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我们以外,还真有别的世界◎

  “你指的是什么?”薛岫问道。

  顾韶音惊讶得瞪大眼, 指着自己,像是没有反应过来薛岫的问题,他眨巴着眼睛, 神情中带着点迷茫, 他, 他指的是什么,这事薛岫还要来问他。

  见鬼了。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顾韶音说完, 恍然大悟, 他贱兮兮地挑眉问道:“你是不是装作不知道,但心里头明镜似的, 你这又是何必呢, 你就跟我说一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真不怕?”

  薛岫没有说话, 而是伸手微挑开帘子, 看着外头街道上的光景,阴雨绵绵,古朴的宅院坐落在街上,朦胧的雨遮住视线,但依稀能看到牌匾上的字“赵府”。

  “地方到了,”薛岫说完, 起身向外头走去, 小厮早已撑开伞在马车旁边等着,为薛岫挡雨。

  薛岫从小厮的手上接过油纸伞, 他回身对坐在里头的顾韶音道:“还不下来。”

  顾韶音噘着嘴, 有些许不满, 但看着薛岫的面容,他没敢闹事,哼哼两声,麻溜地撑开自己先前打着的油纸伞,跟在薛岫的身后向赵府走去。

  越来越接近赵府,顾韶音心里也有些明悟,薛岫虽然没有回答他的话,但用行动向他表明他的想法,若真的在乎江陵王登基后对他们世家出手,那么薛岫也不会在这里。

  到底是什么缘故,才会让薛岫千里迢迢南下,就为了支持那位,顾韶音太好奇了,他抬眸看向赵府里头的景色,带着点探究,这一切真正与那位接触后,他会弄明白的。

  他走到薛岫的旁边,小声道:“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了,你真的奇怪,要是一般人知道是那种结果后,会把恶果扼杀在摇篮里,你反倒……”

  顾韶音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扫着薛岫的身形,盯着薛岫眼角看了会道:“算是逆流直上吧。”

  薛岫嘴角微带着笑意,他瞥着顾韶音道:“你顾家亦在逆流而上。”

  顾韶音微低头,沉默住了,又睃视着薛岫,没了动静,他委实说不出话来,的确如薛岫驳回来的话那般,他顾家亦在逆流而上。

  薛岫可不管身旁顾韶音在想什么,他说完这句话后,径直向前走着,跨过门槛后,带下人的带路下,去见赵怀泽。

  静默站原地的顾韶音看到薛岫转角消失的背景,他伸出手喊道:“等等我。”

  可别把他一个人抛下。

  薛岫步伐微顿,他缓缓回眸,看到正擦着脸上雨水的顾韶音正跨过门槛,丝丝缕缕的秀发贴在脸上,薛岫微挑眉道:“急什么。”

  “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你就是想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想偷偷溜走,你要是不愿意带我,你就直说,没必要耍我。”

  顾韶音气冲冲地说下这番话后,衣袖一甩,大跨步向前走着的时候轻轻撞了一下薛岫,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薛岫倒是没有因此和他生气,而是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要丢下你的,明明是你自己的错,还想推到我的身上,这算哪门子的道理。”

  “要你管,”顾韶音放下狠话,大步向前冲着,又无人在他面前带路,他站在那,气得跺脚,又灰溜溜跑回薛岫的旁边,抱着胸垂眸不敢说话。

  薛岫:……

  薛岫也不与小孩子计较,念在他年幼的份上,在他头顶上落下一句:“多读书。”

  便不再管他,随着下人去见赵怀泽。

  独留顾韶音当场裂开后,又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厚着脸皮跟在薛岫的后头不动摇。

  .

  经过游廊,过垂花门,向正院而去。

  赵怀泽正在书房处,经由人通报后,薛岫向书房的地方走去,走到书房的门口,门口的两边正有人把守,面相普通,扔进人堆里也认不出的地步,薛岫在两人的面容上多留意了会。

  两人是练家子,武功不弱,心里有此想法出现后,薛岫也没有多放在心里,他步伐未停,抬脚向里头走去。

  他看到赵怀泽正端坐在案桌边,他上前几步,腰间佩戴的香囊随着他的走动而晃动,露出绣有两只兔子的花纹。

  “殿下,”薛岫微弯着腰身一礼。

  赵怀泽眼神落在薛岫的腰间,看着他走动时晃动的香囊,微微陷入沉思,须臾后,他道:“免礼,你来找我可是有重要的事?”

