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易蓝因费力扳过郁景的脸, 这小孩说这么可怜巴巴的话,表情也是带着狠的。就像是害怕得到拒绝,下意识竖起尖甲倒刺来保护自己。

  她拍拍郁景的后颈, 给身后等着的柳箬让了个位置。

  怀里的人一空, 郁景险些心跳漏了拍。她抬手捂着自己的心脏位置, 背靠在墙上等身边的人走过去。耳朵有些耳鸣, 她又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耳朵。她可以确定,她没有哭, 只是身体有些不舒服。

  等柳箬走进去以后, 易蓝因过来扶了她一把。

  她皱眉把她按在纯黑色的换鞋凳上, 又缓缓蹲下身,仰起头问她,“我是谁?”

  郁景垂着头看她,深蓝的眼睛,栗色长发轻柔地搭在小巧的耳朵边, 还有那高窄的鼻梁, 是李芷没错了。

  她伸出手握住她的脖子,小指头挑着脖子边沿的细银链, 渐渐把那链子从禁忌之处一点一点地挑出来, 那是猛虎的身份牌, 烧成灰她都认得。

  郁景深吸了口气,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喝糊涂了。她怕她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让李芷嫌弃她,于是她缓缓从那换鞋凳上起身, 她垂着头直不愣登地往卧室走去,易蓝因还能抽空脱了脚上的鞋, 从鞋柜里随便找了双拖鞋套上。

  路过柳箬的时候,柳箬站在沙发前, 朝她无奈地摇摇头,“太沉了,我肯定弄不走他。”

  易蓝因站在茶几外侧探过头来看了看躺在沙发上醉得不省人事的盛天,又看了眼沙发底下摆得整整齐齐的空酒瓶,“你等一会儿吧,等裴久忙完了手里的事,他一会儿过来帮你。”

  柳箬为难地看她,“裴总啊?”

  “嗯,”易蓝因朝她笑了笑,“他人很好说话的。”

  柳箬听鬼故事似的“哦”了一声,伸出手推了把盛天的腿,自己找了个能坐的空坐下了。

  易蓝因转身跟着郁景进了她的卧室,床上趴着个人,枕头捂着头,那双大长腿直不愣登地在床外直扑腾。易蓝因站在床边,两根手指揪着郁景背上的家居服晃了晃,“郁景,坐起来,洗了脸再睡。”

  “我错了。”枕头下面传来闷闷的一声,易蓝因收起手指,笑着问了一句:“你哪儿错了?”

  床上的人把脑袋上顶着的枕头随意一扒拉,她从床上坐起来,“我喝傻了。”

  “醒酒了?挺快。”易蓝因用手帮她顺了顺头发,又从床头柜上抽了两张抽纸,两张叠起来胡乱抹了一把郁景的脸,“你记得你刚才和我说什么了吗?”

  “不记得。”郁景做贼似的用余光观察易蓝因的表情,见她刚有皱眉的前兆,便迅速改口,“是你先,”郁景想说不忠,后来一想,那合约从来也没要求过老板忠于小白脸的,又咽下这话,换了个词表达:“骗我的。”

  易蓝因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笑。

  “都说了,是弟弟。”

  郁景脑子里莫名其妙冒出一首歌来,你到底有多少个好弟弟好妹妹?

  “别说了。”郁景投降,“你那堆热搜怎么办啊?”

  “哟,还有空担心我呢?回来这么多天,也没见你发过来一条消息。”易蓝因将卧室书桌前的电竞椅拉过来,坐下去之后又嫌弃地将手里的纸扔到桌底下的垃圾桶里,“既然醒酒了就去洗澡,洗完澡换床单。”

  “不换。”郁景扭头,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床,“这今早刚换的,旧的那套还晾着呢。”

  易蓝因仰起头打量了眼郁景的卧室,一米五的床,一个人够大,两个瘦人正好,床边有个电脑桌,桌面还算整洁,就是四处都是发光的地方,晃得人闹眼。桌面尽头顶着一个简易衣柜,看起来就放不下几件衣服。

  她挪开眼,床头挂着一幅画,画上是乱七八糟的线条。

  易蓝因虽然上的是传媒大学,但从来就不懂艺术,所以她又把视线定格在郁景深蓝色的床单上,“必须换。”

  郁景郁闷地叹口气,从床上费劲地起身,打开那小衣柜的门后,她掏出套纯白色的四件套,刚要关柜门,易蓝因伸出手臂拍了她背一下,“不要这个,像酒店似的。”

  郁景终于忍不住了,她咬牙切齿地看易蓝因:“我都喝醉了!你还非要折腾我,这像酒店又怎么了?我住着不像酒店就行了呗?”

