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皇宫?”余夏紧锁眉头看着高能, 而高能说起这半年来,他一路的追查。他拿着镯子拓印下来的图样,去了不下百家做银饰品的铺子, 却没有打听出来这图样是什么地方的。有人说那是很普通的花纹,像是工匠因为技术限制而弄错了的花样, 有人说那镯子应该不怎么值钱,应该是随便的手工加工, 若要如此,那出自全国各地都有可能。

  这一条路碰壁之后, 高能又去了江南找线索。他走遍了整个江南,这么一晃就是数月,但始终一无所获,反倒是经过一边陲小地的茶馆时, 几个身材挺拔,面容冷峻的人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几人拿着画像, 在不起眼的地方专挑年龄偏大的人打听画像中的人。这本是无关紧要的事,但高能却无意间看见画像里的人竟与陆裳相似。

  “单凭画像也不能说明什么吧!毕竟画像和真人是有些偏差的!”余夏质疑道。

  “确实, 而且他们拿着的画像是大概十几岁的少女模样, 他们所打听的人也并非姓陆, 而是姓夏, 他们还拿出一面很破旧的旧棋子,那上面的图案却跟镯子上的图样一模一样!因此,我便一路相追随,却没想到最后跟回了京城,昨夜里我看得清楚仔细, 他们进了皇宫!”

  余夏知晓高能谨慎,从他嘴里说出一模一样这几字, 一定是经他再三确认过的。高能说的话信息量很大,就说不管陆裳姓什么,出自什么样的家族,就算是犯了律例,也该是官府大大方方派人调查,何必暗中调查,且也不该是直接向皇宫里复命,那皇宫里的主子可就只有那一位。

  通常这般暗中的调查,理由也无外乎那一两个吧,也不难猜。待思考了良久,余夏决定要去刑部翻查案卷,这也是最快最简单的确定陆裳身份的方式。

  要说刑部的案卷是余夏这等小民说翻就翻的,别说案卷,她连那刑部的门都进不去。那里守卫森严,偷偷潜入又太冒风险,要想查阅案卷还真得费点脑子。

  要说今年开始至今,朝堂之上最大的变化,晋升最快的是谁,那便是李家的大公子李演,这位仁兄,在殿试上一鸣惊人,大放异彩,皇帝对他很是满意,竟要破格任命他为吏部给事中,要知道以往即便是连中三元的状元最好也不过是去翰林当个正七品的编修。更加让人非议的是,上个月,吏部右侍郎退休,李演竟然又升一级,顶了这个缺。短短数月,竟然摇身一变成了朝廷里最受别人羡慕部门里的正四品官员,是人家穷极一生都可能达不到的高度,而他竟然还不到三十岁。

  一年时间里,朝廷内外大洗牌,谁人都摸不清皇帝的意思,但可以确定的是,李演也是皇帝的新宠儿。一时间李家风光无限。

  “如今家兄高升,为何不利用此契机给自己谋个好差事呢!”酒桌前,余夏拍着李游的肩膀提议。李游听此心中愈加烦闷,“我和李演一起长大,还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他爱惜自己羽毛,又怎会为我这个弟弟求一官半职。”他痛饮了一碗竹叶青。

  “我有法子不必求他,兄长自有官做!”

  正如余夏所说,李游很快就有了官做,其实说是官职,但却不是朝廷的编制,有点像是编外的合同工,是个花钱就能买的闲官职,这种情况挺常见,富贵人家里的子孙学习差,靠科考入朝为官像是做梦,就靠着这个方法得了个体面。余夏暗自为李游花了钱,吏部专管此事的官员听闻李游是李演的弟弟,便有意巴结,还特意给了个相对高一级别的位置。

  穿了刑部新官服的李游刚上任两天,便向提着食盒来看他的余夏抱怨,“这差事无聊透了,那里面都是些归档尘封已久的案件,有的比我年岁都大,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霉味,我的差事就是时不时的晾晒这些书册,你还说这是好差事,依我看,兄弟这般聪慧也是有眼拙的时候!”

  “兄长这就不知了,一来,这官职虽然不大,可是背靠刑部,到外面说出去也有面子。二来,这里掌管所有案件,无论是哪一个审官最后不是把案卷归档到兄长这来?这一来一往,兄长可以混个脸熟,为将来晋升好做准备。三来嘛,在这里做差,休闲,心安,犯不了掉脑袋的大错!”

  听余夏这般说,李游感动得差点痛哭流涕,他想余夏处处为自己着想,简直对他比亲爹亲妈还要好,他眼角泛着感动的泪水,咬了一口余夏送来的大肘子。

  “我还带了兄长最爱吃的酒水!”余夏向屋里陈列满了的书架看去,不经意间的提起,“兄弟我还没见过这么壮观的书册呢,不知能否看看呢!”李游很是得意的说,“当然可以,自家弟兄想看什么不行!”

