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共犯?”

  成为一个惯犯的共犯, 他是该开心还是不开心呢。

  应该不开心才对。

  他可是所有人眼里的“好学生”,全校师生的骄傲,怎么可以和“坏学生”一起逃学呢。

  可实际上,他很开心。

  不止是因为这个“坏学生”是韩限, 更因为, 他内心一直想这么做。

  为了在老师, 家长, 同学面前立好人设,他隐藏了太多天性。

  叛逆,反骨, 颠覆,邪恶。

  所有阴暗面的词语, 都可以用来形容他。

  真实的他。

  最最真实的他。

  这样的一面, 或许连韩限都不知道。

  对吗?

  如果他发现了他不像想象中那样单纯,会是什么反应?

  他很想知道。

  还是说……其实他早就发现了, 只是没有表露出来?

  “韩限, 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韩限不听他的,“还是我抱着你吧,刚才冲击力比较大,我怕你腿软。”

  “……”

  腿软吗?

  刚才跳下来的冲击力,还不如他在耳边呼出的气息令人腿软。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两个大男生抱着在大街上走, 怎么看都有点奇怪。

  “……还是放我下来吧。”

  “离这儿很近的,马上就到了。”

  “你、快放我下来。”

  趁等红灯的间隙,韩限朝他看看, 发现他咬着嘴唇,脸红得像只熟虾。

  “这天有这么热吗?今天也就28度。”

  江橙向来怕冷不怕热。

  以前再热的天, 也没见他脸蛋红成这样啊?

  另一种可能性涌上大脑,韩限顿时神经紧绷,碰碰他的额头道,“你是不是发烧了?”

  “…不是。”江橙揪着他的衣服,头快低到地下去,欲言又止地,“是你总耵到我。”

  “嗯?”

  什么意思?

  他指的是——?

  两秒后,韩限一下子恍然大悟。

  卧槽!!!!!!!!!!

  他颤抖着手慢慢把人放下,尴尬地脸也跟着变烫,“对、对不……”

  “…走吧。”

  斑马线对面的绿灯亮起,江橙拽拽他的衣角,只想快点跳过这一茬。

  韩限抓抓头发,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好、好。”

  ……草。

  太他妈尴尬了。

  这还是大白天的呢,他就这样了?

  他不禁后怕,晚上和江橙睡觉的时候,会不会也这样?

  而且他们在一张床上睡过这么多个夜晚……

  真是细思极恐。

  这么直白地问江橙,只会把局面弄得更尴尬。

  想来想去,他还是抑制住了不该有的好奇心。

  从街角走到对面,两人共同踏上了沉默的康桥。

  韩限本想像以前一样,牵着他的手过马路。

  现在这个情况下,他犹豫着缩回了手。

  这么僵持着不是办法。

  他和江橙,可是最好的朋友啊!

  “对不起,我,我刚呃,我、”

  他“我”了半天,什么也没我出来。

  用什么样的措辞解释这件事合理呢?

  说实话,他也想不出来。

  好像怎么解释都不会合理。

  “没事。”江橙给他找个台阶下,“青春期,我能理解。”

  血气方刚的少年,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你真能理解?你别憋着,你要是看我不顺眼,抽我一巴掌,揍我一顿都成,你千万别憋着不爽快,暗自生我气。”

  “没生气。”

  “真的没生气?”

  “真的。”

  呼——

  太好了。

  江橙没生气。

  他们还是天下第一好。

  “至于揍你的事,回家再说。”

  “……”

  果然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他。

  “好,没问题,你想怎么揍都行。”

  “嗯。”

  毕竟算是吃他豆腐了嘛。

  “不过我有点好奇,我晚上和你睡觉的时候……不会也犯过这毛病吧?”

  他晚上沾枕头就睡,多大的噪音都不能把他吵醒,那他睡着时干过的坏事,江橙都能感觉到吗??

  江橙冷笑一声,“你才知道?”

  “????”韩限大惊失色,“这,草,我真犯过啊?”

  “你还做过更过分的。”

  “?????”

  “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了,你干脆全告诉我,给我个痛快。”

  “告诉你就能改了?每次睡得和死猪一样,你怎么改?”

  “……”

  确实改不了。

  “所以除了像刚才一样,我还干过什么?”

  “你确定要我说?”

