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焚意非常美, 美到宛如一只不该存活于世的怪物,可他太美了,于是说脏话一点也不粗俗, 反而优雅极了。

  观泠陌生又熟悉地望着盛焚意。

  刚才那些话真的是盛焚意说出来的吗?盛焚意……竟然会说那种脏话吗?他以为只有自己的丈夫才有那种恶趣味, 盛焚意不该讲脏话啊,不该的,和以前不一样了,究竟,还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呢?

  喝醉了酒的盛焚意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可盛焚意在救自己,观泠,你为什么要害怕呢?观泠, 不要害怕,盛焚意是在救自己, 如果没有盛焚意用这个借口把他藏在桌下, 他早被这些保镖带走关回家里了。

  盛焚意居高临下,歪了歪头, 狐眼里总黑漆漆得没有一丝光泽。

  观泠后颈攀附一层阴冷, 他还是害怕了,无法扼住,如被强迫。

  盛焚意喝醉了总比清醒时可怖许多,方才靠着观泠肩膀轻声细语讲话时的温柔不复存在,此时此刻、取而代之的是令观泠四肢发麻如被毒蛇禁锢的阴鸷。

  控制欲强得令观泠在那些保镖停在桌前对盛焚意讲话时的一瞬间, 他带给观泠的压迫竟比保镖们还要多些,他六神无主,对盛焚意的感激迅速被惊惧如蚕茧一层层缠绕收紧包裹住全身, 令他再也无法呼吸,盛焚意此时太像他的丈夫了, 尽管他丈夫对他做的事要比这些还要粗暴可怕许多,他心里清楚盛焚意和他的丈夫不是同一人,可他们二人才此时给他的感觉太像了,观泠,你为什么总这样想?你不要再想了,那根本不可能。

  观泠缩了缩脖子。

  丈夫不会救自己,而盛焚意自从重逢后,一直在救自己,这已经可以说明一切了,观泠,你为什么总把盛焚意想那么坏?

  这时,他听见了盛焚意的声音。

  “看你们不回答,你们也是同性恋吗?那好,既然你们不离开,要和变态一样留在这里看我和爱人做这种事,那就看吧。”盛焚意轻声对那些一言不发的保镖说道。

  爱人?

  观泠顾不得这个称呼令他多么慌张,他不敢抬眼,他想要低头,不敢被那些保镖看到自己藏在桌下的脸,被发现的话……一切都完了……

  这时盛焚意捏住了观泠的下巴,“亲爱的,要我继续么?尽管他们不愿离开。”

  “我……”观泠无助地张开嘴。

  “那我就继续了。”盛焚意话对着保镖们说的,眼却紧盯观泠。

  盛焚意唇瓣微扯,含了醉意却没有一丝失态,观泠的后颈被他带薄茧的修长掌心一把握住,如一张落满蜜糖的蜘蛛毒网,还未等观泠反应过来,盛焚意便将观泠的脖子利落往上一抬,太突然,观泠吓了一跳。

  观泠抬起眼,看到盛焚意的脸时,观泠喉结剧颤,一股莫名的森寒一瞬蔓延在尾椎,在桌子桌布下的整具瘦弱雪白的躯体开始颤抖起来了,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害怕,膝盖随跪坐的姿势往前一伸,一下子探出桌角不小心撞在了盛焚意所坐的椅子腿上!

  观泠在发出惨叫的同一时间被盛焚意冷冰冰地用另一只手捂住,不止是口鼻被捂住,连同舌头都被盛焚意拿手指死死压住,在干呕和窒息里,观泠的眼珠一瞬被泪水蒙盖,滴滴答答往下一直落在了盛焚意按在他脸上的青筋微微暴起的瓷白手背。

  几个保镖怔住,不知所措。

  盛焚意面色轻松,甚至算得上餍足,醉酒带来的绯红薄色慢慢如水珠攀附湿漉窗户般曲曲环环攀附上他的面腮,他腮颊的弧度毫无凹陷或突起,流利漂亮得不可思议,是标准的古典东方美人的鹅蛋脸,到了下颌线本该柔和温婉地勾勒起来,却偏偏骨骼凌厉了起来,带着男人的清俊一直将这股刺骨的傲慢的冷于尖细的下巴闭合,下巴处有个像刺青,又像是拿针刺出来的小颗红痣般的东西,色泽随他面容酒气愈浓,如潮雾笼罩出令人无法揣测的艳丽危险。

  保镖们骤然不敢直视。

  “还不滚?”盛焚意眼珠不动,余光瞥向那些保镖,“你们喜欢偷窥?”

  “不、不是的。”那些保镖刷拉后退一步,尽管他们是从战场退下的精锐士兵,可也在此时一瞬僵直了身体。

  “抱歉,先生,我们只是接了老板的命令才来到这里,请问,您有看见一位二十岁的男孩子吗?”他们如畏惧,又如恭敬,用英文进行询问时都对盛焚意带了敬语。

  观泠霎时间屏住呼吸,脸色惨白,这句话彻底让他无法自我欺骗,果然,是他丈夫的部下。

  这时盛焚意松开捂住他嘴的掌心,他已经不会惨叫不会因为声音暴露身份,盛焚意就不捂他了,他额前冷汗淋漓,瞳孔缩起,他无声抬起小臂挡住自己的脸,他把卫衣的帽子戴上,帽子戴得很低,面容几乎看不清地往桌子里躲得更往后了。

  他的丈夫……是他的丈夫来找他了,还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吗?他的丈夫真的权力这样大吗?只过了一天,便找到了他的行踪……逃、观泠、逃,不回去……他一边害怕地冒冷汗,一边继续膝行后躲,盛焚意的掌心还扣在他后颈,他只能往后躲到盛焚意可以掌控,可允许的区域。