  “殿下,我观天象,近日多雨,恐河水暴涨,镜湖靠近淮河,而淮河下游处乃是青阳,若是淮河水位上涨,必会冲垮河堤,淹没青阳十三县。”

  “你既然已经想到了,为何还要来找我,”赵怀泽浅笑问着,又道:“直接吩咐下去即可。”

  薛岫抬头正要开口的时候,赵怀泽眯着眼睛道:“不听话的,斩了便是,你倒是有心,竟然会留意此事。”

  薛岫微默,他看着赵怀泽胸有成竹的表情,他声音轻微地说出:“殿下早已有准备。”

  “也只比你早一点,”赵怀泽走到薛岫的旁边,眼神落在他腰间的香囊处,看到那熟悉的针脚,他指了指那香囊问道:“这是你母亲做的?”

  薛岫轻嗯一声,说道是。

  “还是一如既往,”赵怀泽感叹一声后,他问道:“你来找我,只为了青阳水患一事?”

  “是,”薛岫不明,应声后,略微疑惑地看向赵怀泽,微抿了抿唇。

  赵怀泽笑着道:“我没有别的意思,牢里的那位,我已经告知了李昂,不日后,他便会来镜湖。”

  说完这句话后,赵怀泽也没有等薛岫的回话,而是看向薛岫的身后,正向他这处张望的顾韶音。

  赵怀泽笑着指了指顾韶音道:“你是哪家的小孩?”

  顾韶音瑟缩下头,他有些心虚,又有些害怕,偷瞄着赵怀泽笑着的面孔,心底一阵紧张,他怎么觉得这人笑着的比薛岫那张冷脸还要瘆人。

  微抿抿唇,小声道:“顾家顾韶音,见过……见过殿下。”

  一时之间,顾韶音不知该如何称呼江陵王,江陵王是所有南方世家人心知肚明的称谓,可江陵王本人却未知情,幸好,他还记得薛岫喊江陵王为殿下。

  “惠安顾家,你就是顾家幼子,倒是有几分少年心性。”

  顾韶音讪笑几声,夹起尾巴做人,在赵怀泽的面前不敢耍性子。

  “你找我有何事?”

  瞬间问住了顾韶音,他张嘴欲言,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脑子里纠结着。

  薛岫淡漠看了他一眼后,见到他要低到地上的头颅,轻声道:“他想要见殿下。”

  “哦?”赵怀泽回眸。

  “嗯,”薛岫嗯了声后,看着顾韶音偷瞄他,警告他不要乱说话的眼神,他微阖着眼继续道:“想要看看殿下是何等人,才会让顾家追随。”

  “薛岫你……”顾韶音震惊地看着薛岫,他感受到了被背刺的痛,握拳,恨不得一拳打在薛岫的脸上,怀疑薛岫是故意的,他不过就是在门口的时候放了次狠话,至于吗。

  若薛岫知道顾韶音的想法,定会告知他想太多,而现在他即使不知道顾韶音是何想法,但看着某人恨不得要打他的模样,也知道顾韶音不满意他所说的。

  他微抿着唇,冷冷回望过去,似一盆冷水瞬间泼灭尚未燃烧起来的火。

  顾韶音握拳,嘴角向两边轻扯着,在赵怀泽看过来的目光下,皮笑肉不笑地道:“是的,如薛岫所说的那样,我无意间听到家父家兄谈论过殿下,心中有几分好奇,亦有几分向往,想要见见殿下。”

  “又恰好,在来镜湖的途中,碰巧和薛岫遇上,与他相谈甚欢,顺路来了镜湖,没想到真的见到了殿下,心中太过欢喜,喜不自胜,以至于方才说不出话来,望殿下见谅。”

  赵怀泽看着顾韶音的面容,又瞄向薛岫冷冷的表情,笑道:“薛岫,他说的可是真的。”

  薛岫抿唇,在顾韶音使眼色的眼神下,淡然说道:“虽有几分美化,但大差不差,是他说的那样。”

  “既然你都如此说了,”赵怀泽淡淡说着:“那我便当他说的是真的,虽然和我听闻的有几分不一样,约莫传闻也不能当真。”

