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殊止呼吸一窒,书房里没开窗,连空气都变得稀薄。
林正安面色不虞地坐在桌后,开口便是质问:“我今天让你把陈穆带回来的意思,你不会不明白吧?”
他冷冷地瞟了眼林正安的方向,明白又怎么样,他不可能再帮着林正安做违心的事。
“为什么不说话!”林正安震怒道。
林殊止:“我和谁结婚,又会在这其中产生什么利益关你什么事?以后我都不会再帮你做任何事。”
书房里足够静谧,他的话一定能被听得清楚。
林正安面色一愣:“我是你爸,你帮我不是应该的吗?”
“是啊,你也说了从小到大,”他微微低着头,脸上的悲伤转瞬即逝,“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需要我的时候会来利用我,不需要我的时候随便赶到哪里去,死或不死都无关紧要。”
这里毕竟是林正安的地盘,一番话说下来腿脚难免发软,他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东西,只能干站在桌前与林正安对峙。
林正安的确被激得更怒,发际线上移的额头隐约发红,那双原本就小的眼睛微微眯成一条缝:“我利用你?这都是你应得的,你妈把你生出来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她是在利用我?”
他是个记仇的人,急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上一辈的恩怨就要报复到夏兰琴的儿子身上。
林殊止颤抖着声音道:“那关我什么事?”
他想不明白很多事,如果给他选择权,在二十多年前就让他预知到如今是这样的光景,他可以选择不出生的。
林正安:“怎么不关你事?你妈一声不吭把你生出来拿来威胁我,重新找了个男人又把你扔到我这儿,我平白无故要接手你,还要被方家指着鼻子骂,我不冤?”
林殊止木木地听着,但牙关却是紧绷到发酸的。他还是想不明白,这也不关他事。
“当初我完全能造个伪证把你扔去福利院,最后把你留下我已经很仁至义尽了。”
“你本来就是我不想要的东西。”
林殊止突然抬了头,眼里是无法掩饰的错愕,错愕之余还有一丝无措。
林正安越说越上头,全然没有注意到林殊止的目光。
可事实上就算他注意到了,他也不会特别理会,因为这个儿子是一开始就不想要的,所有的情绪感受有什么重要的呢?
林正安说起来没完没了,林殊止无意扯这些过去很久的家长里短的俗事,只想马上离开这里。
随便去哪里都好。
但他没办法,很多事他都没办法,他总顾及得很多,倘若他就这么冲出去,陈穆会疑惑,方卉会担心。
一个举动就能诱发无数后果。
林正安:“人要学会回报,我给你衣食无忧的环境长大,又给你制造机会接近陈穆,你抓住了这个机会,接下来该怎么做你不知道?就在饭桌上,我给你暗示了多少次,你全当看不见!”
“制造……机会?”
劈头盖脸砸过来的一堆话里林殊止艰难捕捉到几个字,他声音放得极轻,似乎是不太确定这两个词组合到一起的意思。他脑中大概闪过些什么,但又不敢触碰。
林正安震怒的表情有一瞬间停滞,转而道:“事到如今我也没必要再瞒着你,你以为你与陈穆之间进展为什么这么顺利,因为喜欢?因为爱?都不是!没有我你们根本一点关系都不会有。”
他又从椅子上站起,绕到桌前拍拍林殊止的肩膀,看似语重心长:“也别跟我说什么情情爱爱,上流社会,没有那么多纯粹的喜欢和爱,想获得等高的资本,就必须用一些东西交换。”
说着又笑得阴森:“他一定是看上了你,但了解不深,止于肉体。”
林殊止听得胃里一阵翻腾。
“所以那天晚上的所有事都是你一手促成?”
“是。”
“我被打晕也是你做的?”
“是。”
“你是不是也往陈穆的酒里放了东西?”