  可观泠不觉得自己在被控制,他还一股脑地感激盛焚意,盛焚意冒着与他丈夫为敌的风险将他藏在桌下,方才抬高脖子时力气那样大……也是为了对着这些保镖装得像一些吧?盛焚意是对自己好才那样做的,盛焚意在保护他。

  观泠慢慢退到桌底最中心的位置了,盛焚意这时皮鞋落地,轻踩优雅一声。

  观泠吓了一激灵,下意识捂住脑袋看去。

  不是丈夫在家里蒙住他的双眼,一边皮鞋踩地倒数,一边对他进行惩罚。

  而是盛焚意。

  他呆呆望着盛焚意的下半身,黑色的袜子束住瘦削脚踝,踝骨的弧度在黑暗里如一颗诱人沉迷的伊甸园毒蛇之眼,美得令观泠无法移开目光。

  观泠不知为何,他从要被丈夫找到的绝望里莫名安心下来,仿佛盛焚意在,他就不用再害怕,盛焚意可以保护他,于是他咽了咽嗓子,如被他眼前这张红色桌布外若隐若现的盛焚意的西裤下的小腿与脚踝所吸引,他竟然又朝盛焚意,朝桌子边缘处再度爬了出来。

  盛焚意这时将脖子上那领带彻底解下来了,领带解开后显得太长了,他搭在指腹,领带便往地面落去。

  在观泠从桌子里面爬出来再次爬回盛焚意腿间从他腿间抬头时的刹那,盛焚意歪了歪头,像在哄弄小狗似的,把领带的末尾处落在了观泠的鼻尖。

  观泠睫毛轻颤,盛焚意抬手,盖住了观泠的蓝色眼珠。

  这时观泠听见了那些保镖用英语对盛焚意请求:“先生?您可以回答我们一下吗?我们在寻找的男孩,对我们的老板很重要,他是我们老板的妻——”

  “我不关心他的身份。”盛焚意语气温和打断他们,他看不出醉意,对那些保镖问道:“他是走丢了么?”

  “是的,我们老板很担心他的安全。”为首的保镖抬手屏退身后几个手下,他弯了腰,鞠躬道,“还请您告诉我们他现在在哪里,麻烦您了,我们会给您丰厚报酬作为感谢的。”

  盛焚意这才抬眼瞧他们,乌眼微眯。

  “走丢的话,真是太危险了,你们为什么不早点说呢?早点说的话,我就会帮你们了啊。”

  观泠的脑袋一下子就轰了一声!

  他耳边着魔般萦绕着令他如坠冰窖的盛焚意刚才说的话语。

  盛焚意的英语十分娴熟,优雅的伦敦腔含了貌似疑问的上扬笑音,笑起来的声音与观泠记忆里那股冷如冰霜的无情截然相反,笑起来含了令人意识逐渐下潜的凌乱潮湿,蛊惑、艳丽、高高在上,如妖狐睥睨人间,又如一只从泥沼爬出后摇晃着冰冷身躯柔软爬上玉兰花枝上匍匐游走的美艳毒蛇,它会在贪婪吞掉一片洁白花瓣后,尾巴愉悦摇晃起来,发出嘶嘶作响的凶残捕猎声。

  观泠跪在盛焚意腿间,听到盛焚意这些话后身躯倏地冰冷,心如死灰。

  怎么回事啊……盛焚意?刚才不是还帮自己吗?为什么现在……像是要主动把他供出去呢?救救我啊……盛焚意,我求求你了……等他们走了,我怎么感激你都可以,盛焚意,不要把我丢给他们、我好不容易逃出来,好不容易要开始新的人生,我不能被关回去的,我、我回家,会死的……

  盛焚意,你刚才不是对我很温柔吗?你不是为了不让我丢脸,你陪着我撒谎说你是我的丈夫,你不是为了我,还跟周岚打架了,你不是说你不会和我的丈夫一样畜生吗?不是说不要和我再也不见吗?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呢?

  为什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呢?完全变了一个人,为什么突然变得和他丈夫一样无耻了呢?

  喝醉了吗?

  还、还是、你真的是为了钱吗?因为他们要给你报酬么……

  观泠十指一下子发白,他要去攥盛焚意的袖子,他在求盛焚意不要把他供出去,他也可以给盛焚意钱的。

  可盛焚意不让他攥袖子。

  盛焚意捂住观泠的双眼的那只手摩挲了一下观泠的睫毛,他还在演之前那场下流的戏似的,他安慰跪在他腿间的观泠说:“亲爱的,不要这样急迫,一会,他们走了,我会满足你的,在那之前,我们要先帮他们的老板,找到走丢的很重要的人啊。”

  而后盛焚意满怀热心地对其中一个保镖说:“他是什么样的男孩子呢?可以更详细地告诉我么?”

  这个年轻较轻的保镖愣住了,像是盛焚意说的这句话并没有出现在他反复排练以免出现错误的脑海里,他想了想,专业训练过的强大心脏令他面不改色,可左手已经下意识背在腰后,满是即将接受可怕惩戒的视死如归。

  保镖回答说:“身高一米六五左右,他身形很瘦,皮肤很白,长得很可爱,像是洋娃娃,脸型有些圆,眼睛也圆圆的,眼珠是亮蓝色的,他还有一头纯金色的卷发,大概到他的腰间。”

  “还有呢?”盛焚意左臂慵懒搭在椅背上,领带彻底掉了,露出瘦削漂亮的锁骨,胸膛随呼吸微微起伏一下,理性平静,他上半身往后一仰,一身劲瘦肌肉在禁欲感的衬衫下半掩半露,腰线如刀,锐利冰冷。

  “只有这些特征,我也许,不确定我是不是见过呢。”他如睥睨似的垂下一双狐狸眼,他望着观泠,瞳中似笑非笑,根根分明的睫毛随眼瞳乌黑溢出潮湿暧昧。

  保镖愣了愣,他们陷入了沉默,好像觉得自己被盛焚意耍了,盛焚意一直在询问,并未回答任何有用信息。

  可盛焚意却说:“他是不是还穿着一条只能遮住大腿的白色吊带裙呢?他的大腿内侧,还有一颗红痣呢?他的大腿很丰满,扇一巴掌,会晃很久。”

  观泠在桌下吓得浑身一抖,盛焚意……为什么要主动说出更多信息?为什么要说这些令他难堪,令他恐惧的话呢?这不是、不是在说他就是见过自己吗?盛焚意,你真的不帮我了吗?不救我了,你真的、你真的要把我丢给丈夫吗?