  易蓝因收回自己的手臂仰起头看她,“一会儿裴久过来。”

  “所以呢?”郁景不明白这两件事情的关联。

  “你不换床单,一会儿我就跟着他一块儿回公司了。”易蓝因抱着自己的手臂,眼神犀利地看着郁景。

  郁景脑子里断的那根弦互相搭呀搭,最终两端终于碰了头。

  “你今晚要住这儿?”她有点儿不信。

  “那你换不换?”易蓝因斜着眼瞥她。

  “换换换。”郁景那唇角比ak都难压,她从柜子最深处掏出一套纯黑色的,“这个行不行?不行的话,我现在出去买。”

  易蓝因这才放下端着的手臂,她朝床的方向努努嘴,“先对付用呗。”

  郁景对她点头,“好。”她单手攥住电竞椅的上端,稍一用力,就连人带椅子一起推回到桌子前边。

  路让开之后,她甩甩发麻的手,三下五除二换掉原来的床单被套,易蓝因就无聊地在郁景的电脑上玩儿4399换装小游戏,也没说来帮帮忙。

  郁景提着撤掉的四件套出门,把它们一股脑扔进阳台上的洗衣机里后,她走出来,绕到沙发跟前,蹲下身抬手摸了摸盛天的额头,之后她不好意思地对柳箬笑笑,“抱歉啊,把他喝成这样。”

  柳箬倒是没什么情绪,她耸耸肩,“我都习惯了,联系上你之前,他天天晚上自己在客厅喝闷酒,最近他生活状态好了不少,还要多谢你呢。”

  郁景指着盛天,小声问柳箬:“他也,”

  还没问完,沙发上躺得好好的盛天突然身体一抽抽,嘴上开始喃喃地重复:“周姐,快跑,郁队,郁队,”郁景仰起头看他,那张总想装得老成的少年脸庞渐渐滑下一趟眼泪来。

  郁景吸吸鼻子,站起身来。

  柳箬仰起头看她,“我知道你们三个的事,节哀。”

  郁景便再绷不住,她皱眉背过身去,抬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闷声闷气地留下一句:“抱歉。”

  她径直走到卫生间,合着衣服扭开花洒,任那瓢泼似的水成串地砸到自己头上脸上。

  不大一会儿,有人来敲卫生间的门,她没理会,门被从外头打开条缝,伸进一条手臂,放下一套干净的睡衣之后,门又被轻轻合上。

  郁景脱掉身上的衣服,给自己认认真真冲了澡,她走到放置睡衣的盥洗台前,睡衣里头裹着内衣内裤,她套在身上,临出门之前拍了拍自己被水汽熏红的脸。

  易蓝因坐在客厅的餐椅上,见她出现,牵着她的手就把她推进了卧室。

  郁景还没反应过来,易蓝因便将她抵在门板上,她仰起脸来亲她,亲她的下巴,再埋进她的颈窝轻轻啄她的脖子,就是迟迟不肯碰一碰嘴唇。

  外头的门响了一声,有陌生男人的声音自外头响起。

  “小芷呢?”不大一会儿,男人皮鞋踩地板的声音自远而近,郁景后背抵着的门被人自外头敲响,“小芷?我来了。”

  易蓝因从郁景的颈窝里抬起脸,她手放在门把手上,郁景同时间眯起眼,门把手刚朝下一点,郁景直接托住易蓝因的下颌,以一种侵略者的姿态吻上了易蓝因的唇。

  门把手上的手渐渐滑下去,她没出声,只是在郁景啃..咬自己嘴唇的同时,用舌..尖去顶郁景的牙齿。

  外头的男人没听到应声,他又不耐烦地敲了敲门,“小芷?”

