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雾的手指在轻轻颤抖, 秦思沛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她第一时间,更加用力地牵住了林雾的手。
林雾微微侧目, 入眼便是秦思沛白皙的面庞, 那个人指间温暖, 眼神坚定, 琥珀色的眸子静静直视着对面的两个人。
秦文生怒不可遏,高大的身躯甚至在微微发颤。
吕诗显然更细心,她的目光落在女儿和那个女人牵在一起的手上,眉心紧皱, 斜着眼睛像是在看什么怪胎。
除夕前的停车场一片寂静,夜空一团漆黑,昏黄的灯光拉出的人影细长尖锐,每一条都仿佛扎在林雾心上。
明明是不一样的, 明明是完全不一样的。
可是,林雾的脑海中还是涌现了几年前的场景,以至于浑身紧绷着,连身体都僵了起来。
是,是了。
当时万蓁当着那群衣冠楚楚的人上人, 慌乱地挥开了手,甚至都不敢再看自己一眼。
那些人的羞辱、轻蔑和不屑一顾,像最锋利的刀子扎在尊严上, 扎在心里那个最隐秘的位置。
现在就和那时候一样安静,浸泡着令人窒息的空气。
林雾喉间发紧, 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在攀升, 脚步一步也不能挪动,仿佛有无数藤蔓透过僵硬的路面紧紧将她缚住。
就在藤蔓勒到脖颈的瞬间, 林雾手臂被人拉住,她恍惚着扭头,对上一双灼灼明亮的眼睛。
“怎么了?”秦思沛关切地问着。
见她没有回答,秦思沛挪了几步,更加靠着她:“姐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秦思沛旁若无人,将手指牢牢穿过林雾的,与她十指相扣,满眼都是关切。
“哪里难受?我们去医院。”
林雾没有回话,她的眸光在秦思沛脸上扫着。
现在的秦思沛,就好像她有一点不对就要着急起来,完全没有了那股冷静劲。
张了张口,正要回答,林雾余光看到秦思沛父母的动作,顿了下。
秦思沛的“目无尊长”彻底刺激到了秦文生,他大踏步走来,在半米处停下,肩膀猛烈起伏。
他想要吼却顾忌着不敢大声。
“你!你们!”
“你们说!你们是什么关系!现在就说!”
秦思沛紧紧牵着林雾的手,冷淡地扫着父亲。
“你!”秦文生指着秦思沛的鼻子,也不顾自己的形象了,猛地把妥贴的围巾扯得凌乱不堪。
他大口地呼吸,这是他最优秀的女儿,最得意的女儿,是秦家的女儿,她现在竟然变成了这样?
他秦文生的女儿怎么可能是同性恋?!
瞥见吕诗手里拿着的东西,秦文生一把夺过来。
“别冲动!”吕诗警告。
事情还没有不可转圜,艺术本就是需要多些体验,何况思沛她除了写作天赋高之外,还那么受她外公喜欢。
玩一玩就算了。
想到这,吕诗看了眼林雾,但她只看了那么一小眼,视线就被女儿挡得干干净净。
她明着是这么维护这个女人了。吕诗脸色变了变,而秦文生本来就在强忍,这下差点把牙齿咬碎。
他手臂猛地扬起来,手里的东西像雪片一样甩到秦思沛的身上脸上。
林雾神色变了,但秦思沛拉住了她,仍旧站在她身前,把所有的东西都挡下来。
照片落在地上,被踩在脚下,一张张清晰印着的,是几个月来她们快乐的时光。
话剧社合影、仙女cp,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拍下来的,在A大湖边的照片。
照片上秦思沛正轻轻拿掉林雾发丝的落叶,夕阳斜照,她的眼眸就像波光粼粼的湖面一般温柔。
积累着的不安和自我怀疑仿佛忽然找到了突破口,它们肆无忌惮地宣泄,让林雾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连视线也模糊起来。
她忽然明白了一直以来的恐惧。
是因为秦思沛太美好,实在太美好,所以每时每刻都在害怕失去。
不是害怕曾经的一切,她是在害怕,有一天这些上演,离开她的那个人是秦思沛。
她没有办法承受。
这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林雾松了口气。
秦文生夫妇却控制不住地失态了。
吕诗声音尖锐:“怎么?你准备一辈子就这么过了?”
秦思沛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牵着林雾的手转身。
“你!你停下!”吕诗不顾形象大声喊着,“你叫林雾对吧?”
