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城, 第三年秋。

  余夏今天破天荒的到胭脂店里呆了一会儿,她百无聊赖的翻看着账本。

  “东家,鲜花胭脂和蜜桃唇釉买得都好, 看来我们还要多制作一点了。”伙计年纪不大,但勤劳踏实, 很少让余夏操心。

  余夏点头答应着,却不住的往外面看, 她嘀咕道,“都晌午了, 怎么还不回来,有了朋友就忘了夫君..”王慕倾和隔壁成衣店的老板娘一早就去庙里进香了,可怜的她还得看娃儿,余夏看着外门口树根底下抠土的夏旦, 心道,“她怎么还是这么爱挖蚯蚓...”她正在考虑给夏旦找个学堂上。

  店铺外好一阵争吵, 围观了好些个人,余夏无聊, 也跟着去看热闹。原来是一对乞丐父女偷馒头被抓了个现形。女孩子灰头土脸惨兮兮的大哭, 那大高个子父亲则被别人推搡来推搡去。

  “一个大男人干点啥不好, 还带着孩子来偷, 丢不丢人。”骂着骂着还有一两个浑水摸鱼趁机去打人的。

  余夏看不下去,叫店里的伙计帮忙付了钱,并额外给一大一小买了两笼包子。她很少管这种闲事,那样没有道德感的父母不会让她同情,但看着孩子可怜兮兮, 她不免有些不忍,她也是为人父母, 是有孩子的人。

  “余夏,是你么?”乞丐追在余夏身后,他撩起油得发亮的头发,眼仁又黑又亮,“是我啊!李医生!”

  “你,你!”余夏震惊之后,是狂喜,她没有着急问这些年他发生了什么才如此落魄,只是感叹一句,“太好了,你还活着!”

  众多光环加持的李医生即便真的跌入万丈深渊,又怎么会死呢!幸运如他,砸断了歪脖树,滚落到了猎人的山洞,昏迷了三天三夜。幸而被一个以狩猎为生的女猎人百般照料,才得以活过来。

  又经历一次生死,他比从前还看开了,既然命里自带的就是这样,他就应该欣然接受,与其靠死来逃避而期待下一次重生,不如这一世努力寻找属于自己的快乐的生存之道。

  也许是朝夕相对,他对女猎人产生了情愫,他们成了婚,两年之后又有了女儿。然而不幸的便是女儿的降生。如果说重生套餐让他这一世被神灵照拂,那么他的这个女儿简直就是被衰神附体。女儿降生的近几年里,先是妻子病逝,后是他做什么赔什么,且逢赌必输。

  “你就是这么败光了家底?你原来的那些老婆孩子呢!”

  “散得散,改嫁的改嫁,但是蛮好的,要不然我也怕把霉运带给她们。”他说着最残酷的话,可表情却是淡然,甚至还有些开心的,“也许上天把她带来我身边,对我何尝不是一种补偿,我的好运中和了她的霉运,我们就能像普通人那样去生活了。”

  “你还真是乐观!”余夏表情很是复杂,李医生叫来自己的女儿,“凌儿过来,这是爸爸的好朋友,你该叫叔叔...”

  小女孩儿一双大眼睛甚是好看,她怯怯懦懦躲在父亲的身后看着余夏,还有不远处的蹲地玩土的女孩子。

  “那是我女儿,夏旦...”话音未落,天空咔嚓一个大雷,瞬间倾盆大雨砸落,把她们从里到外浇了个透。等到她们回了屋,天空又湛蓝湛蓝,放晴了。

  余夏接过柳枚递给她的汤药,打了个大喷嚏。柳枚摇摇头感叹,就那么一阵雨就被她们赶上了,余夏惊恐的看着凌儿,告诉柳枚这事有点玄学,但柳枚不甚在意。

  余夏问李医生有什么打算,李医生皱眉思索,“我觉得我留在柳大夫这里,做个大夫也不错!”