  之后是游宁劝他的声音:“小芷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可能是沾了枕头睡着了,你就别管她了,咱们把沙发上那小孩儿挪走吧?”

  裴久转头看了一眼游宁,他舔舔嘴唇,继续敲门。

  “小芷,醒一醒,回去睡。”他开始重重地敲门。

  游宁见裴久坚持,轻叹了口气,她退回到柳箬身边,帮着她将醉得一塌糊涂的人自沙发上小心地扶起来。

  门板后头的人稍往前挪了挪脚,她放开易蓝因的脸,用那种悲悯的视线认错:“抱歉,刚才没听到。”

  易蓝因自己抬手抹了抹唇上的晶莹,她沉默地拨开身前的郁景,走出门去。

  活生生的裴久站在郁景面前有一种难以让人察觉的威压感,裴久长眼细眉,鼻梁上架着副银边眼镜,一米八几的身高配上被肌肉撑起来的衬衫看起来魁梧有力,一点也不像职场精英那一类型,反而像网上的擦边博主穿上西服套装在模仿职场精英。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易蓝因肿起来的唇,又顺着视线看了眼她身后着睡衣的郁景。

  “你来了?”易蓝因平淡地开口打断他的审视。

  “嗯。”裴久笑着走过来,将手里的塑料袋递到易蓝因手里,“路上买的蜂蜜柠檬水,加过热的,让两个小朋友喝了吧。”

  易蓝因从袋子里拿了一瓶,转过头递给郁景,郁景扭过头去没接。易蓝因瞪了她一眼,强硬地把手里的饮料塞进郁景手里后,她催促她:“还不谢谢裴总。”

  手里的玻璃瓶温热,直熨烫进血管里。

  郁景决定退一步,她低下头去,冲着面前的男人小声道谢:“多谢裴总。”

  裴久笑着摇摇头,又靠近了郁景一步,他抬手拍拍郁景的背,视线却看着易蓝因说道:“背挺起来,小孩子小时候不注意,长大了容易脊柱侧弯。”

  damn。

  易蓝因笑着推了他一把,“管好你自己得了。”她指指被两个女人撑起来的盛天,“快去帮忙,我明天回公司,中间要是出什么事了给我打电话。”

  “行。”裴久点点头,手指铁钳般抓了抓郁景的肩膀,又抬起手来重重地拍了拍。“这小孩儿挺结实的。”

  易蓝因冲他翻了个白眼,“滚蛋。”

  裴久笑着转过身去,没走几步,想起什么似的又转回来,“那三百万你悠着点啊,指不定哪天老头就查到我头上了。你知道的,他要是问我,我肯定投降的。”

  郁景转过身来看易蓝因,易蓝因却直接越过她,率先走到门口给人打开了门,等几人鱼贯而出之后,门被易蓝因自里头关严。

  她走到沙发边,整理了一下沙发上的靠枕,坐下之后,她朝郁景勾了勾手。

  看来是到了秋后问斩的时间了。

  郁景攥着手里的玻璃瓶,一步一缓地捱过去。

  “干嘛啊?”易蓝因抬手捏了捏郁景的脸,“我吃了你啊?”她从郁景手里抢下那玻璃瓶,弯下腰将它和沙发下排排站的空酒瓶放在一起,再抬起身时,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唇,“你看看,是不是肿了?”

  郁景抿唇靠过去,假模假样地看了一会儿后,她淡定摇头,“没肿,好好的呢。”

  易蓝因不信她,她从茶几上拿起郁景的手机,打开照相机看了眼自己的唇,放下手机后她撅起嘴唇指给郁景看,“就是肿了。”

  “睁着眼睛撒谎。”易蓝因撇嘴,她坐直身体,环视了一圈郁景的客厅,阳台上的洗衣机还在工作,不断发出“正努力”的声响。易蓝因抬了手挡在自己打哈欠的唇前,“这房子户型挺好的,我给了你三百万,户本上能不能加我的名?”