  观泠哽咽出声,一头金色卷发随黏腻的泪水落在面颊。

  桌外。

  盛焚意端坐着,他一手探在桌下,一手支着下巴,冰冷看了一眼那些身穿西装,腰戴械具的保镖。

  “我说的对么?”盛焚意微微垂眼,不知道在瞧谁。

  “是的,先生,您——”保镖们为首的队长连连说是,他走近几步,来不及看盛焚意腿间的男孩子,他对盛焚意说:“先生,您见过那个男孩对吗?”

  “当然。”盛焚意的手指按入观泠的嘴里,在观泠讨好惶恐的舌头舔舐里,他睫毛低垂,眼下那条细如血线的旧伤痕一时间活色生香溢出愉悦餍笑。

  “我当然可以告诉你们,他去了哪里。”

  ——

  盛焚意随口说了一个地址,轻松把那些保镖骗走了。

  那个地址,观泠都没听过是哪里。

  人都走完后,盛焚意不再捂住观泠的双眼。

  他朝桌下的观泠伸出手的时候,狐狸眼中不再含笑,面色没有一丝酒气,瓷白无情,他又是观泠记忆里那个不食人间烟火般的神仙了,没有任何人情味地冷漠至极地对观泠歪了歪头,“不出来吗?”

  观泠还没有缓过神来,他太笨了,还没有从被盛焚意背叛,却又莫名被盛焚意再一次救了的迅速反转里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太笨了,他什么都想不明白。

  他双眼怔怔,睫毛都哭湿了黏在一起像是两片蝴蝶翅膀似的垂落眼尾,如一片涂了艳妆,可他面容太过纯洁了,这种面容如何用艳色妆点,也不会有任何肮脏的欲|望和堕落,金色的长发垂落在他的身上,像是一层被神明祝福的纱裙。

  他跪坐在盛焚意腿间,麻木听到盛焚意对他讲话时,他缓缓抬头,双腿早就没了知觉,他的手满是惊吓出来的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雪白的掌心搭在盛焚意冰冷的掌心,盛焚意这时忽然俯腰,他的一张冷冰冰的艳丽的脸与观泠近在咫尺,在观泠呼吸一窒的瞬间,他像是抓住了一只兔子的猎人熟练又迅速地把观泠从桌下拽了出来。

  他把观泠拽出来后,直接单手掐着观泠的腰,把人以不容拒绝的力道按在了自己腿上。

  观泠坐在盛焚意大腿上后双腿还在发软,他太矮了,坐在盛焚意大腿上竟然双脚都悬空了,他一丝力气也用不上,他也不敢乱动,他只坐了盛焚意的一条大腿,身后什么都没有,要是一挣扎,会掉下去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挣扎呢?

  不会了。

  他不会再挣扎了。

  他望着盛焚意的脸,望着这张他终于不再陌生不再害怕的冷清美貌的脸,他如释重负地呜咽出声,“你、你还在……还是你……对不对?”

  盛焚意面无表情。

  观泠侧了侧身子,他的脸便埋向盛焚意的胸膛,他此刻顾不得自己已经结婚了,顾不得自己和盛焚意重逢后便一直刻意保持的所谓的朋友的距离感,今天下午所经历的这些足以让他对盛焚意产生无法分别的依赖和信任,他被盛焚意救了太多次,如溺水之人,如雏鸟情节,他再也无法对盛焚意产生任何怀疑了。

  他想要黏着盛焚意,于是单单坐在盛焚意的左腿上还不够,他竟然自己将身体彻底对着盛焚意正了过来,他跨坐在盛焚意的双腿上,两条膝盖彻底分开,各在盛焚意的腰侧紧紧夹住盛焚意的腰腹,他俯身,两条细弱无比的小臂以迫切的、寻求安慰的充满委屈与不安的力气重重地搭在盛焚意的脖子上,他的鼻息在盛焚意的侧脸轻轻地呼吸出来,带着他小声的哭泣与撒娇,盛焚意的皮肤和他这个人一样冷,但他不在乎,他宁可不要盛焚意刚才醉酒后让他害怕的样子,他只要冷冰冰的盛焚意,他不要那个仿佛从盛焚意的身体里剥离出的令观泠感到陌生与阴狠的怪物。

  观泠不要那个盛焚意。

  观泠喜欢死盛焚意这个冷冰冰的样子了。

  冷冰冰的盛焚意,对他最温柔了。

  “谢谢你。”观泠的脸颊比起两年前瘦了许多,可他的脸颊本身就足够柔软,此时带着无法言喻的感激蹭着盛焚意的侧脸时,盛焚意眯了眯眼,像是被软到了。

  观泠又哭了。

  不救他,他会哭,救了他,还会哭。

  盛焚意一手隔了段距离虚虚扶着观泠的后腰,一手捂住了他自己的一只眼睛,这只眼睛在黑暗的遮掩下忽然流动起幽深诡异的光,瞳孔都一瞬间竖起,如毒蛇之眼。

  谢谢你?