  看余夏和柳枚不太相信的样子,他立刻抓起了余夏的手腕,给她号起了脉。

  眼见他的脸变成了青色,蓝色,黑色。

  他陷入自我怀疑之中,他竟然把余夏的脉诊成了女脉,他看着余夏的女儿夏旦,摇摇头,“看来我我还是做点别的吧。”他宁可相信自己诊错了脉,也没有质疑余夏的性别。

  余夏和柳枚对视一眼,摇摇头感叹,大直男。

  “柳姨,我喝完了。”凌儿软糯糯的端着药碗,柳枚温柔一笑,“放在那里吧,我来收。”她走过去的时候竟然踩到了自己的衣摆,结结实实扑了个狗吃屎。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是解释不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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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年春季,香城。

  “就算她真的是瞳转世,我看她也未必会保留从前的记忆,你想啊,她当阴间公务员也有千年了吧,若是保留那份记忆从孩童重新来过,得多无聊啊!还不如一无所知,重新去过这一生。”李医生自信满满的得出结论。

  “是这样么?”余夏看着开心玩耍的夏旦,想起了瞳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柳枚在店里面抓着药方,余夏看着那一片片切好的人参,平静的说道,“孙芸萱走了三年多了吧!”

  柳枚抓药的手短暂的停了一下,“嗯。”

  “也该差不多沉淀下来了,明明知道不同路,又何必再有遐想,有时候执着一个人太久了,那点爱意早就消耗成执念了,不如把握现在,留意一下身边的人,也许其中就有你命中注定的人。”

  “我身边的人?你指得不会是你吧!”

  “你想得美!”余夏后退半步,“人家有老婆的好么,你再好好想想常在你身的人!”

  柳枚摇摇头,“他不可能的,我喜欢一心一意的,而他有过那么多老婆,我们不合适。”

  “你以为我讲李医生啊?”

  “难道不是,那还有谁?”柳枚思考状,“你该不会指小雅吧,她虽然时不时的过来我这里帮忙,还总给我送鲜花饼,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喜欢的是熊然啊!”

  余夏翻了个白眼,“在你身边呆得时间最多,每天在你眼前晃的,你就只能想到这些人么?”

  此话一出,啪嗒一声,簸箕被碰翻了,药干撒了一地,柳枚回头看看,笑着安慰道,“是小旦啊,不打紧的,我来捡,刚刚你没有砸到脚吧?”

  夏旦默默蹲下来同柳枚一起捡药干。

  余夏满意的笑了笑。

  这几年,慢慢之中也形成了一些规律,就比如每月逢初五,王二娘必定回来,其他人格都是在王慕倾情绪有变化的时候回来,而且回来也只是一天中的一段时间,有时候是半天,有时候是一两个时辰,唯有王二娘是特别的,从初五一早,睁眼开始,到入睡结束,月月如此,雷打不动。

  这一点王慕倾也是清楚的,每当初四晚上睡觉前,她会同余夏说晚安,还会说上一句,“后天见!”

  “后天见,倾倾。”余夏亲吻她的额头。

  又是初五,王二娘存在的日子。可能是知道自己每个月都会回来,她不再过得小心翼翼,而是很自在,放风筝,爬树,抓小虫,她活得像是一个小孩,当然,她也不再需要余夏寸步不离的陪伴,她有她的新玩伴。

  “小旦,小旦,快出来,我们一起去爬树。”王二娘发现小旦没有在房里,便向院子里面喊,她有些着急,额头都出了汗。

  “你看你满头大汗的,脏兮兮的,先去洗个手,然后把午饭吃了。”

  “可是,小旦她不见了。”

  “我帮你找,你先去吃饭,乖~小家伙!”余夏可算哄走了王二娘,她慢慢悠悠走到草丛之中,扒开半人高的花草,对着抱膝而坐的女孩儿说道,“为什么躲着她?”

  夏旦低头不语。

  “也是,和她一起是挺累的,明明是一个身体,但她怎么有这么多的精力和体力做那么多的事还不累的呢,真是神奇。”余夏说起王二娘,语气都变得十分柔软,“瞳,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你陪着王二娘好好玩,让她开心,我帮你追到柳枚!”