听到林雾名字,秦思沛顿了顿,吕诗快步走上来,头发被风吹得黏进嘴里。
她含着头发扫视林雾,想不出除了这张脸这女人有什么?要学历没有学历,就连生意都不入眼。
她怎么配!她根本就不配和秦家吕家的人站在一起!
秦思沛自认对旁人从没有怎样激烈的情绪,但是今天,面对母亲的目光,长久的厌倦、疲惫席卷而来,还有最那一点失望。
“没错。”秦思沛蹙眉,她看了眼林雾,担心着她的身体,也厌恶着父母的态度。
她指间紧了紧,紧接着抿唇道。
“我认定了。”
吕诗怔了下,不安席卷,“你……你认定什么?”
“我认定了这个人,只要她愿意,我们就会是一辈子。”
这话听着好卑微,吕诗差点一口气憋过去,她手指抖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秦文生半眯眸子轻蔑道:“秦思沛离开秦家之后一文不名,你还要和她在一起吗?”
他瞅着林雾接连道。
“今后文学界没她的名字。”
“她的导师也必须清退处理。”
吕诗也咬着牙补充:“还有你的公司也别想好过。”
秦思沛的指节泛白,脸色冷得吓人,她没想过把导师牵连进来。
而且,她怎么可能让人碰林雾。
正欲出声,一声轻笑突兀打断。
林雾在吕诗夫妇注视下轻轻吐出一口气,缓缓反握了秦思沛的手,将人往身边带了带。
秦思沛被带到了自己身边紧挨着,林雾勾唇,猝不及防地问了句:“我们相配吗?”
一时间不仅秦思沛父母怔住,连秦思沛也偏了偏头,澄澈眼瞳映出林雾精致面庞。
林雾笑意盎然,公然揽住秦思沛纤细的腰,与她依偎在一起时,雪白的手腕晃人眼,看在吕诗夫妇眼里,何止是不堪入目有伤风化了。
这简直是挑衅。
“你!”
林雾无视了秦文生和吕诗,红润的唇瓣凑到秦思沛耳畔,用只有她才能听清的音调一字一顿道:
“我愿意,你听到了吗?”
瞧见秦思沛白皙的耳廓逐渐变红,林雾的心也在不受控制地砰砰跳着。
耳中再没有外界一丝声音,两人眼里只有彼此。秦思沛根本没有想到,她的话会立刻得到回应,还是以这种方式。
她抿唇笑了下,尽管是淡笑,眸子却弯了,星星点点撒满愉悦的笑意。
她竟这样开心吗?因为一句早已心照不宣的话。林雾以为自己早已给了秦思沛回应,看来并没有。
欠她的还很多。
没关系,有一辈子来还。
林雾眸子折出路灯的光,忽明忽暗。所有人都说秦思沛有几分像万蓁,她也曾挣扎着自我怀疑。
曾经的撕扯,仿佛心脏都在撕裂。但那些都过去了。
现在,她相信自己能给秦思沛最好的。
秦思沛目光逡巡在林雾脸庞,发觉她在出神,便问道:“怎么了?”
林雾轻轻吸了口冰冰凉凉的空气,偏头勾唇,顺便握着秦思沛的手一起插进自己大衣口袋。
她眉心舒展,卸下心事,略微笑笑,就更加让人移不开视线。
秦思沛抿了抿唇,与她一起并肩转身,完完全全将秦文生和吕诗晾在身后。
两人还在一旁气促不匀,没想到林雾和秦思沛这就准备离开,还是携着手。
也许是太过离谱,这辈子也没遭遇过,秦文生和吕诗震在原地,目送着两人背影。
只见前面那个高挑身影脚下顿了顿,吕诗紧忙端起了肩膀,秦文生也在立刻组织威严话语。
林雾微微偏了头。
但是,她也只看了他们一眼,就被秦思沛牵住。
两人眼睁睁看着秦思沛轻轻动了动手臂,就把人带走了。
没有半句话,连一个眼神都没再给。
更让人站立不稳的是女儿的眼神,那么露骨,隔着远远,也能见到眼角眉梢的喜欢。
搞了这么多年文学,秦文生怎么会不知道用什么词形容呢。
是——
是——迷恋。
他的女儿迷恋一个女人。
如此丢脸,如此伤风败俗。
他忍不住弯腰,猛烈呛咳起来。
-
走了一段,林雾停下脚步,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真的没关系吗?”
秦思沛足尖点着马路边的小落叶,闻言抬眼:“什么?”
