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小姐琥珀色的眼睛轻盈地眨了眨。
轻盈。我知道这是个很古怪的形容,但她在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真的会给人这样的感觉。就像是那微微颤动的不是眼睫,而是鸟雀的羽毛,清澈而又恍惚。
好像有什么像是氢气一样透明的东西充盈在里面,让这种眼神能够在空气中安然地上浮,浮到天空上的阳光之海中。
“看起来像是一个诗人呢。”
她这么说道。
宵行抬起头。
这位总是喜欢笑的少女的目光似乎在某一瞬间看向了比遥远还要更加遥远的地方,好像这首诗歌短暂地唤起了她某个已经被遗忘的回忆。
“你在活着的时候认识一个诗人?”
她也不避讳,直接问道。
法格斯蛄蛹着凑上去贴了贴她的面颊,把少女的脸抱住,冰凉柔和的触感让她回过神,脸上露出有些怔然的神色。
她似乎想要点头,但在最后止住了,只是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她说,“我们都不记得在地球上的生活,你知道的……”
她把这句话说得慢吞吞的,艰难得如同正在尝试把深陷在沼泽里的身躯拽出来。
一根缓缓从声带间生长出来的藤蔓,枝叶以隐秘而又保守的姿态弯曲着,然后在缓缓地在口腔中开了一朵花——这句话被慢悠悠地从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就是给人这样的感觉。
“其实局长那里应该保存着备份。”
宵行随口说道,继续拿着笔开始对自己之前在设计中放置的魔法阵进行进行集约化,好留出多余的空间增添新的功能。
“没有必要。”X小姐侧过头,“反正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我们还是看这个吧,这些人类会是从不久前的那次时空波动里来的吗?”
“不,那次我们感受到的时空波动并不远,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非常近。”
宵行用肯定的语气:“就算发生的时间点不是在当下,那也不会超过两天。但两天……你也看到了,除非这两个并不是人类,否则他们绝对适应不过来这个世界的环境。”
X小姐点了点头,抱着还在担心地用红色眼睛张望着的法格斯,没有质疑对方在这方面的专业性。
她很快就说出了另外一种可能:“那你觉得他们会是从这个世界的另一个时间点来到这里的吗?世界内的时空跳跃而已,这就不需要考虑他们本身的适应力了。”
“难说。”
宵行浅金色的眼睛严肃地看着这个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类:“X,你能直接骇入任何信息储存系统的吧?你要不要找一找这几年以来,这个世界接待外来人员的宾馆有没有人类的居住记录?”
“没用的,你别看这个世界外表很正常,但实际上它整个的底层逻辑都是混乱的,就是一个搭在鸡蛋壳上的积木。”
早就尝试过的X小姐撇了撇嘴,表情变得不爽和郁闷起来:“如果我的动作稍微大一点,那么得到的估计就是一堆崩溃的乱码了。”
可这个世界的外表看上去也不怎么正常。
宵行托着下巴,这么想到。
在X小姐略微有点复杂的视线下,另一个世界的诗人没有把诗歌写完,他只是写了一半,然后就开始走神,坐在这个空空荡荡的教堂里,对里面燃烧着金色光芒的空气长久地注视着,似乎正在注视着什么。
但在那个方向上似乎并没有别的值得关注的东西。
只有那些零散信息与情绪的残留波动纠缠形成的幽灵,它们在教堂里面恍恍惚惚地徘徊着,成群结队地走过弯曲成玫瑰样子的空间。
属于这种生物的朦胧目光抚摸过这里古老而又新鲜的事物,有如一颗在行星引力轨道上无力挣扎的卫星。
“您……”
穿着一身黑色衣服的男人轻声地开口,目光朝上方看去,比幽灵还要更加轻,轻到是空气可以托付的重量:“这个故事,应该已经快要正是开始了吧?”
上方是令人头晕目眩的旋转的光线,周围一切事物都因为扭曲的光线而跟着旋转,螺旋着将视线引导向高处——那教堂顶端天花板处描绘出的神的象征。
无数的镜子,无数的镜像,无数扭曲与荒诞感的源头。
它们从印象派、从立体主义、从彭罗斯阶梯里倾泻出来,从意识流、从解构主义和达达主义式的荒谬里面涌现出来,最后变成一面倒映出百面千象的完整镜子。
有什么回应了他。他听到笑声——异常拟人化的笑。
“三二一,中嘞!”
女孩举着自己刚刚收缴过来的便携手炮,眯眼朝着不远处的一个影子模样的生物开了一炮,成功地把对方染成了红色,兴奋地喊了声,用力地挥舞自己的拳头。
然后转身就跑。
一击得逞,立刻跑路。不跑难道是要等着被那群专门盯着“番茄”发射方向的那群黑心家伙给捉了吗?
女孩按了按自己的帽子,然后毫不犹豫地朝着一个方向丢了出去,试图通过这种方向吸引那个正在盯着自己的对手的注意力。
但对方很显然没有被关注那个高速移动的物品:一个番茄精准地朝着她发射过来。
感谢药水。
她想,在感觉到周围空气的流动出现异常的那一刻瞬间蹲下来滚了一圈,将将避开了对方的攻击,接着跳到旋转到面前的墙壁上跑了几步,翻身掐着视角跳到了另一堵墙的对面。
哼哼,这下找不到了吧?
这几天她和那家伙天天到这里来进行“劫富济贫,打抱不平”的罗宾汉行为,可就是为了能够在这个地方尽可能地找到更多的隐藏道路,能够让自己躲起来的。
少女有些得意地眨了眨眼睛,但在下一秒,一种危机感就涌上了心头。
什么东西?