  每个书架上面都标了年份,一排一排规规整整,她前后走了好几遍,唯独没有发现她想要看的。一直都到最里面,她发现了一个耳房,只不过那扇门是铁铸成的,并且上了锁。一个守卫看见她,拔刀指向她,并问她是什么人。李游闻声赶来,并大声的呵斥,“我家的兄弟,你也敢拿刀剑指着她,不要命了!”

  那守卫是正式编制,但他只是一个小人物,且并无背景,不敢得罪李游,又听闻是他兄弟,便以为余夏是吏部的李演,吏部主管所有官员的考核,他小小守卫吃罪不起,便连忙鞠躬道歉。

  “底下人不长眼,贤弟没受伤吧!”李游关心的询问,仿佛余夏就真是他亲弟一般。余夏摇摇头指了指那个上了锁的铁门,“这里好奇怪啊!”

  “啊,那里是关于前朝造反的特殊卷宗,是单独上锁的,钥匙在刑部侍郎手里,不过是些没事吃饱了撑的蠢人干的蠢事,没什么意思。哎呀,贤弟还是陪兄长我到外面喝些酒水去罢。”

  余夏幽深的看了铁门上的锁一眼,转过头笑道,“我陪兄长多喝几杯!”

  “你怎么光吃菜,不喝酒水啊!我知道了...”李游脸颊泛红,眯起眼睛,“你是不是怕家里的那个母老虎,真是亏了我兄弟这么好一人,入赘到人家天天被母老虎折磨...”说着晕倒在桌上。

  余夏捅了他两下,发现他真的醉死了过去,她走到最里面的铁门前,拿出腰间的一枚特质簪子,左挑右弯,满头冒汗了好一阵打开了这副锁。她这个撬锁的本领可是练了个小半年的时间,专门找了京城最好的锁匠学的,原本是怕王慕倾哪天又把她自己锁起来,想的法子。不曾想,今日排上了用场。

  这间耳房里面的书架塞得满满的,虽说历朝历代造反的案件不多,但是通常情况下牵扯的人员比较广,所以卷宗总是又多又厚。余夏按年份推算,她查的应该是二十年前的案子,推算了一年又一年,发现了两家姓陆的,但一一甄别确实和陆裳的年纪不相符,又查到在二十二年前,一个姓夏的家族定罪的是谋反,审判结果男性全部斩首,女眷发配边塞做奴仆,而刚好这个姓夏的有个女儿和陆裳年纪差不多,最重要的便是她发配的地界,和余知荣当年驻守的地方相同。

  这似乎便能解释得通余知荣为何要给陆裳编造一个假的名字,假的身份,又为何禁止她出府了,陆裳是罪臣之后...

  余夏一路走,一路想,她还是有许多想不通的地方,就如余夏的父亲到底是谁,难道是一个密谋造反的人

  这般想着再一抬头发现已经到了王府门前,而王府门前已经站了两排的侍卫,那模样打扮分明是皇宫里面的守军!

  “姑爷,你可回来了,正厅里面有一个宫里来的公公已经等了您一个时辰了!”家仆的话让余夏心中大震,她率先想到的是皇宫里的人已经知道了陆裳的身份,而她也要被牵连了。但此时想什么计策都来不及了,她只能硬着头皮去见人了。

  那公公年纪不大,但派头却很足,见到余夏便先细嗓子问,“你就是余夏!”待余夏应了,便又清了清嗓,“还不跪下听旨!”

  听旨?此刻也来不及细想,一屋子人便跪倒在地,余夏在前,身后便是王慕倾,王晋和。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商人余夏为朝廷纳奉税银数数,为朝廷建设出力,为天子分忧,乃京中商人中典范,今特令,命其明日亲自入宫面圣,特许嘉奖!”

  余夏一脸懵逼的接旨,他倒是头一遭听说交得税款多能进宫面圣的,但她忐忑于是否这是真实的目的。

  “余夏,明天你真的要去入宫么?”王慕倾窝在余夏的怀里,紧紧的环住她的腰,“我好担心你!”

  “皇帝邀我入宫,我还能不去嘛,那岂不是真成了抗旨,何况那皇宫又不是龙潭虎穴,皇帝又不是猛兽,而且,你的夫君聪明着呢,懂得随机应变,你不用担心的!”余夏这般说安慰了王慕倾,也安定了她自己。

  “我真的很没用,要是我是个大官,我就能帮帮你了!”

  “说什么傻话呢,朝廷里的大官选拔都是通过科考,而科考又必须是男子,你一个又香又软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当上大官呢...”