  夏旦没有理余夏,拍了拍屁股上的杂草,自顾自的离开。

  “你们俩中间有一道明显的鸿沟,你几千岁,她二十多,近三十岁,你不在意这种年龄,但在她眼中你是她朋友的女儿,她看着你长大,听着你叫她柳姨,即便是等你长大了,她也很难接受你。”

  “成交。”冷得出奇的声音从那个小小的女童身体里发出,而后,她跑向王二娘,用稚嫩的童声说起,“娘亲,我们去爬树吧。”

  余夏看着她们开心的爬树,为帮助了一只受伤的小鸟而手舞足蹈,为了新抓了一只从前没有见过的小虫而开心,余夏不自觉的弯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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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们在香城的第五个年头,恰逢除夕。

  一大早,余夏踩着梯子在大门前贴对联,王慕倾牵着夏旦在下面指挥。一如多年前的某个场景。

  熊然扛来了新鲜的猪仔,说年夜饭要给她们做烤乳猪。邻居、走得近的街里乡亲也会互相赠送一些年货小物,自家种的花,从大的贸易城市带回来的棉布,没有多贵重,胜在一点心意。

  “陈兄,这是我们夫妻二人为兄嫂准备的小心意。”余夏奉上新研制的男子洁面粉,还有女子用的鲜花胭脂。

  “这个是不是有点贵重,我俩这么大年纪了,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

  “陈嫂子别这么说,平时您没少帮衬我们夫妻俩,小旦有时候还总去您家打扰。”王慕倾温婉,不再像从前那般不懂如何与人交流。

  “难得她和我们家小女儿关系好嘛!那,那我们就收下了。”

  世间纷杂,有各色的人,但总会在其中遇见一些志趣相投的人。比起从前过年拜会那些不怎么熟的亲戚,她们更喜欢这种自己选来的气息相合的朋友。

  爆竹声一声高过一声,余夏堵着耳朵吩咐二毛,去药铺接柳枚过来吃午饭。

  过了晌午,又开始忙活起年夜饭。幻秋是管家,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她在操心,心思细的连余夏都自叹不如。除了幻秋、二毛、以及刚回来的萧山外,家里还有两个小厮、两个丫头,一个做饭的老妈子。都是无依无靠的苦命人,又幸运的来到了一个不错的庇护所。

  “主子,门外有人说是你们的故人。”瘦如竹竿的小伙计机灵的向余夏和王慕倾禀报。

  余夏和王慕倾对视一眼,她们的故人?

  马车旁,短打束袖的男人撩起围帘,浅裙素妆的妇人从马车下来。余夏愣在当场,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人。

  妇人正是陆裳,男人是谢忠。

  “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的孩子。”陆裳难掩激动,隐忍了二十多年的情感,终于可以在一个安全无忧的地方,不用理会暗地里有没有人注视,而尽情的表达着她作为母亲的思念。

  被她紧抱着的余夏视线飘过谢忠,发现他此时神色平静。还是王慕倾先反应过来,“娘,我们进屋里说。”她又把夏旦拉到陆裳面前,“小旦,这是祖母啊。”

  或许是隔辈亲,陆裳特别喜欢夏旦,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那样的关注着小旦,小旦玩什么,她都要在旁边。

  屋檐下,余夏走近谢忠,“你为什么没有告诉她,她的儿子已经...”那个字说出口,余夏都觉得残忍。一个女人失掉了自己的所有,唯有靠着自己的孩子这一点光亮,才走到了现在,要是连母亲的身份也被剥夺了,那她的余生…这或许就是谢忠隐瞒的理由吧。

  ”她的儿子很好的活在这世上,她有一个温柔的儿媳,她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孙女。她前半生所有的苦所换来这样的甜,值得。”

  余夏看向那个柔弱的女人,她笨拙,又小心翼翼的护在小女孩身旁,她双鬓已有了银丝,可眼中尽是温柔,她会温柔的笑,会耐心的听,那是她所期待了快三十年,迟到了的安宁。

  “她还会被爱人守护,她的余生会在幸福中度过。“余夏拍了拍谢忠的肩膀,谢忠一愣。

  晚上的年夜饭,是从未有过的热闹,长辈,朋友,小孩儿,手下,家仆不分老幼、不分男女,全都围坐在一个大圆桌旁,饭菜刚上桌,举杯之际,大门又被咚咚敲响,李医生带着女儿来了。

  “你不是自立门户了么,怎么还是要到我这里来蹭饭?”余夏打趣他。

  “我们俩冷冷清清的过年多没劲儿,还是你这热闹,过节的气氛好。”李医生嘿嘿一笑。

  给他们加了两张凳子,又添了两双碗筷。李医生一杯热酒下肚说了实情,“其实,我们爷俩做饭了,但是新请的厨子笨手笨脚把燃着的火把掉柴垛里了,那整个厨房都烧着了。”

  余夏瞪圆了眼睛,大叫一声,“快!快!”一座人都不知道余夏的意思,只有王慕倾手比脑袋快,拿起面前那一盘菜!