“是我,全部是我。”林正安尽数认下,他眼中闪烁着贪婪的精光,试图以此作为筹码让林殊止彻底归入他的麾下。
“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林殊止双手握拳,说话时比想象中的更加冷静,“我问过你很多次。”
“告诉你?就你那不知从哪练出来的性子,”林正安冷冷地哼一声,“你只会把我气死。”
林正安打得一手好算盘,特地挑在了他与陈穆签完协议后才道出真相绑架他,林殊止逐渐控制不了情绪,浑身都在发抖。
他无法思考,无法说出有攻击性的话来作为防御,可他也不愿在林正安面前露出一点怯懦。
“我知道,你对陈穆也是有点心思的,”林正安皮笑肉不笑,“我精心布局几个月,也是为了你好。”他又抬手去拍林殊止,这次被避开了,林殊止动作很明显的抗拒。
“你没有威胁我的筹码。”
林正安:“你说什么?”
林殊止:“从来都没有,以前是我顾及一些情面,可你不留情面,以后我也不会按你说的做了。”
他说完转身就要去拧开门,林正安没料到是这样的发展,从后面一把扣住他肩膀将人制住:“你今天就这么走了以后也别回来。”
“我求之不得。”
林正安不肯放弃:“陈穆呢?你必须要给我一个交代!”
“不需要你管。”林殊止注视着地板,模模糊糊能看见光洁地面上自己的投影。
给不给林正安一个交代不知道,但他一定会给陈穆一个交代。
啪——!
“别装清高了,你和你妈,就是一个货色。”
林正安手起巴掌落,林殊止头偏向一侧,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脸上便火辣辣地开始疼,这疼不止在脸颊上,还蔓延到耳根嘴角。
还有胸膛里那颗持续跳动的东西里。
耳朵里充斥着尖锐刺耳的声音,他伸舌顶了顶那侧口腔壁,舌尖传来一阵刺痛。
他看向林正安,那只扇了他一巴掌的手还顿在半空中。
肩上的桎梏没有了,他将被打偏的头转回来,又想去开门。
林正安还是不愿意让他走,又伸手去抓他,刚碰到衣服就被他奋力甩开。
林殊止坚决地向前几步抓住门把手一拧——
门开了。
陈穆就站在门外与他对视。
他猛地顿住,抓着门把的手无措地摩挲那上面的花纹。
后面的林正安被他甩得踉跄几下,扶住桌沿得以稳住身形,看清林殊止面前的人后又把脸上的阴鸷掩藏起来。
陈穆上下打量他一眼:“我是想来问你,你的房间在哪?”
“上楼左转最里面那间。”他稳住身形,装作无事发生。
陈穆想拉他出来:“我们一起去看看。”
“下次吧,”他偏身躲开,将手从门把上放下,“陈穆,我们回去吧。”
说完便独自走出去,身后林正安出声想制止,林殊止当他不存在。
林殊止步子迈得很大,看上去恨不得立马离开这个地方。
陈穆有些不明所以,站在门外朝林正安的方向看了一眼,看见里面人无法再藏起来的憎恶后也掩饰不住地皱了皱眉。
他再见到林殊止时已经到了林家门外。
林殊止没有车钥匙,只能在车外等他。
天色很暗,他看不清林殊止的表情,但大概是心情不好的。
林殊止坐车有个习惯,喜欢一路都攥着安全带,什么情况下都不会放开。
陈穆从前听说只有缺乏安全感的人才会有抓物的习惯,比如演讲时抓着衣角,睡觉时抓着被子,还有坐车时抓着安全带。
林殊止或许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
他又看了眼那只扣住安全带的手,喉结滚了滚:“刚才在书房里,都发生了什么?”
林殊止轻声道:“没有什么,他找我说了几句话。”
撒谎让人感到不安,更不安的是他不知道陈穆在门口站了多久,又听到些什么。
他试探道:“我和我父亲的对话,你听到了多少?”
