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慕柔浑身不自在, 她和隗惜雪只见过几次，关系也说不上太好。
现在这个人明晃晃地表示要追求她，态度还那么好, 叶慕柔想说坚决点拒绝都不行。
隗惜雪侧过身：“去吃饭吧。”
叶慕柔：“现在吗？”
“嗯, 我上车到现在都还没吃东西。”隗惜雪点点头，视线已经在寻找周围有哪些店。
小县城里吃饭的环境不是太好，大多是些便宜方便的食物。
平民老百姓把肚子糊弄饱就行, 不知道隗惜雪吃不吃得惯，毕竟这些和健康可没多大关系。
隗惜雪找了一家还算干净的店, 她走进去, 在坐下之前用湿纸巾擦干净桌子, 又掏出一张擦椅子。
叶慕柔没有坐下，就是看着她擦。
老板娘看出她们是从大城市来的，摸摸额头，笑着问要吃些什么。叶慕柔没有说话, 她也不知道隗惜雪要吃什么。
上次约在餐馆里, 好像隗惜雪什么都没吃就走了。
况且那些东西这家店又没有。
叶慕柔看向墙上贴着的塑料薄膜, 上面就是陈列出来的菜品, 什么肉包子一块钱，馒头五毛钱……还有一些炒菜和饭，专门为中午提供。
现在就差不多中午了，可以点些炒饭，叶慕柔正准备开口，就听到隗惜雪说：“包子就好。”
老板娘：“豆浆要吗？”
隗惜雪：“不了。”
叶慕柔告诉她：“现磨的。”
隗惜雪思索了会儿：“那来两杯吧。”
这两杯里面, 还包括叶慕柔。
叶慕柔忍不住笑了下, 看着隗惜雪擦出两个位置，把其中一个让给她后, 笑容又很无奈地收住。
她会扮演大城市来的女孩子，会去刻意的做这些事，隗惜雪不一样，她是下意识的举动。
真正的叶慕柔是不会在意这些事的，她连垃圾都捡过，还担心什么脏不脏的。
叶慕柔坐下去，用桌上的茶水洗碗。
隗惜雪看着叶慕柔的动作：“你来这里是想要做什么？”
叶慕柔抿着唇不想说话。
隗惜雪很耐心地等，叶慕柔反而扛不住，小声抵抗了句：“你不是能猜出我在这里吗，也可以猜一下我想做什么啊。”
“我本来就不需要你过来……”
你对我付出那么多好意，都没有考虑过我是否承受得住。
叶慕柔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眶就酸了，她眨了眨眼，又恢复平时的模样。
“我要回家一趟。”叶慕柔回答。
包子上来了，在这个地方，隗惜雪才是初来乍到的那个人，吃得拘谨的反而是叶慕柔。
她小口小口地咬着包子，估计吃完这个就会想办法找借口离开。
隗惜雪：“他找你有事？”
叶慕柔吃包子的动作停顿住：“差不多吧。”
“很麻烦的事情吧。”隗惜雪一针见血，“肯定和钱有关，但又不是给钱就能解决的事情，否则你也不会单独回来，最起码你会让夏时时帮忙。”
隗惜雪漫不经心地笑了声：“就像是找老板预支工资一样，你对夏时时好开口些。”
叶慕柔又开始喝豆浆，反正不想在隗惜雪面前多说话。
隗惜雪看向外面：“能有什么事呢，无非就像当年困住你母亲那样，再困住你。”
她真的猜到了。
叶慕柔坐立难安，有种身上所有缺点都被对方看出来，痛苦难受，恨不得现在就躲进地狱里面，说不定还好受些。
“你回来却是住宾馆，都不愿意回家。他想让你嫁人吧，你打算怎么做？”隗惜雪看过来。
“……我打算拿走户口本。”
听到叶慕柔的回答，隗惜雪又笑了一下。
“拿走户口本然后呢，就算销毁了他也可以补办一个，很快就能下来了，到时候他又会强迫你回来，然后让你结婚。”
