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的建筑很是破旧, 设备也不齐全,生活无法得到保障,一个偌大小区仅仅只有一家超市提供生活供给, 现在又刚好是下班高峰期, 小超市的人于是格外多些,人来人往,喧闹极了,大人们都紧紧牵着小孩子的手,生怕一个不注意,小孩子就走丢了。

  观泠小心翼翼跟在盛焚意身后,哭完后自己擦了擦眼泪, 一边扯着盛焚意的袖子,一边怯怯地看着小超市的布景。

  观泠从来没逛过这种小型超市, 哪怕不久前白昼带他去的都是大型购物中心, 这是他第一次见小超市是什么样子。

  这里没有精致的灯光做装饰,墙面也是普通的白墙, 地面的瓷砖磕磕绊绊, 有许多的边角都碎掉了,收银台不是自动收费,也没有一对一包装服务,这里是真人收款,许多人在生了铁锈的栏杆里排着队, 手上沉甸甸提了很多东西,有人用皱巴巴的现金支付,有人用手机, 硬币落地的声音和机械女音播报收款多少元的声音嘈杂混在一起,收银员问要不要塑料袋, 那些人都不要,因为一个塑料袋要两毛钱,他们像是舍不得,都自己带了袋子自己装商品。

  观泠站在原地看了一会,默默在心里学了很多省钱的方法,盛焚意没有催他,就站在身边陪他,他看够了才肯走,继续攥着盛焚意的袖子,跟着盛焚意从生鲜区走到零食区,再从服装区走到食品区,他发现食品区的人最多,也最吵,很多人挤在一起,围着一个冰柜在抢什么东西,他们太挤了,连一丝缝隙都留不出来,这一切都是因为食品区最上方标志的左边挂的那一张红色的布,上边写着七点后一些特定商品八折处理,八折,是便宜的意思,观泠明白便宜就是省钱,这里的人工资不高,他们需要省钱,这样才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可是盛焚意没有去那边,他去了原价的区域,那里人很稀少,很清静,他往购物车里放了一些食品,都不是他喜欢的,是某人小时候喜欢吃的,选完了,他侧过脸,发现一直跟在身后的小家伙不见了。

  他面无表情地抬眼,看到小家伙正一脸紧张地往那个打折区的人堆里挤。

  身板太小了,一米六几的小个子在一帮靠体力挣钱的男男女女里比小孩子还纤细,他挤都挤不去,鸭舌帽都掉地上了,一头金色头发倾洒下来,遮住雪白的双臂,他这模样实在太亮眼了,超市里不少人都停下看他,他不知道,只双眼巴巴地踮起脚去看食品区那些人哄抢造出来的人群,他想看里边那个冰柜里到底在卖什么,他哪里看得见呢?想了想,像在给自己打气似的一股脑要往里面冲进去,像是想着里面卖的东西更便宜,能给盛焚意省钱。

  他刚准备往前冲,后衣领就被人提起来了。

  他吓了一跳,猛地一抬头,呆愣愣地,看到原来是盛焚意。

  他这才不害怕。

  可是……盛焚意的手指太冰冷了,指尖轻轻捏着观泠的衣领就把观泠冷得后颈一下子发麻,盛焚意眼珠低垂,浓黑的睫毛直直地,不带一丝情感地遮掩住上挑眼尾,将一切清高的傲慢隐匿起来,盛焚意和眼前那些挤在一起抢商品的人格格不入,他像是不需要为金钱奔波,像是久居高位的上位者,可他穿着普通,还带着观泠住出租屋。

  所以观泠觉得他需要省钱,他现在多养了两个人,生活条件一定会有负担的,所以观泠想帮他。

  观泠被捏住衣领了还挣扎几下,软乎乎地睁大眼睛,对盛焚意说:“我们也买打折的好不好呀?我不会吃坏肚子的……我们,省钱。”

  “不需要。”盛焚意利落地拒绝掉观泠。

  “我是好心帮你……你为什么,凶我。”观泠蔫吧地低下头,自己从盛焚意的手里挣脱出来,小步后退了一点距离,像是又生气了,不愿意靠近盛焚意了。

  “我没有凶你。”盛焚意双手抱臂,他站姿很优雅,冷白的面容没有一丝情绪,静静看着观泠跟他胡闹。

  “你……”观泠忽然好难过,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最近情绪波动格外大些,尤其是负面情绪,一个没忍住就想哭,想生气。

  这两年他根本不敢生气,更不敢胡闹,他丈夫对他不好,他总是很乖的样子,生怕哪里做错了会惹丈夫不满意,那样受伤害的只会是他。

  可是遇到盛焚意,他以前的那些骄纵性格像死而复生冒出来了,他怎么也克制不住,一股脑地开始无理取闹起来,又喜欢哭,又喜欢违背盛焚意。

  盛焚意一言不发,观泠也学着他一言不发,抿着嘴,湿漉漉的一双眼就这么望着盛焚意。

  明里暗里告诉盛焚意,他想进去买打折的食品。

  这样能替盛焚意省钱,关键是……也很好玩。

  他还没有买过打折食品,也没有抢着买过东西。

  他想玩。

  最后盛焚意一句话打赢了他,“你肚子里那位,要是被挤到了可是会疼的。”

  他立马捂住肚子,对着平坦的小肚子摸了又摸。

  “还进去吗?”盛焚意问。

  观泠连连摇头。

  盛焚意的手指搭在购物车上,观泠瞬间被购物车吸引了目光,喜新厌旧似的又喜欢上了别的东西。

  盛焚意歪了歪头,狐眼意味不明,“要推着试试?”