  盘子离开桌子的顷刻间,桌子从中间裂开了,大半的菜肴掉到地上,还有部分掉在了身上,腿上。余夏拍拍头,一副懊恼的模样!李医生的女儿崩溃的大哭起来,现场一片混乱。

  王慕倾安慰余夏,“好消息是我救下来一盘菜!不好的消息是,这是一盘凉菜!”

  院子里,狗子面前摆满了大鱼大肉,而其他人面色铁青的吸溜着口水,眼睁睁的盯着篝火上面烤着的乳猪。

  “各位别急,再有一个时辰就能烤好了。”熊然自己肚子个咕咕作响。

  李医生那边忙着安慰着女儿,“凌儿,这不怨你。是那桌子自己不结实。”

  余夏都要饿晕过去了,也没空安慰人了,好在家里的女人个个是做饭的好手,没一会儿,米糕、鲜花饼这类的糕点就端上来,发给了每个人。

  就算香城的冬天不冷,但坐在外面时间久了也打颤,可又实在没办法,余夏怕继续在屋子里,说不定来个大雷把房子都劈两半了。

  一个时辰后,乳猪也变成了褐色,油渍的香味简直勾魂夺魄。就着香喷喷的猪肉,配上柳枚酿的梅子酒,众人烤着火,谈天说地,好生有趣。

  “主子,柳大夫,咱老熊求你们一件事,就是咱妹子小雅眼看着要及笄了,你们认识的人多,能帮咱小雅物色一个好婆家不?”熊然突然提此,他身旁的小雅脸色瞬间变得尴尬。

  “小雅这才多大啊,你就着急往把她往外嫁,你莫不是有了心仪的姑娘,嫌她是拖油瓶了?”余夏留意到小雅沮丧的低下头。

  “主子,这是哪的话啊,她是咱妹子,咱怎么会嫌弃她呢,再说咱长得这个熊样怎么配喜欢姑娘家呢,这一辈子恐怕光棍都得打到底呢。咱这糙汉子这辈子这样就算了,但小雅不行,她人又懂事,又乖巧,早做打算,一定能找到好婆家的!”

  “那你这个想法,小雅认同么?”柳枚直问熊然,熊然回答,“那她是个小姑娘,咋好意思说呢。”

  众人把目光投向小雅,小雅鼓足勇气,“我不同意。我要一辈子留在熊大哥身边。”

  熊然一愣,“那咋成,姑娘家的总该找婆家的。”

  “我,我就是不找婆家。”小雅急的眼里泛泪。

  熊然道,“你是不知道成亲的好,你看主子夫人她们成亲不是很好嘛!放心,我们一定帮你找一个好男人。你说是不是啊,主子?”

  余夏指着熊然,“猪脑子!“众人也都翻着白眼,骂着熊然,却为小雅说话,就连李医生都嫌弃的骂他大直男。

  看热闹的陆裳恍然大悟的拽了拽谢忠的衣袖,“那个女孩子喜欢他啊!”谢忠嗯了一声,但心思全在捏着他衣袖的手上。

  柳枚笑着看着他们数落熊然,维护小雅。她却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小女孩儿一直注视着她的嘴唇。

  这一切尽收在王慕倾和余夏的眼里,她们默契的对视,彼此了解对方的关注点。余夏搂着她问,“开心么?”

  王慕倾点点头,“好不一样的年夜饭,特别开心。”

  大年初一的早上,王慕倾拉扯着余夏的被子,“快起来,余夏!大年初一,怎么能起那么晚,让娘还有小旦怎么想,像什么样子。”

  “不嘛,除非你亲亲我!”

  “快起来啦!第一次和娘一起过年,怎么能让她等。”

  “好啦,我起来。”余夏闭着眼睛套衣服,只听王慕倾幽怨的说,“你穿的是我的啦!”