林雾打量片刻,就知道秦思沛心里有事,她绕到秦思沛面前,伸手理了理她围巾。
秦思沛抿唇盯着她,酒窝被路灯光影笼着若隐若现。
就这么开心么?因为自己那句话?
林雾心里酸涩着,冷不防秦思沛又注意到她这神情,关心打量着她:“怎么了?不开心吗?”
林雾心口被人撞了下,酸酸胀胀。
“对不起。”秦思沛不知她的心情,开口道歉,“今天我不知道他们……”
“不是。”林雾打断秦思沛,微微呼了一口气,将人拉进怀里。
秦思沛怔了下。
“我有什么重要的。”林雾抱着她的动作很轻很轻,话语擦着秦思沛耳畔,仿佛笑着又仿佛叹着气。
“是你,你不是在担心吗?”
“在担心什么,怎么不告诉我?”
秦思沛手指本垂在身侧,闻言紧了紧,纤细指尖捏成拳又放开,缓缓攀上林雾腰肢,下巴尖也轻轻搭上林雾肩。
衣料混着林雾颈侧的温暖香气,秦思沛安然闭上眸子。
“你重要。”秦思沛执拗道,“你最重要。”
林雾也环着秦思沛,隔着羽绒外衣抚着她颈后,“我知道。你担心我,也担心你老师,是吗?”
察觉秦思沛轻轻动了动,林雾轻笑:“我没什么可担心的。”
话音刚落,秦思沛扬头要起身,林雾用力把人按了按,心里既甜,又觉得无奈,她怎么今天才发觉秦思沛有一丝倔强在身上的。
“姐姐心里有数。”她轻笑着给人做保证,“我保证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
“我保证。”
但是想到秦思沛的导师,林雾顿了下,两人都沉默。
秦思沛也微微站直身体,眉心蹙着。
如果爸爸和妈妈真要去A大,她没有信心压过他们,但是她一定要去争取。
“要不要我陪你?”林雾仔细看着秦思沛。
秦思沛刚想摇头又转而点了点头,围巾尾巴在路灯下摇晃,毛绒绒地可爱,林雾忍不住抚上眼前人的发丝,食指触到秦思沛脸颊,又沿着细腻的肌肤划到唇畔。
实在忍不住,指尖渐渐沾上唇角,视线也跟着手指一起,点在了秦思沛唇瓣上。
秦思沛轻轻笑着,扬起头主动迎上去。
空气寒冷中带着丝干燥,正和林雾唇齿间相反。她的呼吸那么近,带着朦胧的湿意和温暖,似乎把心脏都沾得潮乎乎湿漉漉,秦思沛凑近时,睫毛轻颤,在路灯下显得易碎又美丽。
林雾看得痴了,轻轻将秦思沛的围巾向下拨了拨,没什么,只是见她想,就想让她亲得更容易。
秦思沛垂眸,眼睫遮盖住了细碎璀璨的亮芒。
这样看着她,林雾还是第一次。她胸口鼓躁着,勾起了唇角,眼眶微微发热。
亲吻她唇角的动作很轻,林雾也跟着阖上眼眸,轻轻回应。
街道寂静无人,雪白的灯光安静地打在马路上,远远望去,相拥的两人仿佛是一幅永久的画。
一滴凉凉的液体融化在唇间,秦思沛抬眼,撞在林雾瞳中,完完全全看到了她眼中的自己。
还有片片雪花。
“下雪了?”
秦思沛说着,微微退开些,伸出手去接。
“冷吗?”林雾目光一直跟着她。
秦思沛弯了眸子,“有一点,但是我很喜欢。”
她说着,忽然伸手将林雾抱了满怀,好像说的不是雪,而是她拥抱的人。
林雾被她撞得稍稍后退,连着大衣与整个上半身都被人环住。
不像是秦思沛做的事。林雾心里生出一丝担忧,侧过脸去找秦思沛的眼睛。
秦思沛淡色的眼瞳折着漂亮的光,好像充满生生不息的力量。
“你说了每次下雪都要抱你的。”秦思沛笑着。
林雾放下心。
喜欢看她这样。林雾想着,也问道,“所以呢?”
“所以,我很听话。”秦思沛稍停,“所以,还想听你说一次。”
林雾心里软得不像话,恐怕她想听什么自己都会说。
她轻声问,“要说什么?”
秦思沛停了又停,环着林雾的手臂紧了又紧,半晌,盯着眼前人重复道:“一辈子。”
“我还想听你再说一次,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