  韩限又害怕又兴奋,“你说,大胆说。”

  什么罪状他都认。

  “摸我腿,掐我腰,揉我胸,拍我屁股。”

  “………………”

  早知道不问了。

  “现在知道了?”

  “我。”

  现在说个对不起,是不是显得很苍白无力。

  不仅苍白无力,更重要的是于事无补。

  “你是胸控吗?”

  “啊,啊……?”

  “不是为什么每天晚上都揉我?”

  “那你不是也、摸我腹肌吗?”

  “你觉得是谁先?”

  “所以你是报复我才?”

  “对。”江橙抱着手臂,“要不然我多亏。”

  “………”

  原来他自己才是始作俑者。

  他为什么一丁点印象都没有!!

  韩限企图强词夺理,“退一万步讲,你就没有、爽到吗?”

  江橙:“?”

  江橙:“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韩限:“你就说有没有?”

  江橙:“……”

  有个鸡蛋仔。

  只会自己享受的家伙。

  被摸腹肌有感觉,摸别人就选择性失忆。

  “如果今晚还有小动作,我和你分床睡。”

  “……不要吧,我们都一起睡这么多年了,你现在才忍受不了?”

  江橙被这话问得有点心虚,随即退让道:“夜里再对我动手动脚,我就把你踹下去。”

  “这还差不多。”

  “所以你要带我去的风水宝地呢?”

  光知道在这里跟他耍嘴皮子功夫,差点忘了正事了。

  “已经到了。喏,看前面。”

  江橙抬起头,瞅见一个熟悉的小山坡,和一棵年事已高的老槐树。

  “还记得这里么?”

  “记得。”江橙脱口而出,“是‘秘密基地’”

  “太好了,你还记得。”

  只有他们两知道的,秘密基地。

  上一次来,还是六七岁那会儿。

  那个年头流行把心愿瓶放进时光胶囊,他俩也赶着那波潮流,写了点孩提时的心愿,放进胶囊状的模具。

  转眼十几年过去了,他放的心愿是什么?

  实现了多少?

  尘封的记忆匣子开启,那抹模糊的记忆拼凑成两张青涩幼稚的脸,在眼前若隐若现。

  韩限拉着他上山坡,“想不想看看小屁孩的愿望实没实现?”

  江橙笑,“你知道小屁孩许了什么愿望?”

  “‘愿望给别人看到就不灵了’,当时是这么说的吧?”

  “嗯。”

  “现在看没关系了。”

  “嗯。”

  这棵老槐树饱经又一个十年的风霜,还毅然屹立于这片土地,滋润着周遭所有生灵。

  他所理解的坚守二字,大抵也不过如此。

  韩限抹起袖子,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铲子,在树根处刨了刨,刨出一个白色的东西。

  说是白色,其实早就褪成了米黄色。

  他们小学对面有个专门卖时光胶囊的店,老板说里面的材质过多少年也不会腐烂,于是一个班的接连跟风去买。

  他俩也不例外。

  垂在外面的锁根本不需要钥匙,轻拽一下就掉在地上。

  揭晓谜底的时候到了。

  “紧张吗?”韩限问。

  “我都快忘了我写的什么……”

  “这是你的,眼熟吗?”

  江橙接过那罐五角星形状的心愿瓶,童年的气息扑面而来,“记得。”

  韩限举起爱心形状的心愿瓶,晃了晃,“这个是我的。”

  “一起拆?”

  “一起拆?”

  异口同声过后,两人相视一笑,打开各自的罐头。

  江橙抽出里面折起来的便利贴,擦了擦纸上蒙上的灰,认真地辨认字迹。

  嗯,很符合他对自己小屁孩时期的印象。

  ——每个字都圆得像个三百斤的胖子,滑稽得可爱。

  韩限把头凑过去,“让我看看,你许的是什么愿?”

  【我希望十年后的江橙,每次考试都是第一。】

  【还要拉开第二名好多好多分!】

  “这对我们橙橙来说不是小菜一碟吗?”韩限搂着他的肩膀,“你做到了。”

  是啊。

  他做到了。

  学习对他来说有什么难的呢?

  明明面前这个人,才是最难解的题。

  “你呢?许的愿望实现没,我要看。”

  “实现了。”韩限攥着纸条,背过手去,“你先猜猜我许的什么?”

  江橙思索三秒,“拿到限量版球鞋?”

  “你觉得我家缺限量版球鞋的钱吗?”

  第二天就可以满足的愿望,还需要等到十年后?

