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如琢独自一人蜷缩在沙发上。
当他觉得自己已经几乎要昏厥过去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了有人把什么柔软舒适的东西盖在了自己身上——是自己那床带着那熟悉的洗衣液气味的被子。
他往被子里缩了缩身子,觉得舒服多了,呢喃了一声谢谢,然后就彻底昏睡过去。
发烧的人都不会睡的很踏实,宋如琢睡着之后就陷入了一场循环的纠结往复的梦境。
他梦到了小时候的一些不太愉快的情景,家里的争吵声,母亲的哭泣,以及后来母亲对他失望而又自责的眼神。
梦境中的画面摇曳不定,让人头晕目眩,宋如琢能够感知到生理上灼热的不适和胃部的痉挛,也能感觉到精神突然变得十分脆弱,以至于对着这些过去的画面有一种想要哭泣的冲动。
后来,大概是刚才吃下去的那一片药开始发挥药效了,梦境中的场景逐渐趋于平稳,画面被柔光所照亮,一点一点消失在雪白的光晕中。耳畔萦绕着令人头疼的争吵声和哭泣声也渐渐变得遥远,最后听不见了。
宋如琢终于在体内的药效完全发挥后,陷入了深度的睡眠,没有梦境,也几乎关闭了所有的感知。
此时此刻,身心这才算是得到了真正的休息和放松,身上的机能也开始逐步地恢复。
……
他最先恢复的感知是嗅觉。
在神志还停留在一片虚空中的时候,宋如琢的嗅觉居然闻到了一股清甜的饭香味。
他贪婪地深吸了几口充满了这清甜气味,伴随着空气经由自己的鼻腔进入肺部,然后扩散至身上的每一处神经。
身上其他的感知也逐渐恢复,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前额和腰部泛着隐约的酸痛,感觉到额头搭着一簇冰凉的的发丝。
宋如琢闭着眼睛抬手捋去那一处冰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湿透。
宋如琢艰难地抬起眼皮,茫然地看着头顶雪白的吊顶,听见从厨房传来嗡嗡运行中的排风扇以及轻微的火苗燃烧的声音。
他就这么躺着缓了一会儿,等着身上的感知完全恢复,顺便努力回忆了一下刚才混沌不堪的梦境之前发生过一些什么事情。
但他好像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只记得自己出差了一周,最后第二天就有些发烧。自己强撑到工作结束回了S市,站在自己家门口……后来的记忆就有些模糊了。
喉咙口的干涩和灼烧感打断了他的回忆,宋如琢伸手在身侧的茶几上摸索到了自己的眼镜并且带上。
他忍着浑身的酸痛从沙发上坐起,看到面前不远处摆着一瓶矿泉水,便拿起喝了起来。
“你醒了啊。”突如其来的一句人声让宋如琢吓了一跳,拿着水瓶的手微微一颤。
“咳咳咳……”他呛了半口水,用力地咳嗽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还咳嗽了?你这是感冒了吧。”那个说话的音调有些惊慌,伴随着脚步声朝着宋如琢靠近了过来。
宋如琢顺着声音看去,透过有些雾气的镜片看到了朝着自己走来的人是丁洋。
他终于一下子想起了刚才怎么都想不起来的断片内容。
自己好像是晕倒在家门口了,然后这个好心邻居不知从哪里出现,帮他安顿进了屋子。
“我没事,只是喝水呛了一口。谢谢你,丁洋。”他朝着好心邻居露出一个勉强的笑,紧接着目光落在了他身后厨房灶台上正在冒着的一股蒸汽。
丁洋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说道:“我刚刚查了一下你吃的那个退烧药,不能空腹吃。我就帮你煮了点粥,等会儿吃一点垫垫肚子再吃药,吃完上楼再好好睡一觉。”
宋如琢的眉尾微微抽动了一下,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他知道这位邻居好心,却不知道竟然能如此贴心。
此刻好心邻居看着他又开口了。
“哎,你现在走得动么?要不要先上楼换件衣服再喝粥?”
宋如琢顺着丁洋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胸前一大片衬衣已经完全被汗水浸透,半透明地衣料黏在胸口,看着十分狼狈。
宋如琢伸手扯了扯那边的衣服,让那料子不至于紧贴在身上,随即点了点头。
他扶着沙发扶手慢慢站起身,一股晕眩感却突然袭来。他不得不闭上眼站在那里不敢动弹,怕自己又一次晕倒过去。
此刻,一直宽厚有力的手上夹在了他的上臂内侧,把摇摇欲坠的身体支撑了起来。
但他还是没忍住胃部的痉挛,站在那里干呕了起来。
“你是不是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低血糖了?”
