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剧本组拯救世界>第159章 最撇脚的作家先生

  在回去的路上,尤克里里没有直接像是之前那样飞走,而是从隔壁的几家店面里买了整整一帽子的糖果,又大包小包地要了各种各样的植物种子与小装饰品,认真地就像是在给自己挑选陪葬品。

  这些东西都用绳子严严实实地包裹好了,堆叠着摞在一起,让少女两只手上都满满当当,甚至都到了看不清前方的路的地步。贝斯在边上实在是看不下去,干脆替对方也拿了一部分。

  “这样在房间里的这几天,我就可以静下心来好好研究这里的植物到底是怎么生长的了。”

  她用很快活的语气说道,就像是在向他们解释似的:“来到这里这么多年,我还没有在这个方面进行过一次彻头彻尾的观察呢。”

  “然后我还可以看书——涩泽先生已经答应给我借书了。我也买了很多糖,看样子完全没有问题。”她重复道,“完全没有,我自己也是会做菜的,只要有食材的话。”

  太宰治“唔”了一声,疑心对方说的自己会做菜大概是指蔬菜沙拉,一旦来到烤肉排或者炖菜的层次上,这个小姑娘就要汗流浃背了。

  “倒也没有那么夸张。”

  江户川乱步认真地思考了几秒,试图安慰这个眼睛圆溜溜地严肃看着前方的女孩子:“你可以把你想吃的菜提前放到冰箱里,到时候热一下就可以了。”

  “预制菜!”她愤愤不平地说道,“听上去一点都不新鲜。你们日本人真是……便当也是有赏味期的……”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什么,表情变得更加苦闷起来:因为这个世界的饭菜对她来说就没有可以称得上是新鲜的,除了油炸的新鲜空气——好吧,那个其实也不算新鲜。

  不过这也更让这位德鲁伊女巫小姐想家了,她重新振作起来,怀揣着那么点微妙的信念扬起自己的脑袋。

  “我会好好想想我要吃什么的。”

  尤克里里在说这句话时语气简直称得上是悲壮,然后她目不斜视地朝着前面走去,就像是在走向自己那不可知的深渊一样的命运……

  “也许德鲁伊就是这样的。”

  贝斯抱着自己手上的东西,脸上的笑容显得很浅,浅得就像是圆指甲在金属表面划出的一个轻微的划痕:“但很可爱。”

  X小姐歪头看了他一会,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句话他完全是真心的,大人们。”

  其实不用她说,在场的所有人也能够看得出来。太宰治抬眸看着那个抱着东西,和他身边的少女比起来显得异常安静的男人,突兀地感到了一种熟悉感。

  就像是他见过类似的人。相似的眼神或者某种存在着共同之处的细节?或者只是一种单纯的来自直觉的提示。

  “其实——你们说这个世界和地球有关系的时候,我感觉我其实也不是特别惊讶。”

  少女的声音在前面说着,她平时的语调抑扬顿挫而又富于变化,但此刻突然被拉平拉长了,就像是这个世界那种可以被特殊的熨斗烫得符合正常逻辑的时空。

  “毕竟好像总是能在这个世界里发现属于地球的影子。”

  她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伦敦口音的英语极其自然地从她口中说出来:“一开始我觉得这是某种文明——啊,如果这里也能算得上是文明的话——中会诞生的必然巧合,或者在这个世界的过去,也有很多来自地球的人或者物种曾经到达过这里。甚至在这里繁衍和定居。”

  “那么陌生,那么熟悉,那么异样,但好像总能看到熟悉事物的影子。我们之前去过的店铺就像是《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故事。还有这个世界中的女巫啊骑士啊,感觉他们也在我们的世界生活。更何况,还有那么多我们熟悉的物种以只鳞片爪的形式存在着。”

  她似乎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

  “真糟糕。”尤克里里说,“我都不知道我看到这些类似的小故事时到底是不是应该表现得高兴一点。该怎么说呢,我感觉我们的宇宙正在朝着这个未来前进。”