叶慕柔听见这句话就更不乐意开口了，她心惊胆战想要去完成的计划，在这个人眼里仿佛过于幼稚。
但是她能有什么办法？
叶慕柔狠狠地咬下手上的包子，她总不能为了躲那个男人，直接躲到国外去。
凭什么，难道她就真的做错了什么吗，她的出生就是有罪，连在这个国家待下去都不行？
隗惜雪看出叶慕柔心里的那股狠劲，知道这也是叶慕柔唯一的办法了。
叶慕柔的出生没有错，就是，太悲哀。
隗惜雪也喝了一口豆浆，豆浆现磨的浓郁香气让隗惜雪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心情都好了不少：“就不考虑和我结婚？”
隗惜雪：“和我结婚可以直接移出户口，到时候就算他过去补办户口也没用，要是你对婚姻不满意，离婚后也是单独一个户口，他也不知道。”
这几句话多有诱惑力啊，叶慕柔吃包子的动作慢下来，小心谨慎地看向隗惜雪。
“跟我说说你的详细计划，嗯……未婚妻？”
“我不是你的未婚妻！”
叶慕柔瞬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隗惜雪笑得很开心：“我看你这么羡慕夏时时，还以为你也想和她一样。”
叶慕柔：“不一样。”
她只是羡慕夏时时什么事都能做到而已。
包子吃完了，叶慕柔捧着盛满豆浆的碗：“我打算找人去抢走户口，再骗他我已经和人结婚了。”
叶慕柔把赵大海的情况介绍给隗惜雪听。
着重强调，赵大海看你上去很不好惹，他的兄弟也是，那个男人肯定会怂。
叶慕柔：“下三滥的人只会畏惧比他更烂的，恐吓是最好的办法。光是和他说结婚还没用，必须得用抢的，告诉那个男人，我嫁给了一个不好惹的人。”
至于那个男人补办户口的事，叶慕柔也想过。
可她总不能因为这点顾虑就去放弃行动，她必须得去试试，给自己一个交代。
现在隗惜雪说的建议，离婚后还是单独一个户口，叶慕柔认真去想，无法抑制地心动。
从目前的相处来看，隗惜雪是一位很可靠的医生，连带着她这个提议都无比的可靠。
叶慕柔：“等拿到手再说吧。”
现在答应下来还太早，叶慕柔不想这么马虎。
隗惜雪点点头，叫来老板娘结账，最后也只付了六块钱。
赵大海那边找人手也要一点时间，叶慕柔没想到隗惜雪会来得这么早，她本来打算接下去的时间都待在宾馆里，现在有了隗惜雪，就不得不放弃这个打算。
否则两个人都待在宾馆里大眼瞪小眼，隗惜雪尴不尴尬她不知道，反正她肯定会尴尬。
这个地方也没什么值得玩的，就只能带着隗惜雪随便走走。
等天黑了，再把隗惜雪一起带到宾馆里面。
“登记身份证。”
前台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清瘦的女人，她身上的气质和这个小地方格格不入，出现在这个宾馆简直就是蓬荜生辉。
叶慕柔：“……”她都没拿身份证出来登记。
隗惜雪守规矩，就算前台说了不用，她还是让登记上，于是前台只能接过。
看着叶慕柔欲言又止的表情，隗惜雪说：“反正我只是来陪你看风景的，又不怕……”
叶慕柔低下头。
前台还身份证的时候还嘶了一声：“咱这地方要成为风景区了？”
隗惜雪懒得和叶慕柔以外的人闲聊，登记完之后，就只是看着叶慕柔，只有叶慕柔心里暗骂了一声想得美。
叶慕柔带着隗惜雪回到房间：“你请了几天假？”
已经在开柜子检查的隗惜雪转过头。
叶慕柔：“如果你只是想看风景的话，我还是建议你去其他地方，这里的山不好看。”
