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让那一身滑稽的八分袖和八分裤换下后, 又变成了彬彬有礼的圣罗兰贵公子。

  他胡乱用水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从卫生间出来时对郁景表达不满:“你就不能买点儿定型产品?”走到郁景身边时还嫌弃地摸了一把她的头发,“你这头发丝又粗又硬, 摸着肯定手感不好。”

  郁景抬手捂住自己的头, 又嫌弃地看回去:“你有病啊?”

  李让咬紧后槽牙, “那你自己去?”

  “我有病。”郁景快速认怂。

  李让又扯了扯她肩膀上的卫衣帽子, “大姐,您换件儿衣服吧。”他特意弯下腰对着郁景的耳朵小声道:“衬衫你总有吧?”

  郁景点头, 又回到自己卧室。

  衣柜里扯出一件白衬衫, 又掏了条黑色休闲西装裤, 离开时候被易蓝因叫住了。

  “逛商场穿这么正式?”易蓝因转过身来,一只手肘还留在桌上,她的食指轻轻地拄在耳边,其他的四根手指自然地下垂。

  郁景抬头看到易蓝因面前的化妆镜后,冲她笑了笑, “嗯, 舅舅喜欢我穿这样。”

  易蓝因是演技高手,郁景就是掩饰大王。

  她神态自然地走到她身边去, 将手里团在一起的两件扯开, “你看, 这样穿会好看吗?像不像卖保险的?”

  易蓝因没动地方,只是用眼神示意她在她眼前穿上。

  郁景回头锁了门,之后慢吞吞地脱下身上的卫衣, 刚要拿起床单上铺着的白衬衫时,易蓝因抬手摁住了她的, “打底T恤不脱吗?”

  郁景看了眼神色自若的易蓝因,心一横, 两臂撑着自己的T恤下摆一下子将身上的白t脱掉。

  她身上有恰到好处的薄肌,随着呼吸频率而轻轻翕张的小腹上有一件短款运动背心,宽宽的肩带扣在凸起的那块肩骨上,易蓝因那双蓝色的眼睛里渐渐侵染成郁景皮肤的颜色。

  郁景抬手将白衬衫拿到手里,抬手一抖,笑着看向目不转睛盯着自己腹肌的易蓝因,“姐姐喜欢?”

  “一般。”易蓝因挪开眼,“穿上看看。”

  郁景手里拎着那白衬衫往易蓝因的方向靠近了两步,“还以为那种眼神是喜欢。”

  “嘁。”易蓝因虽然撇嘴,还是抬手戳了戳她的肚脐上一寸。

  郁景笑着往后退了一步,她一扬手,白衬衫规规整整地被套到身上,如果画面有味道,那就是干干净净的清新皂香味。

  易蓝因稍往前倾了倾身,想象中的味道渐渐自对面传过来,她才满意地坐回去。

  “早去早回。”她说。

  门锁“咔哒”一声打开,门外站着的是气压很低的zoe。她推开挡在门前的郁景,侧身之际,又偷偷垫了垫脚。游宁注意到了她这一小心思,笑着偏过头去。

  李让开车,一路上连红灯都很少遇到。

  市中心的山间别墅区,连路两旁的花草树木都和市政免费栽种的不一样。金钱能使草木躲过季节的更迭,也能让人类体验到最极致的落差。

  郁景坐在副驾,低头整理了下身上的衬衫下摆。

  李让转过头提醒她,“五分钟。”

  “嗯。”郁景点头。

  李让的车一路畅通无阻,直到被自己家的大门拦住。

  他推开车门下车,乖乖地在门边按了下门铃,大概两分钟后,他从大门口走回来,一把拉开郁景身边的车门,“下来吧。”

  郁景下车,闭得严实的庄严大铁门也在她眼前缓缓打开。

  李让带着她绕过庄园前的中型喷泉,一路向路尽头的巨大房子走去。

  郁景回过头,两个身穿黑西装耳戴通讯耳机的保镖正笔直地站在门两侧。

  自远处驶来一辆高尔夫球车,两个同样穿戴打扮的冷脸男人下车来,抬手制止住了两人的去路。

  “小李先生,郁小姐。”说话之人分别看着他们两个的眼睛打过招呼之后,上前两步,戴着白手套的手就要往郁景的身上摸。郁景一掌劈开对面男人的手,不爽地皱紧眉头,“要搜身也最起码派个女人来吧?”她说。

  刚刚说话的保镖立刻垂着头静了一瞬,大概是耳机里有人下了命令,他又后撤两步,站在草坪外两步垂手等待。

  李让可能是早已习惯进家门要先过手检,安静地等着人自上到下摸过全身之后,才上前几步走到郁景身边,“你别误会啊,除了姐姐,这是谁来都要走的流程。”

  郁景没说话,几分钟后新的一辆高尔夫球车开过来,一名穿着职业套装的女性从车上走下来。她的发型是标准的空姐规范发型,脚上踩的也是短短的跟鞋。看不出年纪,脸很年轻,穿着却很像中年职场人。

  李让见到来人忙上前恭顺地叫一声,“刘秘书。”

  刘秘书朝他点点头,手向后伸去,立刻有人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双崭新的白手套。

  她冷着脸套上手套,张开十指给郁景看了一眼后,走向郁景。

  “郁小姐别紧张,”她轻柔地将手放到郁景的肩膀上,“例行检查而已。”

  郁景朝她点点头,将眼神别到一边去。

  刘秘书检查过后,退后一步,她将手上的手套摘下扔到身后人的怀里,“郁小姐,这边请。”

  李让带着郁景坐上了她坐过来的高尔夫球车,车发动她却没上车。

  李让小声在郁景耳边解释现在的状况,“刘秘书是爷爷最得力的左膀右臂,还有一个是他的亲哥哥,现在应该在爷爷的书房陪着爷爷。”

  郁景突然冒了一句:“她叫刘秘书,那他哥哥该叫什么?”