  她说:“人类会这样吗?在故事的尾声之前放一把火,把还剩下有价值的东西全部都烧完。让它们和自己一起陪葬。”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很快就要被迫独处了,或者是即将要离开这个世界,或者是长大的身体影响了她的情绪,这段话竟然有了那么一点不属于十岁以下儿童的深沉与哲思味道。

  没有人回答她,她也不需要回答。在场唯一知道未来的人类到底是怎么发展和怎么灭亡的只有在时空管理局“对讲机”边上的少女。其余的人顶多只能看到或者猜测其中的一角。

  这个“人类”此刻垂着眼眸,似乎陷入了一种漫长的沉默。

  少女仰起脖子,她看到天空中的火焰,好像熄灭了又好像没有。在那上面或许连火焰本身都被火的温度蒸发殆尽,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光线在海水中沸腾,打扰了深海无光区域的平静。

  也许某个最为简单最为原始的生物能够侥幸地在火焰中生存下来,然后繁衍生息,重新在这个世界上塑造出新的海洋生物,再一次上演所谓“生命奇迹”的戏码。

  但这个世界并不会留给它任何时间。它公平并且残忍到绝望。不管台上是否还有人演出,它只在自己应该落幕的那一刻——轰然倒塌。

  “铛——”

  教堂的钟声响起,这种声音更类似于什么东西被砸碎的声音。这个高耸在火光下面的教堂就像是一张立体的纸片,单调的彩色玻璃,蜡笔涂成的油画。

  它响起的同时全世界的教堂也都在响起,从遥远的高山到被天空淹没的废墟里,全部都有一模一样的声音回响着。它标志着这个世界的时间又度过了一个标准时,命运不可阻挡地朝着前方流淌而去,冲破了前方的又一个阻碍。

  笔在纸上发出“莎莎”的温柔响动被骤然响起的破碎声惊动,停下的动作就像是一只正在茫然四顾的鸟,几秒后才继续用喙梳理起自己那漂亮的羽毛。

  但写下故事的存在显然有些走神了,他笔下的内容在无意识间转向了与正在发生的故事完全无关的方向,变成了一个个带着问号的大而无当的问题:

  “世界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它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呢?”

  “我们在这样的世界里到底是以什么形式存在着的?”

  笔尖一顿,然后前面写下的几行字母全部一点点地消失。作者在自己的写作文档中使用了撤回功能,于是这些宽泛到毫无意义的哲学问题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很快,上面就出现了新的字迹,关于这个故事的字迹,以及各种各样的补充与叙述。纸边上的字典被翻开着,时不时被作家拿起来看一看某些单词的用法。

  然后继续写下去。就像是完全不需要思考那样,一个接着一个单词汹涌地从笔尖倾泻而出,就像是受到了月亮在千万里之外的影响。这些单词被源源不绝地书写下去,创作下去,把故事不断地衍生,不断地延长。

  中间传来了许多异样的声音:各种东西从天而降掉落下来的声音,啮齿类动物灵动的低语与磨牙的声音,风吹过纸张发出的哗啦啦的声响,还有纸随着风起飞时发出的响声……

  它们就像是白鸽或者是白色蝴蝶或者是白色的会飞的一切,在空中没有方向和异常悲伤的姿势盘旋着。空间好像在伴随着它们一同摇晃和舞蹈着。

  这是一本很薄的本子,很快就要写完了。和边上那些早就写好的成品相比起来,这本作为结局的书薄得简直有一点触目惊心。

  仿佛故事的主角在经历了跌宕起伏的人生后再也没有办法忍受,于是匆匆忙忙地逃离了作为“主角”的生活,只留下茫然无措的作者和不知所措的读者,还有一个极端干瘪的结局。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可能。”

