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子一直都因为金情的事而对余夏怀有一分愧疚, 这天他把余夏约到郊外的一处荒山之上,看着四周荒芜人烟的秃地,连几棵杂草都不见, 余夏笑他夸张,但李公子却说在这里他心安, 实在是上次金情给了他太大的阴影。

  “老实讲,你怪不怪我?”李公子问得忐忑, 余夏反而有几分历经千帆的释然,经过两次生死, 她明白了一些事,人生真的短暂,稍纵即逝,把时间都放在怨恨、懊悔、犹豫、真的很可惜。她说, “你这么做是为了家人,我能理解。事已至此, 我能做的是接受,而不是怨恨谁。”

  “那你可曾想过换个人去喜欢?反正王慕倾都回不来了, 与其你守在金情身边提心吊胆, 不如你找个简单一点, “正常”一点的女人!呐, 你身边就有不错的啊,柳大夫就挺好,怀有医者之心,也很关心你。或者别的谁都好,但金情真的吓人。”光是提到这个人, 李公子都打哆嗦,他左顾右盼, 生怕这秃山的石头缝里就藏着金情的眼线,然后下个瞬间金情就劈山而来。

  “其实...我觉得她也没有那么可怕,甚至有一点,似曾相识的...”余夏眼神放空,不由自主的想起那晚,那是她少有看见金情真正的睡着,不似王慕倾那般蜷缩,睡姿肆意放松却又像是在云端。金情和王慕倾完全不一样,甚至连亲密时的反应都不一样,但余夏就是觉得她和王慕倾是相似的。

  “你没事吧!你都被她弄死过一次了,这还不算可怕?这两天我一直在琢磨金情做的事,她既然不想当皇帝,为什么搞那些有的没的?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京城势力盘根错节,她笃定了皇帝的性子,会自大的选择一箭双雕的方式应对,然后让他被自己的选择反噬,而反噬的结果又导致各方势力利益划分,原来的平衡被打破,又会引来一波又一波的争斗。”

  李公子看余夏并未过分惊讶,又质问她,“她早就预料到事情会这个样子,甚至,一环扣一环的连锁反应,但她却淡然的看戏,这是她对权力的蔑视,对人性的蔑视,对生命的蔑视!”

  “你要清楚一点,若现在的皇帝是个明君,哪怕是一个庸人都不会有这种问题!皇帝的疑心,世家大族的势力,站队的权臣,这些都不是一个人能算计、控制的了的!不要把这个结果都推到金情的身上,她有错,也只在于抛出了一个诱饵,加速了这件事的发生。没有她,这件事依旧会发生。何况,这件事对百姓而言却意外带来了好处,你没发现城里街道卖东西的小贩是越来越多了么?

  “他们把精力放在争来争去,是没人管他们了,也算是变相的‘休养生息’了吧!”李公子叹了一口气,“你这张巧嘴啊,真是厉害,我真是佩服佩服!不过我怎么觉得你在洗白金情,你该不是爱上她了吧?”

  “扯淡!我只是说事实!”

  “我说金情可怕,你和我争论,现在回想起来,你好像对她格外宽容,虽然她不算直接杀你的人,但也算间接凶手吧,而你‘死而复生’第一件事竟然是拖着病体残躯去找她,这不是爱是什么?”

  余夏苦笑,“那是因为...”

  “王慕倾消失了,你还不愿意离开!”李公子抢先堵住余夏的嘴,他捏着下巴,一副洞察了真相的模样。

  “你不是要和我说一件重要的事么,快点说你找我什么事?”余夏生硬的转移话题,这回变成了李公子支支吾吾。

  要是没有刚刚的话题,李公子可能不会像现在这般犹豫。

  一切都要从一个谎说起。李公子承认就算他众多光环围绕,也确实没有本事治疗多重人格,之所以那么肯定的说自己可以“杀死”王慕倾的其他人格,主要还是想通过心理暗示来召唤出来王慕倾,既然人格的心理、态度、情绪都能影响人格交替,那不如就让余夏和金情相信自己能治好,谁能想到这计划那么轻易的就泡汤了。

  当天金情以家人的安危逼迫自己杀了“其他人格”,他不得不把自己的计划如实告诉了金情,但那时的金情是怎么说的,她的脸上冷淡,“一会儿余夏会来这里,你要让余夏相信王慕倾还有其他人格已经消失,你要是敢把实情说出来,我会让你和你的家人死无葬身之地。”

  “你没有话说我就回去了。”余夏失去了耐心,李公子着急忙道,“别别!”他心里很纠结,说呢又真怕金情,不说又觉得对不起余夏。还是告诉余夏吧,可自己和家人的性命怎么办,什么也没有命重要,算了,反正她俩一个被窝,是金情还是王慕倾也没什么重要,不都是一个人。

  “哎呀,没事,就是想和你闲聊几句。”李公子打着哈哈,余夏斜了他一眼,那意思是就这?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就为了闲聊?

  两人又斗了几句嘴,正想往山下走,忽听到整齐的脚步声,就像行军打仗的步伐一样,本来就吊着胆子的李公子汗毛瞬间竖了起来,慌乱的大叫着,“糟了,糟了,金情来杀我了。”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四处乱窜,余夏揪住他,劝他冷静,可他还是急得都快哭了。

  余夏抓着他手腕,躲到了一块大石头后面。

  “找到他们,格杀勿论。”带头的是一个壮硕的男人,他身后还跟着十几个。趁着他们往上走,余夏拉着李公子下山,李公子想着那句“格杀勿论”,越想越委屈,“我没有说啊,这金情怎么把我往死路上逼啊!”