  “她哥哥姓王,”李让耸耸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亲兄妹要姓两个姓,反正一个叫刘秘书,一个叫王秘。刘秘书人不错,会经常关心我吃没吃过饭什么的,王秘就不同了,自打我出生,王秘就一直在爷爷身边做事,我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见他笑过。”

  “他对你姐姐也不笑吗?”郁景转头。

  李让认真地仰着脖子想了一会儿,“好像还真是,我都没注意过。”

  说着话的时候,车停靠在路一侧。

  李让率先下车,“我也有点儿紧张,”他拍拍自己的前胸,“老郁,我可足够够意思的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郁景朝他点点头。

  在进门之前,最后看了一遍所谓的“逃跑动线”。

  视线刚从上面收回来,别墅的门自里面拉开。有个穿着西装马甲两臂衬衫上绑着袖箍的男人现于眼前,郁景认出来他就是那天观景台边帮李先生撑伞的那个男人。

  “王秘。”李让上前一步,“爷爷用过餐了吗?”

  王秘朝他轻点了下头,“小李先生回房间吧,郁小姐交给我就好。”

  李让深吸口气,硬着头皮抓了下王秘的袖口:“那个,王秘,爷爷今天心情还好吗?”

  王秘不动声色地蹭掉李让的手,又抬起被他握过的手腕,另只手优雅地整理了下自己的法式袖扣,整理过后他向后侧一步,朝郁景伸出手指了个方向,就像李让是个透明人似的。

  郁景有点儿理解李让的“反社会人格”了,任谁呆在这样的家都会疯了似的想要逃离吧。

  李让抿着唇退到一边,与郁景擦肩而过时,郁景朝他笑了笑,“等我出来,我带你去我老家玩。”

  一米九几的瘦弱男人,仰起脸冲她尴尬地笑了笑,“好。”他说。那头用水打理过的小卷毛看起来依然弹弹润润的。

  郁景跟着王秘的脚步,自大厅最中央的楼梯向上,转角的时候,她抬起头,一盏巨大的琉璃水晶灯吊在顶楼,遥远得就像人类很难跨过的阶级。

  她发现李家大宅所有的门都比正常的门要高两倍。

  脚下是森绿色的地毯,房间门是红木的颜色,用金色的漆描了边,二米高的地方有两块彩色的琉璃砖。

  王秘用双掌推开门,门开之后他退到郁景身后,“郁小姐请。”

  郁景淡淡扫他一眼,抬腿往房间里走去。

  房间很大,有足足五米长的长办公桌,桌上没有电子设备,反倒有一台老旧的打字机。但此刻更醒目的是坐在沙发上的裴久,裴久见她现身立刻站起身来,他还是西装革履的,银边眼镜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

  他只是站起来,没有往郁景这边挪一下脚步。

  郁景走到房间中央也顿住了脚,她看向桌后的男人:“李先生。”

  裴久又重新坐下,他闲适地翘起二郎腿,抱臂将自己陷进沙发里。

  李先生手里正握着一个牛皮纸袋,看那红戳封口,像是秘密档案。

  他扫她一眼,当着她的面用做工考究的裁纸刀缓缓切开了纸袋的封。

  第一张翻到最后一张不过三分钟的时间,他看完全部后,将那牛皮纸袋一下子扔到郁景的脚边,像对待一个看不起眼的垃圾。

  郁景看了眼封面上的名字,弯下腰从地上捡起自己那应该存在国家档案库的档案。

  “李先生好本事。”她将跑出档案袋的纸张重新塞进档案袋里。

  李先生从桌后抬眼看她,“逃兵的档案就该被如此对待。”

  郁景上前几步,将手里的档案袋轻轻放回到李先生的桌上,“我能理解您对我的行事方式。我今天来见你,就是想问一件事,在李先生这里,我到底有没有那么一条路,可以使李芷小姐此生只做她喜欢的事。”

  李先生冲她笑笑,“什么路你都愿意走吗?”

  “有路的话。”郁景诚恳,“只要李先生肯指路。”

  “你的前半生对我来说都是一堆垃圾,但你还真有那么一点让我感兴趣的,”他打开桌下抽屉,从那抽屉里扔出一个蓝色的文件夹,“打开看看。”

  郁景从桌上拿起那文件夹,翻开第一页她就明白了。那是来路的资料,是她那素未谋面的同母异父的亲姐姐白手起家的公司。

  “就算你查到了我们间的血缘关系,我也得遗憾的告诉你,我和米总从来没见过。”郁景抬眼,“但我还是想要听听李先生的条件。”

  “那这条路也没了。”李先生眯起眼看向面前的郁景,又抬起手对着身后的人道:“王秘,请郁小姐离开吧。”他就那么随意地动了两根手指,郁景便再没了丝毫机会。

  “我会见她,今晚。”郁景在王秘的手搭在自己手臂之前镇定道。

  李先生双臂在胸前交叉,“一个月,把来路的供应链抢过来。”

  “成交。”郁景额间沁出一丝冷汗,但她还是那么说了,“成交。”她心里跟着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