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殊止放下手机,强迫自己去找其他事情做,可屋子转了一圈又一圈,阳台上那盆两个月没浇水的仙人掌都浇透了两遍,杂物码了又码,转身进了客厅,手机铃声还是无休无止地吵闹。
瘟神易来不易走,林正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林殊止终于伸手从沙发夹缝里将手机捞出。
“有什么事?”
林正安声音马上从那头响起:“你翅膀硬了是吧,敢一而再再而三不接老子电话?!昨晚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敢当面甩脸子走人,你以前怎么不敢死在外面啊……”
是了,因为他善于忤逆,林正安只会永远说他翅膀硬了。
这神不请自来且难缠,林殊止烧还没退尽,头还疼着,耳朵也被高频率的电流震得发麻。
他从不觉得林正安好糊弄。
所以他坦诚道:“我昨晚没有陪王总,你要怎么惩罚我?”
“还能怎么样,”林正安嗤道,“王总当场就拒绝跟我签约了,那可是一千万的大单啊,你怎么赔?”
林殊止腹诽,一千万,那可能是挺多的。不过他想不清楚这与他有何关联,他昨晚必定是脑子抽了风才冲动地答应要和王总睡一觉。
林正安见那边静默,又有些语重心长道,“你也是我们林家的人,爸爸把公司经营好了,不也有你一份好吗?这么激进干什么。”听起来苦口婆心。但还是歪理。
林殊止:“我知道。”
林正安听完气得不轻:“你知道还要这样?”
林殊止默默叹了口无声的气,人生来无法选择父母,他运气不好,遇见了夏兰琴和林正安这两个逐利的人。
他总觉得林正安不像父亲,像老鸨。
林殊止又觉得厌倦,垂下眼:“那我去给王总赔礼道歉,行吗?”
大概他服软是让林正安少说几句的唯一方式。
“人王总说了,拒不接受!”林正安火气更大,“而且王总说了,喜欢干净的,你……”
一句话猝不及防被林正安止住。
林殊止听出不对劲:“你怎么知——”
你怎么知道我昨晚和别人过的夜?
林殊止响起早晨那会儿从床上醒来,脑子里冒出的那一点荒谬想法。
该不会……
结果他话还没讲完,林正安那头立马又来了句:“我去逮你这小兔崽子,当然是我自己看到的。”
听起来并没什么不对。
但总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异样感。
类似于狼人自爆,明明林殊止什么都没说。
林正安又说:“我还没问你呢,你昨晚跟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睡了?!”
寻常人与父母大概不会将这种事放在明面上谈论,但林正安不寻常。
林正安并不因为他乱搞关系而着急上火,只是因为他不服从安排气恼。
林殊止含糊答道:“没什么人,不会给林家带来利益。”
林正安真的很容易激怒,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林殊止无法再与他正常语气地讲超过三句话。
他像叛逆期迟来的少年,林正安则是不负责的家长。
林正安:“你脾气能不能收一收,要是昨晚你对着王总软一些听话一些,这单子不就谈下来了?”
林殊止不明白什么才是“软和听话”。他也并不准备学会,只漠然地听着这些不中听的字句。
几乎每次都是这样的。他只需要安静地等待,等着林正安把想说的说完。
他也可以表面应付地点下头,嗯嗯哦哦几声,敷衍了事。当然需要装得像些,不然被林正安识破了这场毫无意义的谈话会更加无休止地进行下去。
所幸他虽然烧得神志不清,但演技还是能骗骗人。
林正安没将他识破。
林正安似乎很擅长说服感动自我,“我其实也是为你好,你妈不管你把你扔在我这儿,我供你吃喝上学读书,从小到大别人家有的你也没少吧,有必要和我这么对着干吗?”
“没必要。”林殊止对着空气点头。
他猝然出声,林正安反倒停顿,而后赞许道:“嗯,所以说嘛,以后少让我操这么多心。你也别让你阿姨这么操心。”
林殊止无声地嗯了声。
林正安在电话里头看不见也听不见,还催促他。
他又重重地应了声“好”。
瘟神对他的表现算满意,终于准备挂电话了,临了临了林殊止忽然想起什么,急忙将林正安叫住:“昨晚借的衣服……坏了。”
那头果不其然传来林正安饱含痛惜的声音:“那衣服一套下来好几千,你说弄坏就弄坏啊?”
