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学堂◎

  林启买山的事办得顺利, 除在官府花了三千两外,他又给了村里一千两银子。可关于这一千两该如何分配,就不太顺利了。

  有人说这钱该按户分, 村里一共一百二十六户人家,每家到手近八两银子,是他们两年都赚不到的钱。

  也有人说该按人丁分, 村里五百多口人,一人能分一两多,若是家中人口多的,一下子能到手十几两。

  还有精明的转转眼珠子,说该按汉子人口分,姑娘和哥儿早晚要嫁人, 往后在不在咱村都不一定, 就不用分了。

  此话一出, 立刻被几个家里有姑娘、哥儿的骂了回去。

  “好你个老虔婆, 自己家里六个汉子就说该按汉子分, 好处都让你家占了呗。怪不得六个儿也没娶上一个媳妇, 谁家眼睛瞎了嫁给你家去?”

  “就是,人家钱婶家里没汉子,可这么多年在村里本本分分, 从没和人红过脸,咋的, 这钱就和人家没关系了?人家就不算咱村的人了?可真有脸说这话!”

  那婆子被骂得不敢开口, 可其他人又接着说道:“要我说,还是按人丁分好, 人口多的多分, 人口少的少分, 最公道了。”

  “公道什么呀!我家大小三口人,才能分六两银子,够干什么?大牛家十八口人,少说也能分三十多两,三间青瓦房的钱都有了,凭什么啊?”

  “对啊,我家里的还都是青壮汉子,村里每年有个什么事,少不了他们出一把子力气,凭什么那些奶娃子和他们分的一样多?”

  “哎呦,村西许家的要生了,这生了算不算一口啊?”

  ……

  接连几日,这样的议论就没停过,大家吵吵嚷嚷,也没争出个什么结果。倒是村里本来已经好了许多的风气,一下子又变得乌糟糟的。吵急眼了,想动手的也大有人在。

  张柔棉衣、棉帽裹得严严实实地跑到林启家串门,与何安然说到此事时,撇了下嘴巴,说道:“还有人问我觉得该怎么分,我又不傻,我现在说什么不是得罪人?本来林启给了钱,村里人都得念好,我若插一脚,不擎等着挨骂嘛。”

  想到方才来的路上,那两个婶子话里话外地让她在村里说句话的事,张柔就烦不胜烦。

  说什么你家给的钱,你做主怎么分也是应该的,村里人必听的;还说她娘家没分家,按人丁分,她家也受益之类的。

  张柔冷嗤一声,真当她家现在还在意这么几两银子呢。

  “拿了咱们的银子,还想着算计咱,这心眼可真够多的。要我说,就不该给他们这么多银子,反正都是朝廷的公山,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张柔没好气地说道。

  何安然在炕上坐着,听她发牢骚也不生气,看小岁欢睡梦中舞着拳头砸了自己的脑袋,笑着抓住他的小手,摸了摸后放回被子里。

  “到底山在咱们村,不给一点儿说不过去。都是乡里乡亲的,即便告诉他们那山在咱家名下,他们也要偷摸地上山捡柴、打枣,到时也不好黑着脸斥责。保不准还有那种坏心思的,仗着咱抹不开脸,就占便宜没够。”

  “所以,倒不如趁早给点钱,明明白白告诉他们以后不能去了。若是拿了这钱还能厚着脸皮去,咱们怎么处置也没人能说咱的不是。”何安然说道。

  张柔闻言叹口气,何安然说的这些,她又何尝不知道,只不过是觉得这些人拿她当傻子,咽不下这口气罢了。

  正说着话,周婶拿了一碟枣泥酥来,张柔便没继续说。

  待周婶出去后,她拿起一个枣泥酥尝尝,表皮酥脆,枣泥酸甜,味道很不错。

  “人怎么样?”她问道。

  何安然也拿了一块枣泥酥吃,闻言看着周婶的背影,点头道:“挺好的,人勤快,手艺也好。”

  于是,张柔促狭地笑了起来:“我猜着就是不错,不然林启怎么能放心出门?”