“嗯,可能是。身体不舒服没什么胃口。”
“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
“不知道,可能是昨天夜里吧……”
好心邻居有些婆婆妈妈的关心并没有让宋如琢觉得心烦,相反,这对话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让他能在搀扶下踉踉跄跄爬上二楼,最后倒在了自己柔软舒适的大床上。
他闭眼躺在那里一时又没力气动弹。
“有力气自己换衣服么?”丁洋问。
宋如琢深呼吸了几下:“没事,缓一缓就好。”
“那你自己换啊,我下去把粥给你盛出来。”
“嗯,谢谢。”
紧接着,他便听见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咚咚咚地跑下了楼去。
宋如琢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憋着一股劲坐起来,从床边抽屉里取了干净的睡衣裤替自己换上。他十分艰难地把睡衣的口子一颗一颗扣上,手指因为低血糖的缘故不太受控制。正当他自下而上扣到睡衣第三颗的时候,耳畔又传来了有人上楼的咚咚咚脚步声。
“都换好了?”丁洋一手提着药箱,一手托着个小碗回到了房内。
他看了一眼宋如琢还半敞开着的衣领,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后便径直走到他跟前,利索地替他把剩下的扣子都给扣好了。
宋如琢一惊,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一碗温热的粥已经被塞到了自己手里。
“先把粥喝了。”他听见丁洋说道:“然后看你吃完药我再走。”
宋如琢十分讶异地看着眼前过分友善的邻居,半晌才开口说道:“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是我不好意思,我得向你道歉。”丁洋突然打断。
“啊?”宋如琢更迷惑了。
“关于猫的事情,我刚知道他对你的意义。”丁洋说着低头看向了床头柜上的相框,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个刚才他捡起来的全家福上,最后鼓起勇气决定把最近这些事情和宋如琢梳理明白。如果在这中间自己确实是有什么事情做错了,他也想借此机会对宋如琢道个歉。
宋如琢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表情也是一僵。
那是一张彩色全家福。
照片的褪色程度和照片里人物极具年代感的穿着,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照片应该拍摄在上世纪末。
照片里,年轻的妻子烫着当时流行的大波浪,穿着一身泡泡袖淡黄色连衣裙,微笑着站在英俊挺拔的丈夫身边。
丈夫手里抱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弯着眼眉,咧着嘴对着镜头露出一个甜美可爱的笑容。
而小男孩的怀里还抱着一只比他的脑袋大出了许多倍的橘色长毛猫。
和照片里的三个人比起来,猫咪的表情十分冷漠,但又十分和谐地融入了这一家三口温馨的氛围里,成为了家庭的一员。
“这照片上的小男孩是你吧?”丁洋问。
“嗯。”宋如琢点头。
“因为你过去也养过一只橘色的长毛猫,所以才会收养生煎的是吧?”
宋如琢沉默了一会儿,发出一声叹息:“是啊,它和我过去养的那只猫几乎一模一样。”
“我本来觉得你随便捡了个猫就养,挺……挺任性的。但是现在有些理解了……”丁洋说。
“嗯,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但……你为什么要的道歉呢?”宋如琢有些奇怪地看向丁洋。
“前阵子你找我要看猫,我故意躲着你,不想让你看。”
宋如琢十分意外,他挑眉问:“故意?为什么?是因为我打扰到你了么?”
丁洋尴尬地挠了挠头:“其实吧,有些事情我不太确定,今天趁着这个机会,想跟你确认一下。”
宋如琢更疑惑了。
“我朋友跟我说,你找我可能不是单纯的想要看猫。”
“嗯……确实不完全是。”宋如琢淡淡道。
丁洋瞬间心里一惊,瞪大眼看向宋如琢。
只见对方正拿着勺子从手里的碗中盛出一口粥来,淡定地送到嘴边喝了一口。
丁洋等到他把那口粥顺滑的咽下后,才见宋如琢开口说的下半句:“还因为你是我朋友啊。”
“朋,朋友?”
“对,我听见你和你的父亲是这么介绍我的。”
“你……知道我是直男吧?”
宋如琢低头喝了一口粥,随意地回道:“我知道,你说你喜欢胸大的女生。”
丁洋的手停在后脑勺上,尴尬得不知所措:“啊对。所以你说的我是你朋友,只是普通朋友吧?”
宋如琢喝粥的动作停了停,抬头疑惑地看向丁洋:“是啊。但你今天那么贴心的照顾,让我觉得我应该把你当成……当成生死之交。”
宋如琢在自己贫乏的成语库里寻找合适的用词。
丁洋忙摆手:“那倒也不至于。”
宋如琢还是不太明白,幽幽地看了他半晌,终于恍然大悟:“你该不是之前以为我对你有……有……”他在脑内搜肠刮肚了半天,没有想到一个恰当的中文词汇。
“不是我,是我朋友以为……”丁洋继续否认。
“OK. Fine. 我懂……I have a friend……”宋如琢轻轻笑笑,继续低头喝粥。
丁洋并没有理解他说这句话的意思,以为自己已经把事情给解释清楚了,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
“嗯,是一个不靠谱的Friend.”他说。
“你放心吧,我真的只想跟你做朋友。”
“嗯,说清楚了就舒服多了。”丁洋说:“那以后如果你想来看猫,还是很欢迎的。”
“谢谢你。”
宋如琢大概是真的饿了,只见他继续埋头喝粥,并且用勺子把碗里剩下的粥刮了个干净送到嘴里,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他抬头对着丁洋弯起眼眉,露出一个笑来:
“我的朋友,我能再要一碗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