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柠没能陪着林显原把戏演完。

  林追野不顾林显原在病床上的叫喊, 拉着他的手走出病房。

  兰柠不是第一次握林追野的手,以往他的体温总是要比自己高一些,所以每次他的手都是暖的。

  只有这次不同, 他的手从掌心到指尖, 凉的和冰一样。

  兰柠几次想要甩开他的手,或者是停下脚步,但都没成功。

  林追野紧抓着他的手不放,仿佛稍微松了力道,他就会立马消失不见。

  被他拉着走进电梯,兰柠终于挣开他的手,来不及开口, 就被抵在电梯壁板上。

  林追野望着他。

  兰柠说不清此时他眼底到底包含了什么样的情绪。

  但那情绪过于浓烈,被他望着, 兰柠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揪在一处, 被丝丝绕绕的疼痛包围。

  兰柠没想骗他,忙开口:“不是你想的……唔!”

  兰柠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愣了足足有好几秒, 被彻底侵占才回过神儿。

  兰柠本能快过意识,双手抵住,想将人推开。

  忽然,有温热水痕落在他面颊,一颗接着一颗。

  兰柠先是一愣, 随即才反应过来那些湿意是眼泪,林追野的眼泪。

  过近的距离,兰柠微微抬眼就能看到林追野的每一根睫毛, 被泪水浸染变得湿漉,安静乖巧地在眼睑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眼泪止不住,一颗接着一颗从他眼角溢出滑落。

  兰柠属实没想到一句话而已,能让他哭成这样。

  抵在他胸口的手越用力推,他的眼泪就流得越凶。

  拉扯间,电梯突然停下来,兰柠吓得一抖,摁着他的头把人推开。

  林追野顺势将脸埋在他颈窝,眼泪还是流个不停,手箍着他的腰,把人圈在怀里。

  一男一女走进电梯,瞥了他们几眼。

  兰柠极不自然地撇开视线,暂时放弃挣扎。

  期间电梯又停了两次,为了降低存在感,兰柠没再动。

  终于到了一楼,兰柠侧颈的衣服被哭湿了。

  他拍拍林追野的肩膀:“到了 ”

  林追野蹭了蹭,微凉的鼻尖擦过他颈侧的皮肤,弄得兰柠有些痒,手抵住他额头:“别蹭。”

  人都走光了,电梯里只剩他们俩,兰柠催他:“别哭了,赶紧出去。”

  林追野从他身上离开,牵着他的手,垂着头往挂号窗口走。

  兰柠走出一段路发现不对,拉住他:“你干什么?挂什么号?”

  林追野哑着嗓子:“重新检查,一定是误诊了。”

  看着他哭红的眼圈,兰柠骂他傻X的话咽了回去。

  扫过周围,人来人往地不适合说话:“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我和你把该说的都说清楚。”

  林追野停下脚步,红着眼圈看着他:“我们先重新做完检查再说好吗?”

  兰柠深呼吸,舒了一口气:“我没病,刚刚是骗林显原的,只是原因有点复杂。”

  短短两句,让林追野神情变了好几次,各种情绪糅杂在一起,不过他清楚,听到兰柠说没有得病,心里的喜悦是最真实的。

  兰柠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手,先一步走出医院。

  医院附近都是些衍生行业,没有适合谈话的安静场所,兰柠寻摸了一圈没找到,索性带着他往自己的车边走。

  车里安静没人打扰,又不怕被别人听到。

  林追野自从坐进车里,目光就一直落在他身上。

  兰柠深吸一口气,转头对上他的视线,严肃道:“我骗林显原是因为他得了肝癌,想要拉我去配型捐肝。”

  兰柠的话,完全超乎林追野意料,听到他说捐肝地时候,虽然在震惊中,但还是毫不犹豫的否定:“不可以!要捐也是我捐,不能让你……”

  兰柠打断了他的话:“你们配型成功率很低,因为他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林追野没有出声,只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兰柠自嘲的笑了一下:“我才是他和唐曼生的,你不是,我们出生时被抱错了。”

  “我不是?”林追野失神,喃喃重复着兰柠的话:“你才是他们的生的。”

  出人意料的答案,却把这么久以来,林追野心里不合乎情理的地方都解释通了。

  但一切都变得更加荒唐讽刺。

  兰柠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他们的人生颠倒了。

  自己抢了他的人生,抢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林追野垂在身侧地手不自觉的紧紧握住,心脏揪疼,蔓延全身。

  自己抢了他的人生,兰柠受到的所有苦难和不公平对待,始作俑者都是自己。

  他每天看着亲生父母和哥哥把自己这个冒牌货当亲人,而他却被嫌弃厌恶,他的亲人甚至把他送去讨好客户,仇视他却又千方百计地利用他。

  而自己呢,自己这么久以来在做什么?