  何安然听了有些脸红,抿了下嘴唇,转移话题道:“里正着人来寻他,说有事找他商议。”

  张柔一听,果然坐直身子,也顾不得打趣了,问道:“叫他干嘛,难不成也是问他该怎么分银子?这事可不能掺和啊。”

  何安然不着急,轻声说道:“没事,他心里有数的。”

  张柔一想也是,那可是林启,自己都能想到的事,他怎么会想不到?

  于是,重又靠在椅背上,只是还好奇道:“也不知里正怎么想的,村里吵嚷成一团,也没听他说了一句。”

  别说张柔了,何安然知道村里人因为银子吵成一团后,也好奇里正究竟是什么打算。

  到了晚间,林启回来后,他才知道了答案。

  “里正想用这次的钱建个学堂。”林启端着热水进来,招呼何安然一起泡脚。看着何安然不掩讶异的表情,感慨道,“我以前倒没看出来,里正还挺有远见的。”

  林启一直觉得枣林庄穷,可实际上,因着地形、地势的缘故,周边几个村子也不富裕。大家一年奔波操劳下来,全家人能填饱肚子就算不错了。

  所以,这就导致几个村子里都没有学堂。人在衣食难保的情况下,是顾不上读书的事的。

  “可没有学堂,就要代代做庄稼汉了。”林启眼前浮现出里正说这话时的怅然。

  年近五十的老汉坐在炕上,一手端着豁口的茶杯,眼睛看向远处,不知在想着什么。

  “我不是说庄稼汉不好,庄稼汉稳妥,不遇着天灾饿不死人。可一个村里,不能都是庄稼汉。”里正说道。

  “每年秋收后,我带着村里收上来的粮去缴赋税,衙门口挤满了人,我排一早上,前头的队伍越排越长。有捕快的同村,有师爷的叔伯,还有衙差的好友。总之,没点儿门路就得好好排着。”

  “好不容易到了衙差跟前,解开口袋一看,不是说黑麦品质差,就是豆子没晒干,横挑鼻子竖挑眼,只得带回来重新拾掇。是咱们村的粮真有问题?不是,是咱们村没有个出息人,所以就得挨欺负。”

  “而要想出息,还是得读书。”里正转头看着林启笑了一下,“说实话,咱们村要还是从前的光景,到我死前都不?姨嵴庵饕猓蠹一锩荒翘跫?上衷诓灰谎耍隳浅ё涌鹄春螅謇锶擞辛宋榷ㄊ杖搿K渌迪衷诳矗蠹业娜兆铀坪醣浠淮螅苫昀墼孪吕矗潜涞每刹皇且坏惆氲恪!?

  “本来,我该等大家过两年富裕日子再提这茬,可正赶上你给了村里这么一大笔银子,所以我就想趁势提了,不然钱进了众人口袋,再想拿出来可不容易。”

  “也不指望村里能出什么秀才、举人的官老爷,只要出几个识字的,能在镇上、县城闯出个名堂,咱们村里的人办事就能方便许多。”说着,里正慢悠悠笑了起来,好似已经想到以后的场景。

  里正的这个打算在村里公布后,自然又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说什么的都有。

  “读书?我没听错吧?”一青壮汉子神情古怪道,“里正莫不是老糊涂了吧。咱们哪有钱供孩子读书啊?”

  “就是,那些有钱有地的富户都供不出来一个读书人,咱们建学堂让村里的孩子都去读书能行吗?怕不是花钱听个响吧。”

  四周的人闻言纷纷点头,有人忽然道:“难不成里正是不想给村里分银子,所以想了这招?”

  这话一出,大家的神色立马变了。

  里正站在前头,听着人群吵嚷不休,提高嗓门制止道:“静一静,静一静!”

