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就像把全身的骨骼脏器迅速挤压在一起又撕开。
不同于上一世被砸死的痛快, 如今,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在提醒闻簌,她与死亡近在咫尺。头上的黏腻顺着脸颊低落, 血腥气透过鼻腔唤醒闻簌麻木的嗅觉。她想抬手擦拭,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车门被打开, 沈知漫在大声说着什么,可闻簌却一个字都听不清。强烈到刺透耳膜的鸣音扰得闻簌意识更加混乱,体力的流失导致眼皮愈发沉重, 仿佛下一秒连睁开的力气都没有。
篱篱上辈子车祸后也是这样, 在疼痛中,一点点与世界断开联系的吗?
上一世被砸死,这一世被撞死,老天还真是“待她不薄”。
篱篱反复叮嘱她好好活着,可她却死在去见她的路上。
一条永远发不出去的信息,一个惦记两世却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的爱人。
篱篱。
老婆。
……
闻簌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入夜。医院里,闻父在病床边守着,一边用棉签蘸着水给闻簌润唇, 一边言简意赅道。
“你手术结束后, 你妈妈被我我赶去你家里休息了。你朋友自你车祸后一直替我们守着你, 刚刚也才回去,说明天再来看你。”
闻簌哑着嗓子, 极低地应了声, 许久, 才断断续续地道:“让……您们……担心了。”
闻父的情绪向来内敛,这一点闻簌继承了十乘十。但女儿的意外车祸还是牵动了父亲最深处血脉相连的神经, 老爷子看似镇静, 眼底的忧色却早已出卖他。
“簇簇, 你要是真出什么事,叫我们怎么办呢?”闻父的声音压得很低,不知道是在问闻簌,还是在自言自语。
闻簌一怔,无言以对。
他们家教育子女独立性很强,父母又相互扶持恩爱非常,所以对于自己的死亡会给父母带来多少冲击这种问题,闻簌一直都在刻意回避。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可闻父语气里的惶然无措,迫使闻簌面对现实。上辈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她的父母该是怀着多大的痛楚?这辈子,又要重蹈覆辙。
闻簌有些憋闷,头上身上的痛楚又限制了她的行动,让她连坐起身都显得很艰难。
闻父尽量控制着力道协助女儿,但动作仍略显生疏,等扶着闻簌靠在床头时,两人头上均已布上细密的汗。
闻簌咬牙忍过这阵差点痛呼出声的疼,苍白着脸道:“爸爸,对不起。”
对不起,上一世没能为您和母亲养老。
对不起,这一世又要让您二老承受丧亲之痛。
闻父以为女儿是觉得麻烦了他,摆摆手,道:“知道你一个女孩家,夜里让我一个大男人陪护不方便,我就再陪你这一会儿。”
闻簌仍有些眩晕感,想来是头上的伤口导致,此时点头不太方便,正要应声,却被闻父截住话头。
“我回家去照看今天被你吓得不轻的老婆。”闻父埋怨道:“至于你,就只能麻烦你的姑娘守着你了。”
闻簌只讶异一瞬,想起来自己还没和父母说已经同叶篱分手的事,叹口气道:“她人呢?”
“去洗漱了。我和你妈妈赶来医院之前都是她在张罗,我看她今天情绪也不对劲,你在手术台上时,她三魂七魄都丢了大半。”闻父回道:“我和你妈妈都看得出人家对你是真心实意,可别辜负人家。”
“……”
怎样才算不辜负呢?
上辈子,二人以离婚收场。最后她骤然离世,还是叶篱替她操持葬礼。
这辈子,她不久于人世,注定再次与叶篱阴阳两隔。
信任、依赖、乃至生死,没有一样能跨过去。
“爸爸。”眼见闻父披上外套打算离开,闻簌张口道:“如果……您与母亲之间存在许多问题,一时难以解决,那您会如何?”
闻父反问道:“嘴和行动是摆设吗?”
“可这些问题不是单靠一个人就能解决的。”闻簌追问道:“如果母亲不配合呢?”
“抱怨别人不配合之前,我会先扪心自问,我有让对方理解我的决心吗?”闻父的眼神中有过来人的睿智,似是已看穿闻簌压抑许久的苦闷。
闻簌被盯得不自在地垂下双眸。
闻父状似不经意地望了一眼门外,又道:“簇簇,也许在之前的人生里你一直游刃有余,从未体会过失意,所以不能理解穷途末路,背水一战的决心。但在爱情里,人人都是赌徒,无一例外,赌她爱不爱你,赌她愿不愿意回馈你平等的爱意,赌她能不能把她的余生承诺给你。每一场豪赌之中,你都得拿出破釜沉舟,义无反顾的勇气。对于你的母亲,前面的几十年,我有幸赌赢,而余下的日子里,我也自愿压上我的全部,赌她爱我如初。”
闻父走后,空荡荡的病房里只剩下闻簌一人,想来如今安静舒适的环境是来自叶篱的安排。只是……那个洗漱后,早该回来的姑娘却迟迟未现身。
父亲话中的深意闻簌还得消化一阵,但历经此事,闻簌对生命多了些新的感悟。
虽说上一世也遭遇车祸,但那次她只受了一点皮外伤,没有把死里逃生当回事。
后来又突然离世,等闻簌醒来便已经重生,着实没有体会到死亡的恐惧。
这一世,生命时长在系统的限制之下,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哪怕每天都是倒计时,闻簌对死亡依旧没有太大的感触。
直至今日,后知后觉的闻老师才切实感受到人类的渺小和生命本身的脆弱。
失去意识之前,反复在脑海里出现的名字是谁?