  他突然自言自语道:“说不定是有人终于厌倦了芭比娃娃过家家的戏码,当场宣布所有梦幻故事的真相就是一个垃圾桶里的小玩偶临死前的幻想,于是一个等待和垃圾一起焚化的小东西就成了这个故事最终的结局……”

  “哦,见鬼。”好像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抱怨道,“最狗屎的梦结局。”

  于是他微笑起来,看上去还挺高兴的,他周围明亮的火海把他的面孔照得闪闪发光。

  他把这一页纸写完,在翻页的间隙朝着外面看过去——在闪闪发光的火周围,海水正在翻滚着气泡。

  一截正在朝着下方沉下去的巨大骸骨,它连接着半截美丽的尾巴,蛇般的尾巴,刚好沉到了这里,湛蓝的血液顺着切口流淌下来,好像一辈子都流不完。

  不久之前,那个在火焰中剧烈挣扎的巨大生物把自己的尾巴撞断了一截。它撞到海水里的山与岩石上,它撞到那些比古老还要更加古老的建筑上面,可火焰伴随着它的抽搐在每一个地方燃烧起来,让它在恐惧中停止了生命的一切行动。

  美丽的生物,但死前的样子却那么的丑,那么的狰狞。

  血的颜色比大海更蓝,更深邃,更容易让人想到蓝调。男人站起身,往墨水中混入这些血,重新蘸墨,用墨蓝色继续写下去。

  字典翻到首字母M开头,往后几页,再往后几页。

  Moon——月亮。

  另起一页,纸上首先写下的是这样一句:

  “When I first saw her, she was sitting on the roof of church with the Moon on a leash.”

  (当我第一次看到她时,她坐在教堂之顶,手中的绳子系住月亮。)

  “创作中会有一个很特殊的现象。”

  在房间里,费奥多尔给自己倒了一杯不知道算是什么东西的饮料,也不喝,就是放在那里摆着,对自己面前的贝斯说道。

  “什么?”贝斯有点茫然地下意识反问道,但身体很诚实地坐得端正起来:真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拒绝托思妥耶夫斯基讲写作指南。

  翘着二郎腿在边上看戏的太宰治已经笑起来了,不用看都能知道他脸上那种微妙且戏谑的表情。所以费奥多尔给对方递去一个和蔼的眼神,似乎正在询问为什么他那么闲。

  “好,那我还是走吧。”

  太宰治语气轻松地说道,站起来:“我去看看隔壁的尤克里里小姐。他们正在商讨什么样的环境对于德鲁伊来说算是一个密闭的空间,估计一直能商量到晚上。”

  “他们商量到哪里去了?”贝斯稍微走神了一下,有些好奇地问道。

  “用植物编制的笼子吧。是尤克里里自己提出来的。她表示在这个方面可以尝试一下原教旨主义,她那里以前就是把人关在笼子里面然后用箭射死的。”

  “……”

  好吧,德鲁伊。

  贝斯叹了口气,不再去想这个。

  费奥多尔一直看着太宰治走开,然后才继续说道:“作者会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写到故事里,成为一个或者许多个角色。”

  “他们有的时候是取材于自己生活的部分片段,有的时候基本上就是自己人生的翻版,有的时候是自己性格中的一个侧面,有的时候是理想中的自己。当然,还有很多很多的情况。”

  贝斯愣了一下。

  一直表现得相当无害的俄罗斯人笑起来,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

  “因为很多人只是对自己的生活感触格外深刻,所以塑造人物的时候会下意识地用自己最熟悉的材料作为素材。还有一种特殊的情况,是希望自己能在文字中获得自由。就像是巴赫《赋格的艺术》。”

  他用自己名字的四个字母作为音乐的标题,让自己在不断上升的音乐的神圣阶梯中获得神圣的永恒。

  贝斯微微地呼出一口气。

  “也许吧。”他说,“也许我两者都有?和你们这些天才不一样,我就是这样一个很撇脚还很自我主义的创作者,陀思妥夫斯基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