  他心里忽然重复起了观泠这一句话,疯魔般一次又一次重复起来,他闭上眼,在观泠的哭泣声和一遍又一遍的对不起的混乱里,耳边还是只能听见那句‘谢谢你’。

  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

  盛焚意的手从眼上落下,他忽然睁开双眼,望着包厢角落,眼珠一动不动,濒临失控。

  室外已然被大雨铺满黑色深渊之色,室内没有开灯,在昏暗的角落,一道像是窗帘随风晃动的影子状若有生命般彻底黏在墙壁上,一瞬间成了一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高挑男人的影子,影子低垂着头,乌漆的看不见一丝五官的细瘦的脸骤然抬高,傲慢又疯狂地生长出一张向两侧脸颊尽头咧去的红艳唇瓣,牙尖森寒,如白骨咀嚼。

  “好爽啊。”影子对着盛焚意说。

  观泠后来哭累了,他自觉羞耻地慌乱戴上帽子和口罩跑出了包厢,像是去了洗手间。

  盛焚意只身一人坐在包厢的中央,他长腿分开,向前慵懒般伸进桌底,他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捂住心口,在如尸体般的死寂里。

  他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我爱你。”“我感受到了。”盛焚意自言自语道:“我现在,好爱你。”“好爱你。”

  角落那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影子挣脱束缚,他跪在地上岔开双腿,单手学着盛焚意方才的样子朝自己心口覆盖。

  “不,还不够。”“这点爱,不够的。”影子在喘息里哈哈大笑,像是一个少年的声音,和盛焚意少年时期的声音一模一样,却疯癫无比,他对着盛焚意歪了歪头,唇瓣间有毒蛇的獠牙露出,“我们把他,彻底推向深渊吧。”

  “盛焚意,我们一起,拯救他。”

  “滚你妈。”盛焚意翻了个白眼,“傻逼。”

  ——

  观泠还没有回包厢。

  他在洗手间待了十分钟,幸好洗手间只有他一个人,他蹲在地上,耳尖通红,眼中慌张,不久前他坐在盛焚意大腿上哭着抱住盛焚意不松开的一幕自他脑海里久久不散,他心里想着这只是朋友之间的安慰,不要多想,一边又颤栗不已,半晌才缓过神来,才敢扶着墙站起来,眼前发晕,大脑胀痛,他站在镜子前,把自己哭得泪淋淋的脸、手上和膝盖上沾到的灰尘、冰水、水果碾破流淌的汁液都洗得干干净净,他晃了晃脑袋,掌心拍了拍柔软的脸颊,确定仪容都妥当了才出了洗手间。

  他这两年记忆变得很差,方才匆匆忙忙出了包厢后一股脑地低着头往前走,刚好进了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却不记得回包厢的路了,他不敢问人,在灯红酒绿的喧闹里他戴上口罩和帽子,在走过人群时他感受到有几个人在盯着他看,他撒腿就跑,兜兜转转绕了很久的路才找到包厢。

  观泠轻声推开门,进来了,可他双眼在抬起看着包厢内的一切时,一切都空荡荡的,他没有看到盛焚意。

  不见了。

  去哪里了?

  走、走了吗……

  你又把我丢下了?你不要我了吗?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包厢墙壁上华美繁琐的精致纹路在昏暗的灯光下光华流转,地面还有全息投影塑造出的如深海绮丽的游鱼万千。

  观泠捂住脸,崩溃跪落在地,当他意识到盛焚意不要他之后他的心脏忽然骤缩起来,他的内脏开始干瘪,他的呼吸开始停止,周围的空气忽然好脏好臭,他什么也看不清,耳边全是尖叫怒骂的刺耳声音和人群朝他攒动而来乌泱泱朝他汹涌而来将他淹没的一片致命黑暗的无助里,他的嘴都许多人捂住了,他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他太害怕了,喉腔在他哽咽的时候仿佛在被锋利的刀刃一下一下割开层层皮肉晾在潮湿的雨里被人踩踏。

  盛焚意,为什么你总一次又一次地救我又把我丢掉呢……为什么你总害我一个人胡思乱想,害我不安又惶恐呢?

  你走了,你把我一个人丢下了,我很害怕……盛焚意,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回家……

  观泠忽然难过极了,他难过得开始大哭,来包厢打扫卫生的服务员推门而入看到他的时候吓了一跳,她仔细一瞧才发现这是个熟人,她连忙蹲下,捧着观泠的脸,担忧道:“怎么回事呀,怎么每回看到你,你都在哭呢?”

  观泠听到熟悉的声音才渐渐平静下来,他抽噎着,细小的鼻尖晕染开惹人怜的蔷薇粉色,“姐、姐姐?”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蹲在他面前安慰他的年轻女人。

  正是昨晚观泠走进如今所住小区楼下便利店遇见的好心肠的店员姐姐。

  怎么不在便利店工作了呢?为什么她现在到酒吧当服务员了呢?

  女人像是看出了观泠的不解,她掩下眼中苦涩,而后笑嘻嘻抬起脸,扶着观泠起来了,“没什么,是我主动辞职的,这边工资也高些,我喜欢还来不及,别担心我啦。”

  观泠被扶起来后膝盖破了皮,是方才跪地上留的伤,他神色恍惚,不安极了,像是快要被吓疯了,脸色苍白得如一张破碎的纸张,这样漂亮善良又单纯的男孩子,怎么会有人狠心折磨成这个模样呢?