“我没有偷听的习惯。”
“对不起。”
“你道歉一般不会用‘对不起’这么正式的词,”陈穆发觉不对,“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他有些眼花:“真的没什么……”
林殊止太抵抗,根本没法从嘴里撬出东西来,就算觉得奇怪陈穆也只能暂时不深究。
车里安静得不像话,轮胎碾过粗粝路面的声音被无限放大,落入耳膜里。
过了很久,林殊止又开口,一说话喉咙就干涩到发痛:“陈穆,你选择我,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脑子里一团乱麻,分不清前因后果,只能一遍遍去求证去强调那个正确的答案。
陈穆目视前方路况:“什么为什么?”
“你选择和我合作,是因为……”
他想起林正安的那番话,想向陈穆求证,却忘了陈穆选择他远在与他睡觉之前,也忘了陈穆曾因为这一觉对他产生极大的误会。
还有好感,陈穆亲口说的,有好感。
“算了没什么,”他否决掉自己的话,“是我今天脑子不太清楚。”
林殊止家到了,车停在路边,陈穆今天第三次问出这句话:“你父亲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他对林正安了解不深,对这两父子间的关系也只看了个大概,这可能是太单薄片面了点,但林殊止如今的表现也与他之前猜测的完全不同。
按照今天进门前林殊止的态度,林正安不管说了什么林殊止都应该一概不予理睬才对。
如今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像根被霜打过的茄子。
眼看着林殊止又要逃避,陈穆抢在他前面:“你说无事发生,那你脸上怎么回事?”
林殊止眼神躲闪:“我冬天容易生冻疮,应该是冻疮生到脸上了。”
拙劣的借口。
“嘴角呢?”
“自己不小心咬的。”
“我记得吃饭的时候还没有。”
“……”
陈穆叹了气:“我以前和人打过架,被人揍到脸的时候嘴角会被牙齿磕破。”
他早就看出来了。
只是林殊止死不承认。
林殊止当然知道陈穆和人打过架,很久以前的陈穆还让人历历在目,不是英雄救美,而是英雄救弱。
小孩之间也会有孤立现象,太过分的时候陈穆有时候会出手帮助弱势那方。
林殊止撞见过很多次,每次陈穆都大获全胜。
陈穆:“是不是被打了?”
林殊止没办法不承认了:“……是他打的。”
“为什么打你?他经常这样?”
“……你别问了。”林殊止反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耳光在他脑子里回放无数遍,今晚多半是会梦到了,但他希望梦到的时候可以不那么难过。
肉体上的疼痛还是其次,精神上的才是折磨。
午夜梦回时还让他想起原来他和陈穆之间原本能有一个好的开端,那简直是酷刑。
比起林正安设局,他更愿意相信那就是一场意外。
“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陈穆又拉住他:“我送你上去。”
“不用,我自己上去就好。”
“我去给你上药。”
“不用了。”
陈穆的眼神不容置喙。
林殊止错开视线:“……好吧。”
陈穆从车上下来,林殊止已经站到路灯下等他,暖黄色的灯光将人全身都渡上一层浅金色。林殊止睫毛长,垂下眼的时候睫毛的影子都被拉得很长。
陈穆很难形容此时林殊止给他的感觉。
很脆弱,却又不是那么脆弱。就像易碎的瓷器,可能这瓷器已经碎过千次万次,如今展现在他面前的是千万次碎裂后用粘合剂拼凑好的。
很容易让拿在手里的人变得小心翼翼,因为稍微手抖一点他就要碎掉。
陈穆迟缓地感知到一个事实。
在某些时刻里,就比如现在,他无比想保护林殊止。
不清楚这种强烈的感觉从何而来,应该也逃不开好感二字。
终究那一丝好感还是必须占据点地方的。
他想起那次林殊止贸然来到他的公司。
如果不是因为好感,他又怎么会让人去休息室里等着,而不是直接将人驱走。
又怎么会在记起林殊止大病初愈后不知不觉就将车开到了粥铺去。
灯下的人好像很冷,将脖子缩进围巾里,看见他从主驾出来,又招招手让他过去,眼里盛满细碎的光。
不太妙,那丝好感又在作祟了。
他不止想为林殊止上药。
他现在想吻林殊止。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有亲亲?(猜测)(思考)(想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