  待喧嚣声小了,他才说道:“我知道肯定有一部分人是不愿意的,他觉得读书是烧钱的行当,不是咱庄稼汉供得起的。这点我前两日已去镇上打听了,找到一个瘸腿秀才,他考中后本想继续科举的,可不幸外出时被马冲撞伤了腿,不能再往上考了。眼下正有意教书育人,若是请到咱们村来,管吃管住,一月三两银子的薪俸既可。”

  听人群又有议论声,里正接着说道:“当然,还有人觉得读书没用,那么多的读书人也没几个考中的,更不用说咱们村一个新办的学堂了。”

  “可谁说没考中,读书就没用了?你们看看刘家的刘昶,读了几年书,如今已经在县城做掌柜了,哪还是咱们这些土地里刨食的能比的?等孩子们识字了,以后去镇上找活儿就不是去劳力市场扛包了,可以做账房、做药童、做伙计,甚至还能支摊子给人写书信,哪个不比种地强?”

  “肯定还有一些眼皮子浅的,觉得自己家没适龄的孩子,就不同意建学堂。”里正往地上啐了一口,说道,“咋的,你家以后也不生了?不生儿子,难倒也不生孙子了?这是于以后都有利的事。”

  “你们再想想,附近几个村里也有几户送孩子读书的,是不是都说孩子开蒙晚,比镇上孩子差了一大截?那是因为镇上的学堂离咱们村太远了,即便真有余钱送孩子去学堂,可那小小的娃儿还得每日接送,谁有那闲工夫?可等孩子大了,能自己上下学了,可不是开蒙晚了嘛。”

  里正咽下唾沫,缓了缓又继续说道:“等咱们村建了学堂,六岁以上的孩子都能去读书。开蒙早,兴许真能出几个秀才郎也不一定。而且村里不是有林启买山给的银子嘛,建学堂和夫子的薪俸都从这里出,最起码七八年里,读书是不用你们再花钱的。”

  听到这儿,人群中的议论声多了,里正笑呵呵地容大家说了一会儿,又说道:“我预备将三百两用在建学堂和往后几年夫子的薪俸上,剩下的七百两,咱们分。行不?”

  林启在人群中听着,忽然提起嘴角笑了笑,到底是能当里正的人,真有两下子在。说了许久学堂的好处,总有些被说动心的,现在才说只用三百两,大头还分给村里人,恐怕原本不满的人,也被这一手搞得没意见了。

  况且,只要一说分银子,大家的注意力肯定要跑偏。

  果然,再有发问,问得就都是剩下的银子怎么分了。林启轻笑着摇头,这老汉还挺聪明的。

  这个问题,里正显然也早有准备,他从怀里掏出张纸,说道:“先说好,按户分不成,家里人口有多有少,我若说按户分,恐怕今明两天,就有不少人家得分家。”

  说完,人群中传来噗嗤一声笑,显然早有人在打着这个主意。

  “所以还是按人丁分,”里正说道,“不过人也有大小,奶娃子和青壮汉子分一样的银子,也不大合适。因此我想了个法子,将十六以上的算作一等,每人分一两半银子;十三到十六的算二等,每人一两二钱银子;八到十三的,每人九钱;再往下的就只能折半,一人七百五十文。”

  “这么分,大家可还有意见?”里正放下纸,看向众人。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心里有些不甘愿,可也知道这是最合理的办法了,所以一时也没人再挑剔。

  看大家没有意见,里正说道:“那此事就这么定下了,这几日咱们看看学堂建在哪儿合适,明年开春就开始修建。”

  见人群中有人反应过来要发问,里正又连忙说道:“等学堂建起来,说不定还有别的村要来读书的。咱们还可以向他们收钱,若是来的人多,兴许这学堂还能赚钱哩。”

  村里人一想,也觉得很有可能,于是也就不怎么反对了。

  看大家都不说什么了,里正正要叫大家散了,各回各家去,林启却突然出声道:“学堂建好后,每年年考第一的学子,我给三两银子做奖励,第二名二两,第三名一两。而且,若有能力出众的,我会请去工厂做管事,再或是带着外出做生意。所以,大家到时可要让孩子们好好学啊。”

  显然,与里正说的那些相比,林启所言才是当下看得见的好处。于是方才还意兴阑珊的众人,顿时提起了兴趣,心中琢磨起明年家中的活计怎么安排,好让家里的孩子们都能去学堂。

  里正听了林启的话,也赞许地向他点点头。

  等回去后和何安然说了此事,何安然自然同意:“如此,大家冲着这些好处,也会把孩子送去读书。时日久了,总会出几个有本事的。”

  “不过,”何安然抱起小岁欢,哄了两声后撇撇嘴巴,“我们家岁欢到时也不知道能不能去?”