  她从口袋里拿出创可贴,弯下腰给他贴上了。

  观泠轻轻说了一声谢谢,她摆摆手,“没关系。”

  说完她就开始在包厢里收拾东西,乱糟糟得像是打了一架,收拾完了,她一抬头,发现观泠乖巧安静地坐在位置上,一双蓝色的眼珠天真又胆怯地望着她。

  “怎么啦?”她问。

  “姐姐、我、我想……回家,回、那个出租屋。”观泠咽了咽嗓子,结结巴巴地说:“姐姐、你、你能带我回小区吗?我要去找他,我、我身上没有钱,我回不去……我会还你钱的。”

  “他?”她愣了愣,十指紧攥,呼吸都含了不敢回想的畏惧。

  她没要观泠的钱,把人送到小区楼下还不够,还不放心地把人送到了所住楼层,到了三楼,她看着漆黑死寂的楼道,分明才下午,这里却比夜晚还要可怕,宛如居住了一个多智近妖的怪物,可观泠却安心极了,他躲在她身后,双眼急切地望着不远处那扇微微开着的,透出一点昏黄色灯光的门缝。

  她唇瓣颤了又颤,从观泠要她送他回来的路上,她一直这样纠结的样子,可她还是不敢告诉观泠,眼前这扇观泠哭着求她也要来找的门内的人……她十指掐着虎口,观泠,不值得的,那个男人,是远比怪物还要可怕的会将你扯入绝望的存在啊……

  观泠已经对她再三鞠躬表达了感谢,而后他向那扇门走去。

  她咬咬牙,一把攥住观泠的手腕,“等下!”

  观泠偏头,不解地望着她,“姐姐,怎么了?”

  “他!他是疯——”她忽然拔高了音调,双瞳满是惊恐,可她后续的几个字如何也说不出口,她瞳孔骤缩,望着那扇门内慢慢朝外走出的年轻男人。

  男人的半副躯体高挑隐匿在黑暗里,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他狐眼微眯,似笑非笑地盯了她短短一秒,她喉咙一瞬如被扼住割断,她双腿一软,在心跳骤停的瞬间便松开观泠的手腕,而后什么也顾不得思考地如求生一般崩溃地跑下了楼。

  观泠不知道姐姐为什么跑掉了,他想去追,可盛焚意喊住了他。

  他脖子一冷,看了过去。

  他没和那个女人一样看见盛焚意的可怖,他只看到了盛焚意清冷如仙的面容。

  盛焚意倚靠着门,身上酒气散了,愈显遗世独立,不染尘埃。

  “意、意意……”

  见到盛焚意的瞬间,观泠被他抛弃的委屈轰然倒塌,只剩下了一种摇摇欲坠的哀求,他想哀求盛焚意不要再和今天一样丢下他,可话到嘴边,鬼使神差成了他自重逢后一直想问的问题。

  “盛焚意,你还喜欢我吗?”

  盛焚意修长的脖子微侧,他冰冷道:“过来。”

  观泠腿一软,下意识就过去了。

  进了盛焚意的家,观泠也只是缩在角落,头也不敢抬。

  为什么得进来呢?为什么不直接在外面告诉他呢?告诉他之后,他死心了,就会回自己的家,然后第二天醒来他就会开启自由自在的新人生呀?盛焚意,别再让我羞耻地对你抱有你还喜欢我的幻想了,一句不喜欢有那么难回答——

  “我不爱你。”

  盛焚意站在观泠身后,居高临下道。

  观泠瘦小的身躯细微抖动了一下,尴尬和麻木全然被盛焚意的身影遮蔽吞噬,慢慢地,他在阴影里抬起头,金发随帽子一起散落下来,他的双眼微微睁大,极其可怜地流下了一滴眼泪。

  得到答案,观泠却鬼使神差继续问了下去,如溺水者的垂死挣扎。

  “可是……你救了我,很多次。”观泠听见自己讷讷道,“你让我在你家里住了一晚,你给了我衣服穿,让我洗澡,给我饭吃,我、我很开心……你呢,有没有一点点呢?盛焚意,我害怕……你之前喝醉了,你对我说,不要和我再也不见面,你是说醉话,还是真的呢?”

  他抬着头,看盛焚意如看神明。

  他太天真了,什么都想要一个结果。

  曾经喜欢我喜欢得发疯的你,现在了,还喜欢我吗?

  告诉我吧,这样你以后再和今天一样丢了我,我也不会难过了。

  “观泠,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盛焚意越过观泠朝客厅走去,他坐回在椅子上,闭上了眼,良久,他才睁开,一双乌黑浓稠,永远望不到底的诡艳眼珠一动不动盯着观泠。

  观泠还在客厅角落站着,像个怕生的兔子,瞳孔如水波扩散开来,他低下了头,血液开始发麻滚烫,像是羞耻,可他没有离开,任由盛焚意羞辱似的。

  “我只是一个认识你十年的同学而已,连朋友都算不上,你有很多朋友,我是其中一个吗?”盛焚意说完后,他轻轻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瓷白小臂,他的手指慢条斯理抚摸手腕,如抚摸一块并不存在的腕表。

  这个动作令观泠不寒而栗。

  下一瞬,盛焚意垂眼,他收敛了令观泠害怕的目光,他侧过脸,艳丽的一张侧脸无情无欲,警告般对观泠说:

  “观泠,你结婚了,我希望你不要忘记。”盛焚意慢慢声音低了下去,和他醉酒时对观泠说话时很像,有些温柔,有些悲伤,可到底极致冰冷。

  你结婚了。

  “我知道。”观泠被盛焚意口中这四个字如同戳到了难言之隐的痛点,他连忙抬起头,他后退着到了玄关,靠在画了羊头与镰刀的黑色大门上,像站在地狱门前,只差一步,便会跌落。

  “你知道,那,为什么还要问我爱不爱你?”盛焚意支着下巴,慢慢逼问:“观泠,想和我偷情?”