  “哦!我说怎么有点松,倾倾,你是不是胖了啊,哎呦…我错了。”

  这个年过得异常热闹,夏旦在院子里疯闹,陆裳抱着吃的跟在后面,谢忠不远不近的护着,萧山为了再比一次武,像个苍蝇似的在熊然耳边喋喋不休,熊然忙着帮小雅做鲜花糕。听说有病患,柳枚饭都没吃好,抱起药箱往外赶。那边角落里,马棚塌了,马儿乱叫,凌儿哇哇大哭,李医生哈哈大笑。

  凉亭里,余夏担忧的说道,“乱遭,好吵。”她转头问王慕倾,”你现在还觉得开心吗?”

  王慕倾品着茶,点点头,“原来,还可以这么有意思的生活。”

  她们默契的对视,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故事可以停留在这里,但生活还是要继续。

  过了初六,陆裳准备离开,余夏没有问她为什么不留下来和她们一起生活,她和王慕倾只是仔细的帮帮着她收拾东西,冬天的棉被,夏天的素衣,秋天的披风,装得马车都塞不下,不得已换了个更大的马车。

  临走前余夏还塞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给陆裳,陆裳推拒,余夏只是握住她的手告诉她,“是你儿子挣的,孝敬给您的。”

  谢忠驾着马车迎着夕阳前行,车里面的陆裳探着头,和余夏挥手告别,她的孩子变成了小小一只,她越发得不舍。

  “娘亲!”

  “唉!”

  余夏牵着王慕倾跑了几步,“我们在家等你们回来。”

  陆裳眼角泛着湿润,摸着余夏的脸颊,“好。”直到人影都看不到了,陆裳才不舍的回头。谢忠不解,问她,既然这么不舍,为什么还要选择离开。陆裳只是摇摇头,沉默。

  “是因为我那时说的话么?”孩子不在你身边也许能更安全,那时谢忠曾为了安抚陆裳说过这样的话,“现在不同那时了,皇帝病重,太子年幼,不会有人追查你,你不会连累到你的孩子。”

  “话虽如此。”陆裳低垂下头,看着手中的钱袋子,“你不会懂得一个母亲的心境,哪怕那种可能性很小,我也不想因为我的缘故拖累到她。她的出身会给她带来很多灾祸,从小到大也没有受到母亲爱护,她回到我身边后,还得忍受我的冷嘲热讽,作为她的母亲,我什么都没能为她做,我只希望她余生平安,哪怕代价是我再也不再见她,我都愿意的。 ”

  “皇帝身体不佳,听说连话都不能说了,等到他一离世,和他有关的人都会被清缴,到那时无人会知晓你的事,更不会有人知道余夏是先皇的私生子,太子登基,朝臣更替,你的身份也只会是一个普通的母亲,而余夏也只是众多百姓中的一人。不再会有人拿你们的身份做文章,你们也不会成为权力斗争中的棋子。”

  “要是余知荣再想利用余夏的身份呢,太子即便登基也年纪尚轻,要是余知荣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又亮出余夏先皇私生子的身份,举旗造反,余夏还是很危险?”陆裳紧张的说道。

  “不会有那种可能,因为...余知荣自顾不暇。”谢忠平静的说道。

  ——————

  家里只是少了两个人,却一下子清冷了不少。可能是从未被长辈如此温柔对待过,这一次第一次体会到了母亲无私的爱,让余夏无比贪恋的同时,她又想起了上一世的父母。

  她问旁边的夏旦,“上一世,我的爸爸妈妈,后来怎么样?”

  夏旦沉思了一会儿。

  余夏描绘着,“没有我,他们应该离婚,又各自找到合适的人组成新的家庭了,他们应该会很幸福吧!”

  “你走了之后,你母亲精神失常,你父亲寸步不离的照顾她,你母亲痊愈后,他们养了一条狗,每天一起上班、下班,晚上一起遛狗,是小区里面公认的模范夫妻。”

  余夏先是错愕,再是一声冷笑,“好一对患难夫妻,女儿死后,不离不弃,相亲相爱。女儿活着的时候,拳脚相向。这样看来我都死晚了,我应该干脆就死在腹中算了。原来我才是破坏他们感情的真凶啊,多可笑啊,幸亏是死了,不死的话,他们两人还是会在抢救室,戳着我的头质疑我为什么会被噎住。我啊,从来都不属于那里,这里才是我该在的地方。”

  “你恨他们么?”