“嗯。”
他穿得体面却没派上应有的用场,林正安当然觉得可惜。
“嗯什么,自己赔去。”说完林正安彻底掐了电话。
林殊止反应很慢,很久以后才对着空气咧开嘴浅浅地笑。
他其实并没抱着任何希望,只是想测试一下他在林正安心中的地位。
果然无异于自取其辱,他貌似连几千块都比不过。
意料之中,情理也之中。
林正安很会说漂亮话,他将自己的义务包装成施舍给林殊止的权利,还要求林殊止必须感恩戴德地接受。
算了。
他劝自己释怀。
***
生病的人大多没什么食欲,但林殊止必须吃点什么。他强迫自己要吃东西,就像执行什么指令一样,这是运行真实活着度过每一天的基本程序。
半个月前他已经将最后一颗鸡蛋解决掉,此刻冰箱里空空如也。
林殊止开火下了点挂面,起锅闻到面香味时直犯恶心。
他将一切归咎于他的慢性胃炎。
今天不吃XO酱拌面,他换了老干妈作为拌酱。
老干妈加多了,油腻腻的,还辣。
吃到一半他才想起来昨晚的荒唐事。
后面还没好,能稳坐下来不左摇右扭地吃饭已属不易,他三勺老干妈下去,无异于让本不舒服的部位更加雪上加霜。
林殊止吃完了整一大碗面。
胃被撑满得不太舒服,他不甚在意,洗了碗翻出客厅抽屉里那板健胃消食片嚼了两颗又回到了床上。
昨晚消耗了他太多精力,他需要补觉。
昨天被刘习畅在片场踹的那脚已经显了淤青,他翻身时不慎压到觉得整片胸口都闷闷作痛。
这一点痛扫不去困意。林殊止最终还是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他好像又听到有电话铃声在响,他迷迷糊糊地去摸手机,还没摸到铃声就消失了。
等到醒来后再看,那果然不是做梦,是确确实实有人给他打来电话。
还是那个被二十七个人标记过的号码。依旧是整点打来的,八点整。
林殊止更加一头雾水,可他印象里自己并没有点过外卖或者订购什么套餐月卡。
什么人会如此执着地在整点时分给他打三个电话。
思索再三他尝试着回拨了一次,对面的电子女声双语轮播了两回“无人接听稍后再拨”便自动挂断。
林殊止有些生气,先前这号码的主人来得那么勤 等到他在线时又销声匿迹。
他像是被什么无聊的人恶意打电话捉弄了。
他不信邪,一连着又打过去好几个,无一不是最初的结果。
最后一次。林殊止特地等了小半个小时排除对方存在无法接听的情况,而后在十点整的时候将电话拨过去。
之前那几个他没接到的都是在整点打来的,这可能是什么特殊的开关。
还是没有人接。
一气之下他成为了第二十八个将号码拉黑标记的人。
大概真是什么垃圾电话吧,那些标记这个号码的人,肯定都被骚扰过。
***
林正安并非经常找上门,那天过后便与销声匿迹差不多。
林殊止声称毫不在意,可林正安是自少时起就扎进他心底与血肉共同缠绕生长的毒刺,不出现还能刻意忽略,出现了就将他扎得鲜血横流。
无法骗过自己的内心,他还没有强大到能毫不在意。
而陈穆,林殊止一向对不抱希望的事预感都特别准。
陈穆再没出现过,就与之前的很多年一样。他能在网上看到陈穆照片里的身影,看到他在各大典礼上使用着自己听不懂的外语大放异彩,看到他在自己无法踏足的世界里游刃有余。
那一晚只是昙花一现,是经年执念被落实的一个美梦。
梦醒了,依旧是一成不变的现实。
他并不奢望能有什么改变,期待感放得足够低,他便能刀枪不入了。
杨笠导演的那部武侠片转了拍摄地,林殊止作为龙套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再次成了失业的人。
他不知道拍的那部分最终会被剪得剩下多少,不知道杨笠是否对他的表现满意,功利些想,他也无法在现时得知这部戏播出后是否能成为他事业路的垫脚石。
大概是不会吧,他考虑得很多,而能实现的却很少。
先前无比认真地研究每一个动作,可真正放出来不知能不能留下他一个背影。
那段拥有工作的日子已经结束,林殊止又回到了影城门口蹲守,吃几块一个的盒饭,等着各方导演来捞人。
“根据地”里与他一同蹲守的又来了些新人,也有干得久的因坚持不下去而收拾包袱离开。
总有人在不断离去,也总有人在不断涌来。
林殊止不知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有时他也会对这种日复一日的生活生出巨大的厌恶感,但都走到这里了,再做改变也没什么意义。
影视城里大多数人都聚在一起“捡鸽子”,林殊止的常据点是南洲街,他天生就不太合群,和半熟不熟的人聊不起来。
丁唯是个例外,他和林殊止一块儿“共事”,和林殊止年纪相当却比林殊止早入圈子两年,算是和林殊止还说得上话。
天底下不会又那么多美味的馅饼,先前林殊止能被给予一个小角色纯属运气,然而运气守恒,林殊止不该日复一日地等着这种好事第二次发生。
他劝林殊止可以另辟蹊径。
林殊止当然知道丁唯指的是什么。
另一条康庄大道其实一直都摆在面前,只不过一直被他忽略。
不少想少奋斗几年的兄弟姐妹白天等戏,晚上出入风月场所。
这又与找一个单一的金主包养有所不同。
林殊止是块尚完好的黄瓜,丁唯想给他介绍好工作。
夏日傍晚天还没全黑,丁唯避开所有人,将他单独叫出去说这件事,字里行间都是循循善诱的意味。
快到入夜的时候了。
是个好时机。
闷闷的天气配上不感兴趣的话题让人犯困,林殊止不太清楚丁唯忽然提起的原因,脑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思乱想。
懵懂间丁唯已经打开微信翻找联系人,在手机界面的光亮传过来时,林殊止忽然就醒悟过来。
“你做中介,会有提成吗?”他这样问丁唯。
丁唯手一顿,语气不太自然道:“嗐,你说这些。”
没明示。也和明示没差。
最终林殊止几乎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说:
上周给我累够呛,审核怎么都过不去,删了好多废章(所以看我可怜可以多给点海星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