  “不、不是这样的……”观泠急得小脸煞白,他像被脱光了的罪人暴|露在阳光下无处遁形,这句话从盛焚意嘴里说出来,让他羞耻得无法再活下去了。

  “我……我只是想和你、做——”观泠连忙解释道,可解释着解释着他又犯了结巴的毛病,‘做’这个字后面的话结巴半天说不出来。

  盛焚意盯着观泠,乌发下一张美得摄人心魂的脸恍若攀附出一股耐人寻味的神色。

  观泠被这目光盯得一激灵,双腿发软费力说完了那句话:

  “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啊。”

  他问这个问题是早知道盛焚意不喜欢他了,他只是想死心,想和盛焚意做好朋友。

  盛焚意移开了目光,觉得无趣似的。

  观泠听见盛焚意说:“不是。”

  “观泠,我和你,永远都不可能是朋友。”

  “对不起。”观泠在盛焚意的冷漠否认里心灰意冷,甚至有些难堪,他苦笑一下,“当年,我拒绝你,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我给你道歉,两年前我就该道歉了。”

  盛焚意移开目光,他莫名拧开一瓶矿泉水,放在了桌子边缘,“我早就不记得了。”

  “那我,回去了?”观泠在得到盛焚意不喜欢他的回答后像是卸下了沉甸甸的担子,他忽然开心起来,竟然带了一点喜悦的对盛焚意说:“盛焚意,祝你,以后,可、可以找到喜欢的人,可以一辈子在一起。”

  “嗯。”盛焚意指尖扣住矿泉水瓶子,手背青筋微起,可他语调冷淡,如命令道:“把水喝了,再走。”

  观泠不明所以。

  盛焚意:“你的嗓子听起来不舒服。”

  因为极力忍耐哭泣和喜悦显得嗓子像是渴得发痒的观泠不好意思说出实情,他小步朝盛焚意走来,站在桌边,拿起矿泉水就往后退了几步,避盛焚意如洪水猛兽。

  他在盛焚意探究的目光里慌乱拿起矿泉水喝了一小口。

  正要放回去。

  盛焚意:“都喝了。”

  观泠下意识一饮而尽。

  喝完他弯腰轻轻丢进垃圾桶,匆匆走到门前,要回去了,他想好了明天一觉醒来要做什么了,去舞蹈机构找工作,一边教孩子们跳舞,一边自己慢慢地回到舞台,他不会放弃自己的梦想,他要去过自己的人生,他的丈夫,还有盛焚意,他不会再去在乎了。

  谁知手刚碰到门把手,盛焚意就站在他身后,胸膛贴着他的后背,“你好像,忘记了什么。”

  观泠想了想,面色苍白,眼眶生红,他颤抖了一下,而后十指攥住卫衣就要往上脱。

  他忘记把盛焚意的衣服还给他了。

  盛焚意在他身后竟叹息了一下,像是无奈,而后观泠看到盛焚意把一件洗干净的白色吊带裙和一条小小的黑色三角裤放在了自己手里。

  观泠连忙攥紧自己的衣服,慌得泪膜盈盈,羞得立马落荒而逃。

  门一开,门外响起一个女孩子措不及防的惊呼。

  观泠也吓了一跳,直接一激灵后退到了盛焚意的胸前,盛焚意扶住他。

  他不敢回头,与门外那个抱着生物书双眼呆滞的女孩子对上了目光。

  她住在四楼,是盛焚意的学生,她有一道题不会写,听妈妈说盛焚意回来了她赶紧下楼找他,谁成想在门外听到了刚才的话。

  盛老师……怪不得拒绝那么多女人的告白,原来性取向是男孩子啊。

  可她听着那些对话,这个男孩子好像被盛老师拒绝了。

  她两眼同情地看着观泠。

  观泠低下头,眼睫垂泪,与她擦肩而过时好像有那么一瞬间抬了眼,她手中的书立马掉在了地上。

  观泠担忧地帮她捡起来后,在手指意外的触碰里,她白着脸,听见观泠说:“很高兴见到你。”

  观泠回了自己的出租屋,屋里很冷,静得让他害怕,他洗漱完,从浴室冷得发抖地出来后抱着手中被盛焚意洗过的裙子蜷缩在床上,粗糙劣质的被子盖在身上,他的皮肤被蹭得发痒,他关了咿咿呀呀叫唤的廉价灯泡,非常陌生又不安地闭上了眼。

  和在盛焚意家里睡觉的时候,滋味不一样。

  半夜了他也没有睡着,半梦半醒他听到家门被开了,他吓得赶忙捂住嘴,他以为是小偷,结果一大批西装革履的精锐保镖走进他的卧室,灯并没有打开,在冷蓝色月光破窗而入的侵袭里,一个保镖用熟悉的黑色带子蒙住了他泪流不止的眼,而后他的耳边响起了梦魇般令他生不如死的皮鞋声。

  男人的手指修长有力,覆盖一层冰冷的黑皮手套粗暴捏住观泠的下巴,他似笑非笑,如呢喃宠溺地说:“还跑么?”

  “我亲爱的出轨的妻子。”

  “还跑么?”

  观泠呼吸一滞,他惨白着脸,在黑暗里一双眼珠绝望地无法聚焦。

  完了。

  被抓到了。

  完了。

  观泠呜呜咽咽哭着的时候,他的丈夫俯身,大手扣住他的后脑勺,强迫着接了个窒息的吻。

  这个吻毫无爱意,更像一种怒火爆发的宣泄,在水声黏腻和观泠痛苦的呜咽中,他的丈夫为了防止他在这个吻里自残咬舌,竟然扣住他的下唇瓣狠狠往下一掰,伴随下巴脱臼的咔嚓一声,透亮可怜的口水落在唇边,泪水夺眶而出湿满丈夫的手指。

  他一边大哭一边摇着头想挣脱丈夫的亲吻,他太害怕了,在极度的不安里冷汗濡湿了身上这件卫衣,双腿因为惧怕下意识地慌乱踹着。

  不能跟丈夫回去,他不想回的……好不容易才逃跑,为什么会被抓到……

  您为什么不能对我好一点呢?