  江橙想想也是,“那是……成为世界上最帅的男人?”

  “噗——”

  “干嘛,又错了?”

  “我在你心里已经自恋到这种程度了吗?”

  “对。”

  “……”

  好吧,某种意义上讲也不能算错。

  就他这张脸,评为世界上最帅的男人也不为过。

  江橙被吊得没了耐心,直接粗暴地上手去抢,“到底是什么,别卖关子了,快点给我。”

  韩限也不挣扎,任凭他抢走纸条。

  抢走之后,江橙犹豫了一会儿,一寸一寸摊开纸条,一串狗爬杂草字体缓缓引入眼帘。

  【我希望十年后的江橙很爱笑。】

  【希望能和江橙一辈子在一起。】

  江橙心一惊,顿时哑口无言。

  这算什么……愿望?

  哪有人给自己许愿,结果是希望别人怎么样怎么样的。

  那一年,他们不过六岁啊……

  “我的愿望也实现了。”

  “你的愿望为什么都是我?”

  “当然是因为你是对我最重要的人。怎么了,是不是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了?我就跟你说……”

  有些人的眼泪一掉,就让人心疼地想把全世界都送给他。

  比如江橙。

  看到江橙眼泪掉下来的瞬间,他立即夹回了尾巴,“不,不是,我不是真想让你哭啊……草,早知道今天不来这儿煽情了……”

  江橙一哭他就遭不住,什么骚话都说不出口了。

  小时候江橙一点都不爱哭。

  打针,喝药,拔牙,还是被爸爸打,他从来都是一声不吭,再痛都咬牙受着。

  要是这个时候他在江橙身边,一定会引导他哭出来,阻止他用力憋着。

  “憋着会憋出病来的,想哭就哭出来,发泄出来就好了。”他经常这么对他说。

  可江橙不听他的。

  愣是脸都憋肿了,也不掉一滴眼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以前大人们都这么说。

  孩子们耳濡目染,培养出了泪水羞耻症。

  韩限想,江橙肯定多多少少受到大人的影响,才这样憋着眼泪。

  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反转的呢?

  大概是要追溯到初中那会儿。

  一个春暖花开的午后,美术老师带着一个班的同学外出写生,他和江橙排在队伍最后。

  老师些教了基础的知识,就放他们自由活动。

  自由活动期间,江橙失踪了。

  前一秒还在身边,下一秒,活生生的男生就消失在韩限眼前。

  他丢掉书包到处寻人,终于在湖边捡到了江橙的画笔。

  他从没这么害怕过。

  如果失去江橙这件事真的在那天发生了,他估摸着自己也活不到第二天。

  他甚至觉得他可以抛弃一切,哪怕家世,学历,或者生命,只要能换回江橙,他什么都愿意做。

  听见有人在水里挣扎,他脱掉外套,奋不顾身跳进去捞人。

  那时的他只有一个念头。

  就是让江橙好好活着。

  人被打捞上来的时候,躺在岸边呛了好几口水。

  睁开眼,是韩限正抱着他。

  那是他第一次酣畅淋漓地哭。

  后来韩限背着他去医院,他在他背上哭得近乎脱水。

  他们一起回到家,还是一直哭。

  不是哭自己差点没命,而是差点,就永远见不到他了。

  自从那天开始,他的泪点直线下降,常常因为一点点小事就哭鼻子。

  一开始韩限还打趣他成了小哭宝,可时间一久,就只剩下难过,和无尽的心疼。

  就像现在。

  “不哭不哭。”韩限揩揩他湿润的眼角,从口袋里掏出笔和纸,“我们再来个十年之约,怎么样?”

  “好。”

  十年后的愿望,会是什么?

  十年后,他们28岁。

  28岁的韩限,还会在他身边吗?

  还会在宜城吗?

  会和他一起约定做单身狗,还是……找到适合他的另一半了呢?

  夏日的灼风撩起书页的一角,他捻住那一角,写下一行字:

  【希望十年后的我,是韩限的爱人。】

  假如28岁的他们还有机会一起看时间胶囊,江橙希望他知道,有个人喜欢了他很多,很多年。

  也爱了他很多年。

  “写好了。”江橙折了好几道还给他,“不许偷看。”

  被偷看到,愿望就不灵了。

  “我就不写了,你写。”

  “为什么?你也写。”

  “因为我的心愿,还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