  瞬间,顾韶音身上一凉,后背不停冒着冷汗,他拘束地站在那,看着自己的脚尖,为赵怀泽那番话害怕着,平淡中含着淡淡的威胁之意,是他一时糊涂,忘记在南方,没有任何事能瞒着这位。

  虽然顾韶音很不想承认,但江陵王的确有这么大的能量。

  又想到为他说话的薛岫,心里头嘀咕着,薛岫有些冷冷清清不通人情的模样,他方才还对他态度不好,没想到他居然会愿意附和他的话,若无薛岫之言,他今日在江陵王面前耍的小九九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等两人离开赵怀泽那处的时候,顾韶音跟在薛岫的身后,等身边没什么人后,他才小跑走到薛岫的身边,低着头不好意思地小声道:“谢谢。”

  “无事,你不必谢我,回去多用功,”薛岫淡淡说着,垂眸与顾韶音的双眸对视,看着他迷惑的双眼,微顿后,说道:“多读书。”

  说完大步向前走去。

  顾韶音撑着伞,站在雨中,听着耳边滴答滴答的雨声,他喊道:“薛岫!!!”

  真是气死他了,这是嫌弃他没有文化,学得多就了不起吗!顾韶音想到薛岫的壮举,颓废地蹲下身来,太欺负人了。

  就差蹲在角落里长菌菇。

  薛岫才不管顾韶音是如何想的,他现在从赵怀泽那处得知不日后李昂要来镜湖,也不知赵怀泽是何安排,但他定不会让江心柔再活下去。

  .

  而远在京中的薛远清也收到了薛岫的来信,他拆开信看着信上乱七八糟的内容后,缓缓走到书房的架子上,拿下一本书,翻开其中的几页,对照后。

  拿着书的手微微颤抖,年过半百的薛远清脸色有几分动容,双眼里含着泪水,缓缓地滑落,他用衣袖擦拭着眼泪,“好啊好啊,太好了。”

  天不亡云。

  谁能想到,小小的南方藏龙卧虎,曾经的先太子子嗣是先太子本人,这事也太过荒诞,但薛远清想起先太子死去的那一天,也甚是荒诞。

  不管如何,先太子活了下来,便是件好事,他早已受不了那蠢货坐在高位上了。

  想到云帝近日以来的动作,薛远清微眯着眼,轻敲两下,他坐下,写信于王老头。

  这事,还要王老头配合他,早日……

  薛远清写到一半的手微停,王家先前背叛先太子,而今先太子复活,最为惧怕的亦是他等,此事不能告知他们,以免阻拦先太子回京的路。

  薛远清想到这,他刚放下笔,门外小厮的声音传来,道:“老爷,王家那位求见。”

  薛远清微疑,他缓缓起身,手撑在案桌上,在室内来回踱步后,他伸手朝外头喊道:“把人带过来。”

  他倒要见见,那个老头要和他说什么。

  薛远清走到一半,顿住脚,疑惑地看向外头,那老头可别也是为了先太子的事而来,难不成王家那小子也前往了南方,与先太子碰上。

  若是真的碰到,薛远清摸着胡须,微微叹息着,负手走到门口,神色有些许缓和,看来,此事没有悬念了。

  .

  远在镜湖的薛岫正在和王玉泽手谈,边手谈边说着事,而夏无咎则是在两人旁边煮着一味浓而呛鼻的药,蹲在两人的旁边,眼神时不时好奇的落在棋局上。

  薛岫用手帕捂着鼻子,冷着脸下了一子,眼神没有任何的分神,嗅着又臭又带着丝苦的药味也没能干扰到他的心神。

  王玉泽觑着夏无咎一眼,看着那冒着热气的药罐子,想到先前他喝下带药的姜汤,脸色有几分僵硬,落下一子后,微开口说着:“你为何要在我们二人旁熬药,你别是想靠着那罐药把我们两人都熏死,好取薛岫的头骨。”

  王玉泽也知道夏无咎惦记着薛岫的头骨,亦是拿这事损夏无咎,委实是那药太臭,熏得慌,他是犯了哪门子的孽,才要受此折磨。

  “这玩意不好闻吗,”夏无咎装作像是什么也闻到的模样,他摊手道:“这是给那位熬制的,要不是靠了我这药吊命,不等李昂过来,她便是一具死尸。”