  如果好一点……

  我想和你好好过日子的啊……

  “老公……不要亲我了……”他一下又一下往丈夫身上踹着,他的丈夫并未松开分毫,反而愉悦似的加重了这个粗暴的吻。

  他的丈夫仿佛是蹲在他面前的,此刻失去耐心,他俯身将观泠彻底压在墙上,干枯粗糙的墙皮剥落下来,淅淅沥沥如雨粒落在观泠身上,他的腿被他丈夫紧紧折叠在胸前,膝盖骨被他丈夫用脸颊蹭了蹭,他丈夫的皮肤太冷了,如一条冷血剧毒的蛇将他一切死死裹杀,他的丈夫在这两年里将他一切反抗视作蜉蝣撼树,过了许久,这个让观泠濒临窒息的吻终于结束了,他的丈夫如逗弄猫狗般不再吻他,可戴了手套的手指却沿着卫衣的缝隙往上摸去,他力气太大了,彻底扣住这截细白的腰肢瞬间,观泠冷得惊叫出声,他什么也看不见,眼被蒙住了之后听觉却古怪地敏锐起来,在他丈夫掀着他的衣服往上脱去时,他听见了身后那些保镖忽而急促的呼吸声,他霎时间白了脸,十指摸着瞎往前虚虚地摸着,他沿着丈夫的西装袖子一路往上摸着,摸到了丈夫的脸颊,丈夫的骨相十分立体,棱角分明的冷漠里他的面容轮廓摸起来英俊极了,可观泠还是太害怕了,他的手指颤巍巍地摸到了丈夫的鼻梁,从上而下如安抚般抚摸着,下巴脱臼了唇瓣只能张着,脱臼并不狠,他可以讲话,但舌头怎样也回不到原来的位置,可怜兮兮地搭在下唇瓣上,口齿不清地慢慢说:“不、不要……”

  “不要什么?”丈夫嘲讽道,“你这个浪货不要什么?不是都敢瞒着我逃跑了吗?不是在别的男人家里睡了一晚吗?观泠,你他妈的还不要什么?”

  在观泠吓得无法回答时,丈夫把他从地上提起来,他的脚根本站不稳,扭伤又加重了,站起来的瞬间如被一把烈火自下而上焚烧全身,他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跌进了丈夫的胸前。

  “观泠,听听我的心跳,是不是跳得厉害?”丈夫叹息一声:“你逃了之后,我的心总跳得这样厉害,我以为我是生气,气到想要杀了你,直到我看见你缩在那样破旧的小屋子里,皮肤都被床单蹭红了,真可怜呀,我的妻子怎么能受那种苦呢,我想心疼你的,可是你看见我,害怕得哭了,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我惩罚你,既然你这么喜欢哭,就再多疼一些,再哭得厉害一些,好不好?”

  “你愿意的吧?”

  “观泠,我们当初结婚的时候,你说过,你愿意的。”

  他的丈夫声线骤然冷肃如训诫,如审判,将他的一切尊严尽数揉烂。

  “回答我,你,喜欢我吗?”他丈夫一手捏着他的下巴将骨头利落接了上去,在观泠十指蜷曲攥紧他领带时,他的掌心如训诫般抚摸着观泠的脸,眼罩下观泠的眼已经吓得无法聚焦了,他哭得太厉害,雪白一张精致的脸上全湿哒哒地覆盖一层泪水。

  观泠一遍一遍地说:“不喜欢……不喜欢……不要你……不和你……不要……和你接吻……疼,我疼……为什么找到我……”

  他丈夫忽然沉默下去。

  在死寂里,观泠的心怦怦跳动,沉默带来的危险如洪水猛兽让他一下子膝盖一软跪在了丈夫面前,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了,在大脑急速肿胀地酸楚里他的四肢剧烈发麻发软,他丈夫忽然弯腰,轻轻抚摸着他的脸。

  力道不重,和以前一样,像是在逗弄路边的猫猫狗狗,不在意,只是玩。

  观泠哽咽着低下头,企图躲避丈夫的羞辱,可下一瞬他的丈夫一把扯开领带用领带捆住了他的手腕,手腕倏地被束紧,血液都被堵塞,他来不及抬头,脸色惨白的瞬间便被丈夫单手扛在肩上出了门,观泠在听见出租屋的门被关上的刹那他意识到自己被带到了楼道,他丈夫要把他抓回去了……在身后保镖纷乱的步伐声里,他在走廊里一遍一遍喊着救命,他的丈夫没有捂住他的嘴,任由他哭喊大叫,他嘴巴里都是苦味,喉咙都哑了,到了楼下被他丈夫一把塞进车里重重撞在后备箱里,他怔怔失了魂。

  盛焚意没有来救他,没有人了……没有人能救他了……完了……

  丈夫在关上后备箱之前,他的掌心居高临下盖住了观泠的脸,巴掌大的脸全被盖住了,观泠的舌尖条件反射地开始沿着黑皮手套的指缝讨好舔着,“老公……我喜欢……我喜欢……喜欢你,不要把我关起来……好不好?”