  观泠点了点头,方才因为不能去买打折食品的失落烟消云散。

  盛焚意把购物车给了观泠,观泠乖乖地用双手握住购物车的杆子,他往前推着购物车,小轮子咕噜咕噜滑过地面发出好听的声音,他喜欢极了,在超市里转了好几圈才累得停下来,最后是盛焚意推着购物车到收银台买单的。

  观泠太累了,还有点困,他提前出来坐在超市内的一个长椅上等盛焚意付完钱出来,到时候再一起回家吃饭。

  这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外面乌泱泱的很吵,像有一大帮的人围起来在凑什么热闹。

  观泠没去在意,困意渐渐侵袭他的大脑,他半梦半醒地靠在长椅上,意识很沉很沉。

  他不知道超市外那个人群中央,被围起来的是一辆警车和几个警察,也不知道那些警察正将一个手上还戴着手铐的逃犯按在地上正在进行依法逮捕。

  他也不知道,那个逃犯,他见过,也认识。

  正是一个月前他逃来这个小区,他在自己出租屋洗澡时,那个从二楼爬上来要对他进行猥|亵的混混。

  那个混混当时令他害怕极了,他逃了出来,挨家挨户敲着门求救,可是没有一户人家开门,因为他住的这一层除了他,没有一个人住,直到他心如死灰地敲了敲最后一扇门,门开了,盛焚意像救世主出现在他面前。

  那是他和盛焚意的重逢,盛焚意救了他,他像是就此患上了雏鸟情节,变得十分依赖盛焚意,曾被盛焚意告白所吓坏的疏远在那晚彻底湮灭,于是那个混混的出现像是一个巧妙到不可思议的契机,像是有人算无遗策地站在棋盘后,冰冷地推动了一颗棋子。

  可观泠太笨了,他不会明白的。

  超市外,那个混混还被警察压在地上,他浑身都是伤,脸上涕泪横流,他声嘶力竭地抬高一张蜡黄的、瘦得可怕的男人面孔,双眼满是痛恨的红血丝,这一个月他一直在逃,他今晚回来这个小区是想着杀了盛焚意的,可警察很快找到了他,要把他再一次关进监狱,他知道自己进监狱是盛焚意害的,因为他一个月前,对那个金头发的男孩起了歹心,他以为盛焚意当时找人打了一顿就结束了……可是、可是盛焚意对他不止如此,不仅找到了令他无法脱罪的罪名令他进了监狱。

  等他出狱后,还有一笔经过多年利息的、他永远也偿还不清的天价债务在等他,他这一生,都将生不如死。

  被警察戴好手铐往警车押送时,他迸发出一股惊人的力气,他挣脱开那些警察,疯了一样往超市跑来,他有一种直觉,盛焚意和那个金头发的男孩就在里边,他泄愤般,报复般,想要告诉那个男孩真相,他要那个男孩因为惊吓逃离盛焚意,要盛焚意和他一样痛苦不堪。

  可警察再一次将他按倒在地,他红着眼,嘶声裂肺地喊:“当初我没想着我要强|奸你!我只是……只是想摸一下……可是他把我害成现在这个模样!只是因为我进了你的出租屋,他报复我……疯子……疯子……他根本不正常!”

  “我知道你在超市里面!我知道!你听见了吗!你再不跑!你就要被疯子缠一辈子的!!!”混混说完这句话,他正要大喊出盛焚意的名字,想要诅咒盛焚意不得好死,可警察将他的嘴捂住,他被提起来,重新押送进警车。

  超市外的那些围观的人心有余悸地窃窃私语,声音越来越大,像是聚众起来的雨声穿进观泠的耳朵。

  观泠睁开眼,看到盛焚意手里提着买来的商品站在他面前。

  “外面好吵。”盛焚意说。

  “我没有听见。”观泠摇摇头,“我们回家吧,我……好饿。”

  盛焚意盯着观泠,他对观泠的任何行为都了如指掌,不论是真实,还是心虚。

  他最后莫名笑了,“嗯。”

  观泠跟他回家的路上主动要提东西,他从里面给观泠拿了一盒牛奶,观泠小口喝着,走在他前面,一边走,一边踢着一颗小石子玩。

  他盯着观泠细白的小腿,再到从短裤里若隐若现的丰腴大腿。

  耳边忽然传来很多年前的一段,像是他站在角落,阴暗地窥探他人听来的对话。

  除了一道男孩天真软糯的声音,别的那些令他烦躁的声音聚合在一起,像是狗叫。

  “观泠,你别和盛焚意玩了,他有病。”

  “病?”

  “你知道他妈妈是怎么死的吗?是……为了救别人,救一个男人。”

  “那他的妈妈是英雄啊。”

  “不,是把那个男人推入了深渊,又说要救那个人,最后,那个男人疯了,一刀杀了她,观泠,他是疯子的孩子。”

  “才不是疯子,盛焚意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我们不是朋友了吗?”

  “是啊,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不可以的。

  盛焚意病态地捂住自己的耳朵,这个动作隔了数年,从少年的他,一直到如今的他。

  他站在观泠身后,看着观泠喝完那一盒牛奶后将牛奶盒乖乖扔进了垃圾桶。

  观泠站在原地等他,笑着招了招手。

  他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