  虽然这么说着,但夏无咎心知肚明,江心柔才不是靠他的药吊着的,反倒是成了他的药人,至于为什么不说真话,夏无咎顾及薛岫在,可不敢说拿“良民”当药人的事。

  “就凭你那剂药,没把人送走都不错了,还吊着她的命,”王玉泽笑道:“别人是被你的药熏死的,想死也要被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你说是吧薛岫。”

  薛岫抬眸,扫着两人的面容,轻轻嗯了声,手上动作不停,下了一子后,他闷声说道:“该你了。”

  “唉,你这块木头,真真无趣,”王玉泽微摇摇脑袋叹道。他下了一子后,将被围死的白子取出,轻笑道:“承让了。”

  夏无咎撇着嘴道:“别以为我没有看见,你刚刚碰了黑子,当我们眼睛不好使呢。”

  “嗯?”王玉泽黑子落下,他道:“你看错了,别想给我身上泼脏水,我不吃你那套,若我真的下错了,薛岫自然能察觉出不对。”

  王玉泽指了指他的脑袋,轻笑道:“一切他都记在脑子里,下的每一步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哪敢在他的面前玩不入流的手段,毁自己的名声。”

  薛岫淡淡嗯了声,偏头看着夏无咎道:“他没有移子,下次莫要乱说了。”

  王玉泽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气得夏无咎捂着胸口,指着薛岫,恨不得背过气去,他这是为了谁,还不是看他被吃了子,怼王玉泽一番,到头来,反倒成了他的不是。

  虽说他说的是有些过分,但薛岫你是否站错边了,怎么好像从他这条船上,去了王玉泽那条船上。

  夏无咎端起药罐子,放到薛岫的旁边,正要开口骂一句的时候,薛岫瞬间起身,远离他几步。

  捂着鼻子,神色不善的盯着他,冷声道:“你要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夏无咎望着薛岫又看着自己端着的药罐子,他笑道:“哦,原来你是受不了这个啊,本来我是要骂你一顿的,现在想想,还不如这个来得好。”

  夏无咎端着药罐子,药罐子还在扑通扑通的,冒着热气,一股臭味散发出来,臭不可闻。

  他上前几步,也没有冲向薛岫,而是在薛岫坐的地方转了转,那股臭味熏得王玉泽也端坐不坐,捂着嘴冲向一旁廊下,不停的干呕着。

  看到两人都被他熏走,夏无咎温柔的笑道:“你们两个还有话要说吗,没有的话,我便走了。”

  薛岫道:“正好我与你一同去见见江心柔。”

  夏无咎顿住,脸色不自然,他温声道:“不太好,那地牢破旧不堪,还有股霉味,你还是莫要去了,那你不是你该去的。”

  于他而言,最不想薛岫去看,然后知道他拿江心柔当药人,别的,都是小事。

  薛岫道:“无事。”

  夏无咎见硬不过薛岫,无奈,只好让薛岫走在他的前头,向地牢里走去。

  南方多雨,连带着地牢也潮湿,墙壁上渗透着雨渍,空气中一股子霉味,配合着夏无咎的那药,混杂在一处,能将人送走。

  薛岫捂着鼻子,缓缓走到下面,脚下泥泞不堪,也没有阻止他的步伐,等走到里头,他才看清楚江心柔的惨状。

  身上无一块好肉,伤口处已经化脓,与干草混合在一起,薛岫皱眉,他回眸看向夏无咎道:“你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这不是上次的伤没有好好治疗,”夏无咎眯着眼笑道,他缓缓把那药罐子放到里头。

  躺在地上的人轻微有了一丝动静,整个身体缓缓蜷缩在一起,被凌乱不堪头发遮住的眼透过细微的缝隙,看到外头光风霁月的薛岫后,瞳孔一点点放大。

  江心柔咿呀两声,说不出任何的话。

  “她的舌头被我割掉了,”夏无咎耸肩,“你也是知道的,这事我只是听命行事,至于别的,你也瞧见了,我只是把那药罐子放在那,别的……”

  他没有说下去,剩下的话任由薛岫去猜,故意话里藏话,引诱薛岫以为他什么也没干。

  “不过在那之前,她倒是说过她来自哪里,说她想要回家,”夏无咎小声道:“别的没有说了,但我感觉她说的有几分真,只是没有想到,除了我们以外,还真有别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