也爱你。”她说。

  “我听说,在摩天轮最顶点接吻的情侣,会一直在一起。”她快速换了个话题,抬手指了指郁景背面的摩天轮。

  郁景笑她,“你信?”

  “不信。”易蓝因快速摇头,“就是想到了,和你说说。”

  “在哪里听说的?”郁景问她。

  易蓝因又抽出一根烟,大概是风变得猛又急,凭她一个人想要点燃香烟有些费劲。她猫在郁景的身前,护着那小小的火苗,待香烟顺利燃起后,她回答:“剧本说的,你知道的,我演过很多的偶像剧。”她看起来有些骄傲,骄傲自己有在一步一步地稳定踏实地走在通往梦想的路上。

  她轻轻点掉烟头上的烟灰,仰起脸看郁景,“那你信吗?摩天轮。”

  郁景也摇摇头,“那是成年人编给成年人的□□,我要是信了,根本就活不到这么大。”

  易蓝因便沉默下去。

  “对不起啊。”

  郁景纳闷地看她,“对不起什么?我发现你真的很愿意向人道歉。”她去抱她。

  她的发尾扫在郁景的下巴处,痒痒的。

  郁景扳过易蓝因的肩膀,微弓着腰去看她美瞳遮不住的发红的眼,“不管你怎么想,我得告诉你。我的前半生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相反,是你拯救了我,像女超人。”郁景嘴角噙着笑,抬手摸摸她软软的光滑的脸蛋,“女超人你喜欢吗?还是说,你有喜欢的别的称呼。”

  易蓝因便被她逗得不知该继续难过还是该惩罚她。

  她蹙着眉,将自己的头顶搭在郁景的胸膛前,想了一会儿,决定先发制人:“我这叫共情力强,老师说我是天生的演员。”她仰着头,眼角还是红红的,在黑暗的三宝街,她抬起一根食指郑重地对郁景道:“我一定要拿到影后的奖杯,你就看吧。”

  郁景笑着,“好。”

  易蓝因晃她的手,“那你呢?”

  “我?”郁景反应了一瞬,最后学她抬起一根食指,“我要比李先生更厉害!”

  易蓝因面上显过一瞬的担忧,但还是笑着朝她点点头,“好,你一定会成功的。”

  “你也是。”郁景说。

  这一晚,像偷来的梦。

  四周无人,只有她们两个。

  像小学生,要互相交换过梦想,才能成为最好的伙伴。

  郁景又拉拉易蓝因的手,“疯够了吗?小李同学。”

  易蓝因摇头笑道:“还没有。请郁老师再努力。”

  郁老师拍拍自己的后座,亲眼看着易蓝因乖乖地戴上头盔后才放心地转过头去。

  极速的车,驶在h市二环外的公路上。

  易蓝因在后头努力拉着郁景的外套,使夜风不能轻易地钻进去,她安静了一会儿后合着风声朝前头问:“你带我去三宝街就为了飙车吗?”

  “不是啊,”郁景说,红绿灯时,她停下车,一只脚停在路上,她淡然地转过头来认真看着易蓝因道:“明明是为了送你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