  “不是金情,他说得是‘他们’,所以他们要杀的是我俩,若是金情,她不会杀我。”两人想赶快下山,可还走没多远,又听见一队人上山的声音,他们只能再往回跑。可上不能走,下不能去,地面上又光秃秃,藏也藏不住,半山腰下面又是悬崖峭壁,除非他们有翅膀,不然怎么也逃脱不掉的。

  “那里好像是个山洞?”李公子指着山崖下方一尺距离,“我们爬到那里躲避。”

  余夏拽住他,“太危险了。”她话未说完,李公子一个脚滑就直接掉了下去,幸好余夏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手臂,可她的身板如何能拽得住他,余夏被他拖得不断靠近悬崖边缘。

  “余夏,你快松手,这样下去咱俩都得玩完。我和你不一样,运气好得很,我掉下去肯定被歪脖子树接住,你这倒霉催的要是掉下去,估计得被下面的乱枝扎成海胆!”

  “闭嘴!”余夏一手抓着他,另一手抓着杂草乱枝。

  “余夏,王慕倾没有消失,她总有一天会回来的,还有,好好保重自己...这一辈子才是属于你的人生。”李公子的手越来越松,而余夏用力抓住的手已经泛白,脸却憋得通红。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喜欢你叫我李医生...”他从来没说过自己的名字,因为上一世的他已经死了,而这一世的他不是他,两个名字都已不属于自己。李医生彻底放开手,在他掉下去的瞬间,嘴角是上扬的,他想就这么死了,再去投个胎也不错,从头再来,他还会像上辈子那样努力的追求自己的人生,只是那时,他也会偶尔停下来,去好好享受一下生活。

  余夏还未在震惊中清醒过来,一个冰凉的刀就架在她脖子上了。她茫然的回头,看见了一身淡雅儒衫的金满园,他轻蔑的俯视半趴在地下的余夏,“你知道你为什么而死么?”

  “金瑾娴?”余夏呆呆的回答。

  “你负了我的娴儿。”

  余夏冷笑,“我娶了她,才是真的害了她。”

  “你要是没有辜负她,她现在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妇人,过着相夫教子的简单生活,不会像现在这样,再也回不了头了。”金满园咬牙切齿,他认准了余夏就是一切的源头,他亲自抽出宝剑,朝着余夏走去。

  余夏认命的闭上眼睛,她以为一抹冰凉之后,就会人首分家,却没料到在这个时候还能听见那个人的声音。

  “金大人,怎么这么清闲。”来人是王晋和。金满园对他的到来不屑一顾,阴阳怪气道,“你还真是个好岳父啊,不过可惜你那疯女儿没来,要不然黄泉路上也能团圆了!”

  “金大人现在暴露本性是不是太早了,这江山到底跟谁姓,现在看来还是未知,你却把精力放在出气上,这志向是不是太小。小心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两个人明话暗语、阴阳怪气几个回合,余夏在一旁观望,也算看出点端倪。这一幕让她想起那次余知荣和王晋和的对话,那一次王晋和赢了,这一次也不例外,余夏看着金满园脸色铁青,匆忙的走了。

  余夏歇了一口气,急着要到山底下去找李医生,可谁知王晋和一句冷冷的说堵住了她,他说这山下除了乱石枝条外,还有深潭、野兽,这里下去神仙也难救。虽然这么说,他们还是去找了,可直到天黑仍旧一无所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余夏不知李医生是真的挂在哪里的歪脖树上,还是真的被野兽叼走了。他好像突然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又从这一刻突然消失掉了,像是她成长过程里消失的每一个朋友。

  秦子庭在赶马车,马车里面坐着余夏和王晋和,有点尴尬。余夏搓着被石子划破的手掌边缘,欲言又止,她想向王晋和说谢谢,虽然她讨厌王晋和,但一码归一码。

  “我不喜欢欠别人,上次你救了我,这次我还你了。”王晋和冷幽幽的说道,余夏那句谢谢硬生生憋了回去。果然,每当她觉得王晋和这人还凑合的时候,下一秒又被泼了一盆冷水。

  车轮滚滚,碾碎了细沙撞开小石子,但无论行了多久的路,他们单独呆在一个空间里有多久,余夏和王晋和始终没有话讲。

  回了家,天已经黑了,余夏燃了房里的灯才发现金情竟然在房间里独自下棋,“这么黑,怎么能看见棋子?”

  金情只幽幽的回道,“棋在我心中。”她落下一枚棋子,态度依旧冷淡,她并未因为她们亲密过而对余夏产生某种情感,甚至也没有想问余夏今天一天去做了什么。

  “我去见了李医生,他告诉我王慕倾没有消失。”余夏淡淡的问,“你为什么想要我相信王慕倾消失了呢?”

  金情没有回答,依旧黑白交替落下一枚一枚棋子。

  “是想看我的反应么,想看看我会不会离开?想看我只喜欢王慕倾这一个人格,还是喜欢这身体里的所有人格,是这样么?”

  “这重要么?”

  “重要的!”

  “我要是不回答你,你就不会和我上床了?”

  余夏被她问住,她是没想到金情的脑回路能绕到这上面来,又怕回答不对,金情翻脸就去找别人,她心虚的回道,“那也不是。”

  “那就不重要。”金情落下最后一枚棋子,言道,“去洗澡,今晚要。”

  这!

  “喂...你别扯我啊....”

  桌子上的棋盘安安静静,被黑白棋子填满了,那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棋局,而是组成一个简单的字——“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