  “恨也是一种情绪,他们不值得我牵动情绪,以爱之名带来的伤害永远洗不白。那就祝这两位死磕到底,别再去祸及其他人了。”

  “你这是气话么?”

  “也许十年后,我会比现在释然,说起他们再也不会牵动我的一丝情绪,二十年后,我可能已经忘了他们带给我的伤害,三十年后,我可能已经忘了他们,但即便我现在过上了梦想中的生活,他们给我带来的阴影已经降到最低,但都改变不了他们头上挂着那不合格父母的标签。他们或许也有不幸的童年,遭遇了不好的对待,但那都不是他们从受害者转变成加害者,肆意对待孩子、伤害孩子的理由。”

  余夏也自知说得有点多,她觉得有些抱歉,“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挺幼稚的,也难为你了,明明不死不灭的存在了那么久,看世间冷暖都看腻了,现在还得和我们扮家家酒,把自己装扮成小孩咿咿呀呀的撒娇,挺无奈的吧。”

  “没有。”

  “你别安慰我。”

  “我做人和做鬼的时间加在一起已经两千多年,但我还是第一次尝到…宠爱。”夏旦黑亮的眼睛注视着余夏。

  听此余夏五味杂陈,更多的是同情、心疼,她把夏旦搂在怀里,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背,“我会更用心的对待你,弥补你过去的失望。我会爱护你,也会把我的人生感悟分享给你,你可以听,也可以不听,我相信你有自主选择的能力。无论你的学习能力是强是弱,这一生,只要你是一个好人,能够开心的养活自己,我都尊重你。”

  这是余夏心目中良好的亲子关系,她受过伤害,但伤害会仅止步到她这里。她要传递下去的是,带着爱去享受生活,“人生匆匆,努力生活的同时,偶尔停下来听听风,看看雨,一事无成也好,别人不理解也好,开心的过你自己的人生。我希望你更早更早的知道这做人的道理,不必像我年少时那般困惑。”

  夏旦稚嫩的脸庞出现懵懂的神色,透过这张脸,余夏好像看到瞳那张冷漠的脸终于泛起了一丝表情变化。

  “所以,这就是你给她取名夏旦的理由么?”不知何时,王慕倾悄悄走过来,她看着余夏笑眯眯。

  啊,这…旦,早晨,天明之意。其实也不错啊!

  余夏:倾倾,别捣乱,人家正在感动呢!

  王慕倾:那这么好的亲子活动,你刚刚为什么不叫上我?

  余夏:那我们再来一遍,从头开始?

  夏旦:其实做鬼也不错的!

  ————

  某日,余夏和王慕倾在院子边散步边闲聊,余夏提起,“倾倾,要是等到小旦长大了有了心仪之人,那人是比她大二十多岁的女子,那时,你会怎么做?“看王慕倾皱着眉头,她继续充,“但是那个女子人品没得说,很善良,对小旦也很好。”

  “你说的是柳枚么?”

  “你察觉到了啊,那你会反对么?”

  “比起我,是不是柳枚的想法更重要呢?”

  余夏高兴,“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狭隘,不会干涉小旦的选择。”

  “但,她们能不能在一起还是未知数。”王慕倾看着前方,嘴角微微荡起,余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夏旦拨弄着药干,凌儿攥着夏旦的衣角,姐姐姐姐的叫着。

  “好家伙,年上温柔贴心小阿姨,年下霉运缠身臭妹妹,这还是个三角恋?”余夏思考,“你是看好年下的?”

  “你呢?”

  “我当然支持年上!”

  “这次,还要不要打赌?赌注嘛…就那个..” 王慕倾在余夏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字,余夏的脸白一阵,红一阵,王慕倾笑着,“怎么,不敢?”

  “笑话,我有什么不敢。就赌这个。”

  “可是我的眼光好像很准呦。”

  “风水轮流转,我就不信你能一直赢!拉钩,盖章,谁都不能反悔。”

  拉完钩的手相握在一起,两人笑得如花一般。

  这般活着,可太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