答案再清楚不过。
倘若上一世的惦念中有不甘和遗憾,那么此生,闻簌失去意识时,放不下的只是那个人本身而已。
幸而,她还能再叫叫她的名字。
幸而,她还能再见见她。
“篱篱。”闻簌阖上双目,对着门口道:“我现在疼得睡不着觉,你能不能……进来陪陪我?”
脚步声很轻,带着熟悉的木质香气,闻簌没有睁开眼,悬着的心却寻到归处。
“篱篱,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还计较什么呢,挣扎不过,只能妥协。
急促的气息包裹住闻簌,她仰着头,顺着霸道姑娘的心意微微张开口,任对方的唇舌将自己席卷收复。
“闻簌,你怎么敢呢?”
伴随着绝望的质问声的,还有落于闻簌眉眼之上的滚烫。
闻老师想睁开眼,却被面前的姑娘用柔荑盖住。二人隔着叶篱的手,额头相抵,竟有死生相依的味道。
过一会儿,心爱的姑娘情绪似乎调整好了,撤开手,向后退半步。
“喝水吗?”
“嗯。”闻簌抿住刚刚被“滋润”过的嘴唇,低低地应声。
叶篱取出一根新的棉签,在杯中浸润打湿,温柔细致地蘸在闻簌的唇边。
“累了就再睡会儿。”
闻簌眼下的确身心俱疲,但却没什么睡意。疼痛迫使大脑运转,思索这场事故的前因后果。
按照车牌号看,那辆车和上一世撞自己的是同一辆。
据先生所说,韩旸的网差不多可以收了,但背后牵扯白家,所以得缓一缓。
如今韩旸为了收拾自己的烂摊子,应是焦头烂额才对,那么,要置她于死地的……
“在想什么?”身边的姑娘切了个橙子,将橙汁挤入杯中,轻声问道。
闻簌忌惮白槿涵与叶篱系统任务的关联,却也不想一味瞒着她。毫不知情的潜在危机最可怕,哪怕叶篱不相信她,她也得借着这件事向叶篱示警。
“今天撞我的那辆车,和前世是同一辆。”闻簌斟酌片刻,道。
按照这一世,叶篱并不知道她和韩旸有接触,更不会在韩旸面前提自己,如果像之前对自己所说,叶篱认为是韩旸找麻烦,那么听到这话一定会露出诧异神色。
可是,叶篱捏橙子的手一顿,道:“我知道。”
面前姑娘的反应,明显是已经猜出是谁。原来,她只是想瞒住自己罢了。
闻簌只觉头和身上的痛意更甚,不禁深深地喘了口气,却带动肋骨的伤口也痛起来。
“唔……”
“很痛?”叶篱不知该对捂住肋部的病患如何是好,慌忙道:“我去叫医生!”
闻簌拉住她,捱过这阵疼之后,才道:“你既然已经知晓是谁,便该清楚她不是你想得那么人畜无害,日后做任务也多留个心眼。”
闻簌握得有点紧,叶篱怕扯到闻簌的伤口,不敢有动作,美眸中溢满心疼道:“你知道反复提醒我留心,为什么却不知道多顾及着自己?”
“嗯?”
闻簌未能理解叶篱的意思,她的任务又和白槿涵无关,留心什么?
“知道让知漫跳车,为什么自己却傻傻地撞过去?”身边的姑娘直直地盯着她道:“你可还记得你答应我什么?”
“当时情况紧急,那人又明摆着冲我来的,我只能先保障知漫的安全。”闻簌松开叶篱,让她坐下,缓缓地解释道:“祸及知漫,简姐还不得找我算账?”
“那我呢?”叶篱用棉签蘸了橙汁贴到闻簌的唇上,语气哀怨道:“你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该找谁算账?”
找与你系统任务息息相关的那位?闻簌张张口,却没敢真的说出来。
两人现在气氛挺好的,还是别拱火了。
谁知叶篱反而主动提起:“白槿涵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在国内的这段时期,如果她有悄悄找你,你一定别和她见面,也别和她起冲突。”
闻簌其实很纳闷,她和叶篱都分开了,白槿涵不去追叶篱,反倒来害她?
除掉情敌就能收获幸福吗?
这是什么奇葩脑回路?!
面前的姑娘手触上闻簌头上的伤,动作轻柔,眸中却有寒意渐起,冷声道:“我几次三番对她忍让,就是担心她会嫉恨伤害你,却不想她这一世还是紧盯着你不放。”
闻簌琢磨半晌,忽然福至心灵道:“等一下,你对我诸多隐瞒,对白槿涵某些行为的纵容,不是为了偏袒她,而是为了要……维护我?”
身边的姑娘嗔怪地瞥了她一眼,理所当然地反问道:“不然呢?”
作者有话说:
不正经的细节。
闻老师:你怕她伤害我?
叶影后轻瞥:不然呢?
闻老师进一步:你是为了维护我?
叶影后无奈:不然呢?
闻老师得寸进尺:你这么喜欢我吗?
叶影后嗔怒:不、然、呢?
闻老师得意洋洋:你是不是非我……唔!
她又咬我!!!
事后,闻老师捂着嘴巴埋怨。
沈知漫:活该!
【其实叶篱篱有自己的考量╮(╯▽╰)╭两个闷罐子终于开始解决自己的问题了,作者也着急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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