  那些关心,那些愧疚,对于兰柠来说都是讽刺。

  包容忍让的从来都不是自己,而是兰柠。

  懊悔夹杂着痛苦的情绪铺天盖地向他涌来,怎么还有脸动喜欢他的心思。

  之于兰柠,他的爱就是见不得人也拿不出手的龌龊心思。

  唐曼说的没错,他恨林家人,而他最恨的人应该是自己。

  时间在沉默的气氛中被无限拉长。

  兰柠静默地看着他,看着他的神情从恍惚逐渐变为悔恨再到崩溃。

  “对不起,是我,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林追野哑着嗓子:“我该死,都是我的错,是我抢走你的人生……”

  兰柠打断了他的话:“我和你说这些,不是想听你道歉认错的,我也不会因为你的歉意而原谅。

  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思,但请你收起那些感情,我可以接受任何人的好感和示爱,但唯独不能接受你的。”

  兰柠此时心里是清醒的,他见过那些画面,知道林追野不止一次为了他而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那些并不能让兰柠原谅,他所受的苦难并没有因为林追野所做的事而减少半分。

  “也许这些事中你是被动的,不知情的,但我无法当做它们不存在。”兰柠打开车门:“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林追野像石头一样僵着,他连后悔弥补的机会也不配拥有。

  兰柠眼底冰冷一片:“请你离开。”

  林追野下车后,兰柠没再停留,径直离开。

  兰柠的车汇入车流,消失不见,他还是一动不动钉在原地。

  今天,黑夜来得格外早。

  也许永远守不来黎明了。

  ***

  兰柠刚进门就接到柳竞寒的电话,通知他后天出发,录制真人秀第五期。

  兰柠找了个电影,边看边琢磨晚饭吃什么。

  最后,他懒得下楼吃饭,还是点了外卖。

  他不爱做饭,也不会做饭,他的厨房就没开过火,只是个摆设。

  大概是点餐高峰期,他得外卖到的很慢。

  眼见着就要超时了,门才被敲响。

  兰柠正饿着,忙跑去开门。

  拉开门,林追野站在门口。

  不由得皱起眉头,冷漠地看着他:“下午我已经和你说的很清楚了。”

  说着就要关门,但被林追野得手挡住。

  他嗓子哑的厉害,清了好几次嗓子才勉强出声:“兰柠,你给我个弥补的机会,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你别……”

  “我让你做什么都可以吗?”兰柠打断他的话:“我让你滚。”

  说完,嘭得一声把门关上。

  绝望像一张布满荆棘的网,将林追野死死困在其中,他满心悔恨,找不到出口。

  有些错误的开始是相遇,是误会,是各种各样矛盾,是彼此不能相知的遗憾。

  唯独他的错误是出生就注定,避无可避,逃无处逃。

  那些苦难,那些恶意,化成一把锋利的刃,将他和兰柠之间刮得面目全非,那些刃刻在划痕中消抹不去,想靠近,就要被割的鲜血淋漓。

  敲门声再次响起,兰柠没有第一时间去开门,而是静默地站在门口。

  直到第二次敲门声伴随着外卖员的声音一同响起,他才打开门。

  接过外卖,刻意忽略站在一旁的身影,随后便将门再次关上。

  今天的外卖不好吃,兰柠吃了几口就丢在一旁。

  时间不早了,起身去洗澡准备睡觉。

  但今天似乎什么都和他较劲,热水器一直不出热水,他调了好半天才发现没有插电。

  吹风机也和他作对,平时几分钟就吹干的头发,今天还在不停滴水,赌气放在一旁,和镜子里的自己大眼盯小眼地瞪了一会儿,再次拿起吹风机时他才发现,刚刚一直开的凉风。

  出浴室时,脚趾踢在挡水边的瓷砖上,疼到他差点叫出声。

  终于回到卧室,躺在床上,想看会手机就睡觉,他又找不见自己的手机在哪儿。

  被子里,床头柜上翻遍了都没有,他又下床去客厅找。

  沙发茶几上也没有,他甚至去了浴室和厨房,都没有。

  正要发火时,低头发现手机一直放在睡衣口袋里,他刚刚就是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找到手机,也没能压下他烦躁的情绪,回到浴室洗了把脸,抬头时,再次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

  他缓缓吸气深呼吸,正视自己的眼睛,也正视自己的内心。

  不是家里的东西和他作对,是他自己心不静。

  根源在门外。

  他拧起眉毛,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骂了一句,转身走出浴室,推开门。

  林追野没想到他会开门,愣了一下:“求你听我……”

  “林追野,你守在这儿的目的是什么,卖惨装可怜?装模作样地说几句道歉的话,死缠烂打地逼着我说没关系?”

  “不是,我……”

  兰柠不想听他的解释,一个字都不想听:“林追野,你现在的样子真让我恶心!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更不会接纳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死过一次了,是你们害死我的。我在精神病院里被折磨了整整一年。

  临死前我瘦到不成人形,全身溃烂,牙齿和头发都掉光了,我不欠你们任何人,是你们欠了我一条命,你还觉得我会原谅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