隗惜雪没当一回事：“你从小待在山里，自然是看腻了，但我却没看过你看过的风景，为什么就不能去看看呢？”
隗惜雪找到一个小机械的物件，一脚就踩碎了。
叶慕柔低头看着碎片，答应下来。
不得不说，这里的山确实好看，空气清新，泉水甘甜。
叶慕柔陪隗惜雪转了两天，这个医生一点疲态都没出现，比叶慕柔都还像山里人，不过山里看来看去也就那些树，再好看的风景，到了第三天就腻了。
好在第三天，赵大海就打来电话，说人手已经找到。
叶慕柔下意识看向隗惜雪，然后对手机说：“知道了，马上过来。”
毫无疑问，隗惜雪肯定是要过去的。
这几天叶慕柔一直问她假期到时间了吗，隗惜雪都没说，摆明了要等叶慕柔把这件事结束好再一起回去。
她这么用心，让叶慕柔感动的同时又觉得恐慌，而隗惜雪还在细节上照顾到了叶慕柔这种心情。
以至于到了今天，叶慕柔能够平静地问出：“你要一起过去吗。”
隗惜雪只是笑：“当然要过去了。”
叶慕柔早就做好准备：“那就走吧。”
赵大海在山脚下等她们，那个男人一直住在山里，爬上爬下也需要时间，大家都想早点弄完。
对于多出来的一个女人，赵大海只是打量几眼，没有多问，反正那三万块钱不会少他的就好。赵大海想得明白：“走吧。”
从上高中开始，叶慕柔就没在家住过了。
夏时时的赞助是从她初中就开始，每个月两千负担一个孩子的学习绰绰有余，只不过钱都在那个男人手上，高中乃至大学的学费，都是她自己赚的。
就连寒暑假也都是在外面打工，所以这座山对叶慕柔很陌生。
回到村子里让叶慕柔压力倍增，差点就喘不过气来，就算知道雇用了赵大海他们，那个男人不敢对她动手，叶慕柔还是止不住地害怕。
这是长此以往的噩梦，即使她逃避了许多年，让她再次面对那个男人，还是会觉得紧张焦虑。
就在这时，隗惜雪牵起她的手，于是忽然间，叶慕柔就没那么怕了。
来到家门口，隗惜雪的手还在牵着。
叶慕柔稍微有些心安，于是她直接一把推开门，做足了气势。
大中午的，那个男人还在家里睡懒觉，被叶慕柔从被窝里揪出来的时候还在发蒙，他下意识想对叶慕柔发火，结果就看到叶慕柔身后的一帮人。
他就是个懒汉，就算村里给他分了几块地，这个男人都不会种。
有个会读书的女儿不就够了，每个月两千块钱呢，种地能获得什么？
所以只顾着享乐的男人并不粗壮，和叶慕柔记忆里相差甚远。
她真的太久没回来，久到还以为男人和她小时候一样，高她大半个身子，可以随意打骂。
现在叶慕柔都和男人差不多高，更别说还有身后的赵大海，连同他找来的几个帮手，一群人乌泱泱地站在屋内，视角从上往下地瞪着那个男人，压迫感十足。
顺便一个人上来揍他一下，他就得怂，男人瞬间被威慑住，不过眼睛看到叶慕柔，还是想利用父亲的身份示威：“你还知道回来啊！”
叶慕柔啪地一巴掌打过去。
男人的怒火瞬间被勾起，也要打回去，被隗惜雪一把抓住手。
叶慕柔瞬间就慌了，转过头怒吼：“给我打！”
赵大海表现得很犹豫，不是说只是恐吓吗，怎么还要动手。
差点没把叶慕柔给气死，一句还想不想要钱了就要脱口而出，被隗惜雪笑着解围：“这么紧张做什么，还指望他爬起来打我？”
叶慕柔想说的话都哽在喉咙里，她看着隗惜雪的手，心想她挨点打没什么，这只手可比她的命还贵。
赵大海他们收了钱都不拦着，还得隗惜雪来拦。
这时赵大海也回过神来，知道哪里出问题了，他清了清嗓子，矗立在她们前面瞪着男人：“你还想动手，是当我们不存在吗？”
说完就举起沙包大的拳头，怒气腾腾地盯着男人，只要他还敢反抗，拳头就要落下。