  “那不是合约的钱吗?”郁景问完后又垂下头去,“我正想和你说呢,那三百万我不想要了。”

  “怎么?”易蓝因将自己陷进沙发里,头顶的发被蹭得顶在头顶,郁景刚要跟着坐下,被易蓝因抬腿制止住了,“你别坐,刚洗过澡,一会儿去床上坐。”

  郁景只能双手置于小腹前干巴巴地站在沙发边。

  “你都把我嘴唇亲肿了,”易蓝因挑眉,“要毁约啊?”

  “你没怪我?”郁景问。

  “怪你什么呀?”易蓝因缓缓目移,别着头发的耳朵尖都肉眼可见地红透了,“是我先亲你的,你把持不住很正常。”

  郁景“噗嗤”一声笑出来,又赶紧将嘴唇抿起。

  易蓝因恼羞成怒,她攥起手边的靠枕一把扔到郁景身上,“你有能耐今晚就别碰我。”

  她放下狠话,从沙发上气呼呼地站起来,郁景的衣柜里嫌弃地挑了又挑,最后选了件平平无奇的黑衬衫拿着进了浴室。

  卫生间里的水哗啦啦地响,郁景站在沙发边,像面壁似的头抵着墙,过了一会儿,她开始焦躁地捏自己的手关节。捏得所有手指头都不会再响了以后,她拿起角落的吸尘器开始呼呼地吸。

  易蓝因洗澡很慢,她都吸过一遍房间之后,浴室的水声才渐停,郁景提前回到卧室关紧了窗户,再走出来时,易蓝因正穿着她那平平无奇的黑衬衫站在餐桌边吹头发。

  衬衫真的就是普通的衬衫。

  易蓝因穿上以后,平整的地方也不平整了,下摆轻搭在她那两条筷子腿边,稍一躬身,腿…根儿处就若有似无地显出一道白。

  她停下手里的吹风筒,“洗衣机好像停了。”她提醒傻呆呆的郁景。

  等郁景走到阳台之后,她放下吹风筒跟在她身后,“我没和你讲过我有一个亲弟弟吗?叫李让,我爸的私生子。”

  郁景从洗衣机里掏出那四件套,“没听说过,你不是不让我问么?”

  “哦,那是我的疏忽。”易蓝因笑意盈盈地,“我弟长可高了,比你还高那么多呢。”

  “比裴久还高?”郁景晾好四件套后抬起头来问易蓝因。

  “嗯,”易蓝因确定地点点头,“你再敢欺负我,我就让我弟揍你。”

  “他能打得过我吗?”郁景佯装不屑,心里都快乐出一朵小红花出来了。

  “不知道。”等郁景路过她的时候,易蓝因扒着她的肩膀,一下子跳到她的背上,她双手搂紧郁景的脖子,直把郁景的喉头挤得发痒:“但正义一定会战胜邪恶,你就是邪恶。”

  郁景背着她到卧室,然后手一提,就把小猫似的人揪起来扔到床上。

  她转转脖子,又抬起手臂抻了抻筋,易蓝因笑着用脚轻踢她的大腿,“你别吓唬我,”她从床上站起来,两手握成拳之后,对着郁景笑道:“我找老师学的,定春秋的打戏,人家老师可厉害了。”

  “我不信。”郁景攥着她的手就把她扑倒在床上,她禁锢住易蓝因的手腕,眼神自易蓝因的头顶缓缓下放到她还肿着的唇上,她面无表情地问她:“那老师有我厉害吗?”

  “肯定比你厉害啊,人家是好莱坞请来的老师,”易蓝因还欲再说点什么,嘴唇却被人死死堵住。

  易蓝因着急去推她,见推不动,直接把郁景的唇咬出了血,“我还没准备好呢,”她眨着被憋得湿润了的眼,“别碰我!”

  郁景从她身上起来,拇指轻蹭了下唇上的血液后,她给易蓝因看她手指上的血,“你吸血鬼啊?”

  易蓝因撇嘴,她蜷起自己的身体,仰着头问郁景:“疼吗?”

  “疼。”郁景装委屈。

  “那你也是该的。”易蓝因抓起被自己压住的被角,将被子盖到身上之后,她命令郁景:“上来,陪我看电影。”

  郁景为难,“我没有笔记本儿。”

  “那就用手机呗。”易蓝因不满地直哼哼,“快点儿。”

  倒是好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