  他丈夫的指腹摸了摸他眉尖那粒小红痣。

  观泠四肢抽搐一下,眼珠缩小,吓得已经无法思考了,只喃喃地一边舔丈夫的手指,一边双眼涣散地重复道,“我喜欢你,好不好……”

  “别再这样对我了……”

  回到别墅,那些保镖守在门外,他被丈夫一把摔在地毯上,他的手腕还没有被解开,领带勒得深可见骨,他已经感受不到自己胳膊的存在了,他在门被锁上的瞬间骤然拔高音调地哭喊起来,他哭起来的声音总很柔软,骨子里上流社会的家教让他再崩溃也不会失态,于是他的哭喊再尖锐也不难听,反如莺鸟啼叫,惹人生怜。

  他的丈夫单膝跪在他面前,身后是曲环华丽的衔接二楼的欧式楼梯,头顶是一面光滑冰冷的铺满整个天花板的镜子。

  他的手指摸着观泠的脸,把泪水重重抹了一把,格外狠心地抹在了他扇了观泠巴掌的那个地方,观泠脖子一仰,嘴唇血色全无。

  他俯身,五指抓进观泠的长发,凑在观泠,“宝宝,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他说完便解开了观泠手上的领带,在观泠撑着地面往后躲的时候他竟慢条斯理微笑了一下。

  直到观泠的后背撞在了楼梯上,观泠骤然俯下腰捂住心口时,他才继续说:“跑吧。”

  观泠僵硬地抬起脸,他退无可退,被黑色眼罩盖住的半张脸瘦得要命,金发卷发在大厅昏暗的冷光里泼洒下愈发璀璨,脸色却苍白如纸,美丽纯洁的脸上毫无生机,他不敢跑,唇瓣微张,沙哑道:“什么……”

  “跑吧。”丈夫抬起一根手指,优雅抵住面颊,歪了歪头,“不要让我抓到,抓到你,我会把你——”

  “艹到怀孕。”他冰冷道。

  什么啊……

  观泠瞳孔一颤,快要无法呼吸了。

  他心脏剧烈跳着,砰砰的像是要碎掉了,他麻木捂住心口,歪了歪头。

  什么啊……

  “起来。”丈夫不耐道,“不然我把以前的视频都发给你那位竹马,好不好?”

  观泠蜷缩在楼梯角落,他脸色苍白,膝盖打颤,畏惧着听完丈夫说的话后瞬间如兔子发出一阵痉挛,他四肢一阵发麻,呜咽地低下头,掌心捂住脸,泪水一滴一滴沿着指缝落在地板上。

  “放过我,我、我求求您了,不、不要……我没有出轨……我真的没有,没有的。”他喃喃道,如个天真又无辜的孩子,“您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我不是、不是您的妻子吗?”

  “观泠,按照我们当年的约定,我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不会平等。”他的丈夫无情打断道:“你是自愿的,忘记了么?”

  观泠一怔,喉腔滑动,发出狼狈的呜咽声。

  对,是自愿,他的丈夫在结婚之前就和他签下一纸协议,丈夫需要他的陪伴,所以未经丈夫允许他不该离开家门,是他违背了合约,他的丈夫才是受害者……是他做错了,所以丈夫对他进行惩罚是合理的。

  但、但他不喜欢……这个游戏。

  观泠小时候很喜欢玩捉迷藏,他深谙游戏规则——

  被抓到的人会受到惩罚。

  而他丈夫给他的惩罚则是怀孕。

  他不要怀孕……

  “还不跑?”丈夫很冷淡地问:“想被我抓住?”

  “不要……”观泠双眼微睁,破了皮的掌心蹭着地板,一下一下地费力撑着要起来。

  不要抓我……不、不能被抓住……抓住就完了……

  他不要怀上这个男人的孩子!恶、恶心!而、而且,不能让宝宝跟他一起受苦!宝宝不能出生在这样可怕的家庭里……跑!跑啊……快跑!

  他试图要站起来,可掌心刚离开地面,脚踝便发出咔嚓一声,像是快要碎掉了,他后背往后一跌撞在了墙上,他喉腔一颤,嘴里有一股苦味,令他止不住地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他跑不动……跑不动……怎、怎么办……手腕和脚踝都好疼,起都起不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啊……

  “不要……老公,我再也不逃了……我再也不跟别的男人说话了好不好?你、您饶了我,先生……”

  他的妻子无措地哀求他。

  他歪了歪头,乌黑的眼珠阴冷盯着妻子的脸。

  妻子的嘴唇哭得干涩了,喑哑发出可怜的声音,他的双眼仍被蒙着,被剥夺视觉后他变得更加无助、惶恐、绝望,也更加美丽了,懵懵懂懂的一种引人折虐的天真欲|望在他雪白的躯体上如香味弥漫四散,他好似感觉到了什么危险的目光,惶恐地张着嘴咿咿呀呀地不知道该怎么求饶才能让丈夫放过他,他嘴太笨了,说什么都会被丈夫辱骂折磨,他讷讷合上嘴,低下头,破了皮的掌心撑着地板,他抽泣着往后挪去,可他已经在角落了,躲无可躲。

  走投无路了。

  很可怜不是么?

  这令他的丈夫唇瓣微扯,如刺骨嘲讽,他居高临下盯了一会,才朝妻子走了过来。

  “只是一个游戏而已,观泠,你哭什么?像个小孩子。”他对妻子讲话总像训诫,久居高位者特有的成熟气度在字里行间威严含露,他说着说着,忽而压低声线,竟然像是宠溺了,“我以为你喜欢,才和你玩这个游戏的。”

  “不……不喜欢……”观泠剧烈地摇了摇头,像是要被逼疯了,声音竟拔高了一点,“我一点也不喜欢!”

  “不喜欢?”他歪了歪头,语气含笑,在妻子没那么怕他的一瞬间语气骤然冷冽,吓得妻子面如纸白:“那为什么恬不知耻一样从我身边逃走?是不是还希望我最好一辈子也找不到你?”

  “可是观泠,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把你抓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