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的三室一厅,屋内东西规整得井井有条,家具以深色的木制为主,四方餐桌旁的边柜上摆着一张青年的黑白照,照片里的青年戴着眼镜,依然能看出是个眉清目秀的俊俏青年。
“林老师去串门了,只有我这个糟老头子在家。”
陈言序换上拖鞋,跟在袁午身后进了书房。
古朴宽大的木制书案上摆了一堆书籍,老小区的采光不好,因此即使是下午也开着台灯。
袁午把陈言序带来的纸盒搁在书案上,指一指对面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你坐这吧,车停哪了啊?停马路边上要被贴条的。”
陈言序还没回答,袁午又拍拍脑袋,哎呦一声站起来。
“真是年纪大了,都忘了给你倒水了。”
他说着又往客厅走,陈言序连忙起身跟上,袁午摆摆手,让他继续坐好,自已则是找出家里会客用的陶瓷杯,冲洗两遍之后倒了一杯热水。
“怎么能让客人动手,林老师知道了要批评我的。”
陈言序伸出双手接过水杯,笑道,“林老师要是知道您背后这么说她,您才是真的要挨批评了。”
袁午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他夫人林惠芳当了一辈子老师,管教起他这个丈夫来也像对学生一般不留情面。
“好了,说正经的。”袁午在书案后坐下,抽出一支烟夹在指尖,“不出意外,这应该是我最后一部作品了。”
他二十几岁入行,从摄影助理做起,一步一步成为行业顶尖的名导,这中间的际遇怕是几天几夜也说不完,几十年来他参与制作与执导的作品不下百部,而《失明》极有可能是最后一部。
说到这他轻轻摇头,叹道,“年纪大了,拍不动了。”
袁午比陈砾的年纪还要大,今年已经七十五岁,确实也算高龄了。
陈言序已经从自家大哥那里听到了几分,但亲耳听到袁午嘴里说出最后两个字时,内心仍不免有些唏嘘。他第一次担纲主演的作品便是袁午执导的,虽然在拍摄期间吃了很多苦,但也让他学到如何理解角色,如何将自已和角色融为一体。
眼看着气氛有些沉闷,袁午伸手在书案上敲了两下,故作轻松地道,“我这个糟老头子是不中用了,你呢,怎么最近一直没进组?”
“没碰上心仪的本子,”陈言序笑道,“这不是您说的吗,宁缺毋滥。”
袁午盯着陈言序的眼,不经意般提起,“我手上倒有一个现成的本子,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要来了,陈言序几不可查地攥紧了拳,又飞快松开。
“您今天叫我过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没想到陈言序这么直白地点破,袁午也不再遮遮掩掩,开门见山道。
“陈元清应该也和你说过吧?这部电影,在票房上很难有所斩获。”
袁导的名气确实很响亮,拿出去便能收获一些票房,但观众们对于小众文艺片的接受度始终有限。
“要说冲奖,好像又有些托大了。”袁午说到这,捏着指尖未点燃的烟在桌上敲两下,“这部片子,更像是我和林老师给自已的一个交代。”
陈言序默然,袁午的独子在二十年前从顶楼一跃而下,而袁午与林惠芳在看了他的遗书之后才知道,原来他们眼中健康开朗的儿子罹患抑郁症已久,源头是他自青春期便发现自已喜欢的是同性,与周围人的格格不入让他在压抑与挣扎中走上了绝路。
虽然国内早在十年前已经通过了同性婚姻法案,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接受自已属于少数群体依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袁午浑浊的眼紧紧盯着陈言序的表情,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一般。
“这只羊和那只羊又有什么区别呢?”陈言序淡淡说了一句,这是《羊》里面的台词。
“哈哈哈,”袁午抛下被捏得皱皱巴巴的烟,从书案最上面拿了厚厚一叠册子递到陈言序手里,“你先拿回去看吧,其他的事你大哥会安排好。”
饶是陈言序早有准备,也没想到现在就会拿到剧本,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袁午又扔了一本书过来。
“我知道你不爱提前看原著,这两本你都拿回去,一起看。”
剧本和原著有时候往往是两码事,因此陈言序在拍摄有原著的剧本时,在拿到剧本之后才会开始补原著,并不会提前看。
陈言序收好两册书,又陪着袁午说了一会儿话,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告辞了。
袁午也没有客套地留他吃晚饭,只是说下次再见可能就是在开机仪式上了。
陈言序抱着剧本和小说走回车里,坐在驾驶室之后他终于有了一种真实感,虽然陈元清昨天就和他说过,这个角色十之八九是他的,这几年袁导也物色了一些人选,但综合衡量过后,陈言序依然是第一顺位。
今天他约陈言序过来,表面上是喝茶,实际上则是导演挑人的最后一关,就像当初徐钊明与袁午的热聊话题,徐钊明以为自已拿捏了热度可以顺势倒逼袁午选择自已,却忽略了这些大导最看重的其实是自我感受。
把袁午给的书和剧本放在副驾上,陈言序盯着封面上的标题看了一会儿,片刻后发动车辆离开了师大校园。
他原本打算与袁午会面之后去瑞江别畔蹭个晚饭,但现在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花园里的阿多尼斯》到底讲了些什么。
陈言序拨通陈元清的电话,先是说了下午和袁午见面的事,陈元清半点不意外,毕竟这个项目他早就和袁午沟通过,在他看来袁午选择陈言序完全是理所应当的。
“那你现在准备去哪?”
陈言序瞟一眼副驾上的书,答道,“回家,把原小说看一下。”
陈元清叮嘱他,“离项目正式开始还有时间,你可以慢慢看。”
陈言序自然是应了,陈元清知道他正在开车,也不多说,只让他有时间一起回家吃饭便挂断了电话。
从师大回到锦苑要经过一段非常繁华的路段,十字路口周围矗立着好几座商场,外围巨大的led屏幕上不时放映着品牌广告与粉丝投放的各种应援。
临近下班高峰期,十字路口的红灯也变得格外漫长,陈言序被困在车流中,车窗恰好对着商场的Led屏幕。
Led屏上变幻的光彩惹人注目,陈言序也被吸引着转过头去,看到屏幕上是一个穿粉色t恤的男孩,脸上笑容透着一点青涩稚气,但又非常自信地朝特写镜头飞快放送了一个wink。
接着浮现一行大字,“0520方翾二十岁生日快乐!”
陈言序慢慢转回头目视前方,跟着前车一起慢慢通过了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