  村里建好的学堂必是教汉子的,哥儿虽不像姑娘那样规矩多,可与汉子混在一处总有人会说闲话。再说,也没有哥儿读书的先例。

  何安然想着,更不高兴了。他如今已知道识字的好,自然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去学堂学些东西。

  林启一笑,大手摸摸他的头顶,说道:“别担心,今日建了汉子读的学堂,来日就能建姑娘、哥儿的学堂。安然,你信我吗?”

  何安然抬头,看着林启眼神中的笃定,心里一下子松了,脸上也有了笑意,点头说道:“当然,我信的!”

  夫夫二人相视一笑,林启揽着何安然的肩,看着他怀里的小哥儿,脸上带着几分幸福和满足。

  这件大事了了之后,接连下了几场大雪,岁欢过了满月,已然接近年关。

  刘盛他们送信说,已经启程往回走了,家里人担忧几日,人终于在腊月二十三那日回来了。

  到底是出去闯荡一番,两人的气质都沉稳不少,家里人见了自然合家欢喜。

  接下来就是送年礼了,除了村里众人互相走礼外,霍闲之和吉县令也各自送来年礼。

  霍闲之的礼品单子就有两页纸,落款写了他与阮溪知两个人的名字。林启一笑,拆开他送的信看看,得知阮溪知已赴任丹棱,两个人正好得蜜里调油。

  信末,霍闲之还说知道他的孩子快出生了,礼单中有一副长命锁是给孩子的。还问要不要给他孩子认个干亲?

  林启想着他平日不着调的样儿,又想想自家乖巧的小哥儿,哼了一声后放下信,根本没考虑他这个提议。

  而吉县令的年礼就正常许多,郑重但不至于过分厚重。吉管事送来后,还说县令想趁着年下,与林启一同核算饮品店的账目,林启自然欣然前往。

  按照原先说好的合作,林启不承担开店花销,十家店铺开起来后,每月收益不少于原先奶茶店的八成,林启便可抽取三成利润。

  虽然入冬后,饮品店生意冷清不少,但还是达标了。所以也不等一年期了,趁着年底核账,吉县令便将该给林启的那份拨了出来。

  再加上林启销售半成品的收入,还有京城店铺的租金,林林总总下来,有三万七千两。减去之前买山支走的三千两,林启共到手三万四千两!

  别说林启乐呵呵的,吉县令看着都有些羡慕了。

  他有开店的花销在,虽然赚了不少,但刨去成本后,今年收支堪堪持平。

  林启把银票往怀里一塞:“等明年,明年就该我羡慕你了。”

  这倒是。吉县令又笑了起来,有这十家店经营着,哪怕明年再开几个新店,年底也能到手不少。

  于是,怀揣着今年的喜悦和对来年的期望,众人都过了个好年。

  何安然出了月子,虽还不能受风,但能从窗缝里看一眼年节时的炮竹升空。等到炸响的声音传来,身后已有人提前捂住他的耳朵。

  “安然,过年好啊。”除夕夜子时,林启笑着低下头,在他耳边说道。

  何安然抬头看他,突然想起去岁过年时他们一起放过的焰火。他的眼睛弯了弯,带着笑答道:“好,我们要一年比一年更好!”

  不远处,周婶抱着岁欢轻声哄着,来年他们一家三口一定会更好的。

  作者有话说:

  正文结束啦,之后还有几章番外,感谢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