虽然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但身体的本能还是拉扯着她立刻跳到了墙边的杂物中间,转头就看到了一个鲜红的事物在自己的面前击穿了好几个杂物,最后把面前的一个木板撞得生生裂开才硬生生地停住,变成了一滩液体。
她的瞳孔微微放大,没有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而是继续缩了缩身子。
自从参加比赛以来,女孩第一次有了“欲言又止”的感觉:
这番茄里面特么是塞了石头吗?砸到比较脆弱的种族身上能把它们砸死的吧!
至少作为一个人类,她不保证自己在没有守护药剂与祝福的情况下能硬接这一下。
现在怎么办?
她绞尽脑汁地思考起来,手指用力攥住,思考着通过什么样的方法可以暂时把注意力从自己的身上转移一下,这样她才可以从这个角落里面抽出身来。
不过,对方好像没有继续攻击的意思……
“喵。”
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
听上去有点像是猫。
女孩胡思乱想着,这种声音真的很能让人想到那些在这个世界里似乎并不存在的毛茸茸的生物。
天呐,谁知道她其实一直都想要养一只猫,尤其是燕尾服猫或者黑猫,那种感觉实在是太适合一个女巫了,而且也很适合一个德鲁伊。
可惜她的家长说,她并没有拥有一个动物伙伴的缘分。真让人生气。
“走。”一个压低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来。
她愣了一下,转头看过去,看到了一个外表和她很相像的生物……“相像”的意思是,比起在这个世界遇到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来说,他们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个物种的。
不,这就是一个物种吧!
女孩突然反应过来,联想到自己之前所听到的猫叫声,睁大眼睛,毫不犹豫地拽住了对方的手掌。
他们一起朝着外面跑过去。
“一条隐藏道路。”
对方看样子像是一个年轻的少年,比她要大一点,但是比那个家伙要年轻得多,表现看上去相当的靠谱:“闭上眼睛,我带着你进去。”
一般情况下,如果两个智慧生物想要进入同一条道路,那么他们都得意识到并且观察到这条因为视觉与空间错位而出现的道路。
但也有不是那么一般的情况:如果实在理解不了这种思维,那把眼睛一闭,不去干扰对方,让对方把自己直接带入道路中也是可以的。
女孩乖巧地闭眼。
没有任何感觉,她只是跟着对方跑。这种情况她已经相当熟练了。有的时候跟她同行的那个男人也会这么拽着她。
一边跑,她一边思考着这个突如其来的人类是怎么回事。然后很快就想到今天似乎听到了一个同样音色的声音在喊她,但那个时候街道上面的人太多了,她回头也没有看见到底是谁在叽叽喳喳。
“啊。”想到这里,女孩都有点想要敲自己的脑袋了。怎么之前就这么错过了啊!
“好,现在可以睁眼了。”
似乎已经到了比较安全的地方,对方的语气变得有些活泼:“涩泽——”
白猫懒洋洋地叫起来。
作为一个德鲁伊女巫,女孩发誓这声音里面绝对有不屑的成分。
她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人类和猫,还有头顶上完全正常的蓝天白云,这让她短暂地愣了一下,接着才反应过来。
“这条隐藏的通道是倒着的吗?”她问。
“实际上,我们现在在一个游戏机里面。”
江户川乱步伸了一个懒腰,用他特有的跳跃幅度非常大的思路解释道:
“简单来讲,我们来到了游戏机的平面上,但从另一个视角上看,游戏机里的事物可以被视作三维化,于是我们自然就从二维的平面接入了游戏机内部的三维世界。”
“听不懂。”女孩很诚恳地回答道。
江户川乱步虚起眼睛,似乎有点无奈,但更多是早有预料的遗憾表情:“那我还是回去和太宰他们说吧。你叫什么名字,在这里可是很少遇到人类的。”
“尤克里里,叫我这个就行。”
女孩歪过脑袋,同时很好奇地提问道:“你是怎么到这里的?”
“因为要找东西。”
江户川乱步也不瞒着:“我记得尤克里里是乐器的名字。”
“嗯,但是德鲁伊女巫真正的名字是不可以随便告诉给别人的。”
尤克里里背过手,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金棕色的双马尾在脑袋后面晃了晃:“所以——才不会说呢!”
现在的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吗?
“那你认识别的人类吗?”
虽然很想要问问“德鲁伊女巫”到底是什么新物种,但在耳边X小姐的提示下,江户川乱步快速地换了一个话题:“在这种陌生的世界里面,只有你一个人其实很难生活下去吧?”
“确实有。”
女孩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还有自己不怎么干净的手炮,重新填充满“弹药”,语气相当的理直气壮:“他是贝斯啦。”
同样是乐器的取名方式。这两个人默契地都用乐器的名字来互相称呼着彼此。
“哦,贝斯。”
时空管理局的主唱宵行把笔放下来,脸上的笑容淡淡:“无内鬼,来点贝斯笑话:今天的贝斯手没有来,但是演唱相当成功,包括所有人在内,谁都没有发现贝斯手没来。”
“呃,所以怎么还有人给自己取名叫这个?难道是想要发掘一下贝斯的低存在感,开展暗杀业务?”
负责在时空管理局流行乐团里面弹贝斯的法格斯探出脑袋,发出了一种情绪复杂、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作为时空管理局流行乐团的鼓手,X小姐也眉毛一皱,意识到这件事情并不简单:“完全想不到,而且这家伙写的诗歌竟然还是那种偏向于绚烂的句子——跟贝斯一点都不符合。确定这真的不是吉他?”
法格斯悲伤地“咕”了一声。
“可这样子听上去更贝斯笑话了。”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