男人被吓到，还在恼怒：“我们家的家事你来掺和做什么？”
赵大海嘿嘿一笑：“你们家？很快就是我们家了！搜！”
随着赵大海一声令下，他找来的兄弟伙就开始搜起家当，吓得男人还以为他们要抢劫，情急之下居然说出：“你们这样是在违法！”的话来。
叶慕柔冷漠地看着他：“我拿自己家的东西，算什么违法？”
男人：“你个不孝子！”
“不孝子？”叶慕柔冷笑，“你这么就生出我来了呢，真倒霉。”
叶慕柔忽然反应过来，他们之间的父女关系是对她的一种约束，为什么就不能反过来。
是她乖了太久，要等反抗之后才明白。她其实也可以当一个恶人，不光能拿走家里的户口本，甚至能拿走存折本。
就算男人要去告，她也不犯法——很快叶慕柔就清醒过来，知道这样不行。
她不能成为男人这样的人，如果真的拿走这个男人的钱，她也就别想在外面出头了。
只需要拿走户口本就好……叶慕柔深吸一口气：“不过放心，你的倒霉事很快就会结束了。”
男人死死地盯着叶慕柔，恨不得把她掐死，他已经从床上坐起来，拳头都紧了。
要不是赵大海担心再发生刚才那样的事，也瞪大眼睛瞪着男人，恐怕男人早就动手。
“小贱蹄子，还懂得吃里扒外了！”男人打不得，只能怒骂。
“你说得没错。”叶慕柔看了眼这个没人收拾，肮脏发臭的卧室，“本来我也不想回来，谁让我没有钱当嫁妆带出去呢。”
嫁妆？男人愣住。
叶慕柔看过去，厌恶道：“该不会还惦记你给我安排的婚事吧，我早就在大学时嫁人了，要不是你打电话过来，让我想起还没找你要嫁妆，我才不会回来。”
隗惜雪好笑的看着演戏的叶慕柔，居然能想出这种台词，真是拙劣。
但对这个男人意外地好使，听到叶慕柔大学时就嫁人，立马就骂起来了：“好你个赔钱货，难怪一直不回家，原来是早就把自己给卖了！”
隗惜雪皱了下眉，抱着手没做什么，表现得事不关己的样子。
那群人已经把房间给翻了个遍，连同外面的屋子都没有放过，在路上的时候他们就商量过，尽管只拿走户口本，也要把整个家给弄得乱七八糟。
不过这个家实在太乱了，都用不着他们怎么使劲，很快就有人找到户口本过来。
那个人还配合地说：“没找到存折，银行卡。”
叶慕柔啧了声：“估计是老家伙没钱，真晦气。”
那个晦气的男人看到叶慕柔接过户口本，然后才反应过来：“你没有登记就不算嫁人，妈的贱人，这下彩礼要少一半。”
叶慕柔知道赵大海他们不会轻易动手，索性就自己打了过去，不然实在压不住心里那股气。
男人只要回手，就有赵大海帮忙拦着，这是赵大海的职责范围内。
于是就形成了叶慕柔单方面动手的情况，只要男人一开口，她就要打下去。
“赔钱货？贱人？彩礼？”叶慕柔恨得咬牙切齿地看着他，这个男人是真的没有把女性当成人。二十多年前他是这样，现在也是。
满脑子都是想把女儿卖出去，跟畜生没什么两样。
叶慕柔恨自己手劲不够大，这个男人打起人来不顾死活，但她下手却必须有个分寸。
这样的不公平让叶慕柔双眼通红，用不着演，神情里就全是对男人的愤恨。
“你可真是想得美。”
这样无理的地方，让叶慕柔连笑都是那样的讽刺。
最讽刺的是，旁边还有隗惜雪看着。隗惜雪会怎么想，想二十多年前，她的母亲被这个男人折磨，想二十多年后，她还没办法彻底地摆脱？
这个男人有哪点强的，居然真的能如他所愿。
叶慕柔偏不让他如愿：“以后可有你受不完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