  第二天一早,余夏就穿戴整齐的早早出门,只是在上马车之前,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拦住了她,看着这个人余夏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会在这?”余夏看着陆裳,难以置信。

  陆裳头上的碎发掉落了一撮,脚上的布鞋染上了尘土,她没有解释自己因何跑到这里,因为时间紧迫,已经来不及说那些。昨夜她无意中听到余知荣和谢忠的谈话,听到皇帝今早要余夏入宫顿时就慌了她的神,一个晚上她急得团团转,她一个弱女子本就没有太多主意,又加上她被困在国公府多年,要出去根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不管怎么样,她绝不能让她的孩子往火坑里面跳。

  爬墙,钻洞耗尽了她全部的体力,当她终于逃出国公府的范围已是深夜,她困在那后院里太久,都不知道人间何样了,看着漆黑的空街净巷,她没有茫然,也没有重获自由的欣喜,来不急了,她没有太多时间,她不知道余夏住在的王家具体的位置,夜又深,街上也没有能打听的人,她唯有靠着自己一双脚,一家一家的看着匾额去找寻。

  她是一介女流,弱小,可以任人欺凌,但她从未忘记自己是一个母亲。

  陆裳抓着余夏的手腕,眼圈泛红的,甚至有些卑微的祈求,“不要去皇宫!”

  “为什么?”

  “皇帝要杀你!”

  “他为什么要杀我!”

  陆裳头发凌乱含着泪水,摇头。

  余夏不知道陆裳一路以来的心路历程,但她能感觉到她的艰辛,但此刻已经无路可退,她耍性子不去面圣,那遭殃的可就不是她一人了。临走前,她问陆裳,“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告知于我么?父亲到底是谁?”

  陆裳面露难色,眼泪在眼中打转,张口艰难,最后只是摇着头一声叹息,满是无奈的神情。余夏拂掉陆裳的手,走向等在那里马车。那太监也是刚刚到,尖着嗓子说道,“走吧!余公子!”

  陆裳呆呆的看着余夏上了那辆马车,从前,她没能保护自己的孩子,眼看着别人把他从自己身边带走,二十一年后,依旧没能改变。她笑了,笑的好大声,那声音悲悯得令人心痛,如果说能用自己的命换自己孩子一生顺遂平安,她都是心甘情愿的,可是,并没有如果,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命运的捉弄,倾尽全力,却依旧,无能为力。

  人生的本质是不是孤独的,余夏不知道,但她知道有些事根本就不给你逃避的机会,迎难而上,独自面对是她唯一的选择。当她真正的站在皇帝面前时,反而真正的冷静了下来。

  “常听说燕停阁的老板余夏貌比潘安,为何今日见朕始终低着头,抬起头来让朕看看传言是否属实!”南书房里,皇帝坐在上位,余夏站在下方。

  余夏平时嘴皮子挺顺流的,但像是“传言却有夸大,小民羞见天颜!”这种回答还是不说的好,虽说她第一次面圣,但从各种渠道听闻的是皇帝喜怒无常,尤其多疑。这种时候乖乖照做算是比较保险的做法。余夏慢慢抬起头。

  皇帝的下巴出现在余夏的视线里,然后是嘴唇,再往上...直到眼睛,余夏微微怔了一下,她记得那张脸,虽然过去了半年之久,但她一下子就记起了上元夜那一天,差点撞到王慕倾的就是眼前的这个男子!

  他竟然是皇帝!

  皇帝嘴角带着笑,“真是好容貌!不过,朕看你好眼熟,我们在哪里见过?”皇帝起身来到了余夏面前,余夏后背惊出一身冷汗,上元夜那一天她穿的是女装,她很怕皇帝也记起了她。

  “怎么又低下头了?莫不是你回忆起见过朕的场景?”皇帝手那一把折扇说罢就要挑余夏的下巴,余夏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她防备的目光还没有露出,心中一凉,糟了。

  “生得是女相,你穿女装一定很美!”

  “圣上,说笑了,我一个娶了妻的大男人又怎会穿女装。”余夏低头说道,她自觉汗珠从头顶往下流过,手冰凉甚至有些颤抖。皇帝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大概意思是她交的税款多,要给她封个官。

  这说辞实在是太反常太不合常理,余夏没经过科考,还是一个商人,怎么可能说封官就封官,如同儿戏一般。余夏判定皇帝已经认出了她的女子身份,但她不确定陆裳是她娘这件事,他知不知道。

  “给个什么官好呢,要不就做朕的起居郎如何,可以日日陪在朕身边!”那商人的身份肯定没有在朝中为官诱惑力大,就算她不愿,却也挣扎不过他,世上女子千千万,他想要谁就可以要到,哪怕说再有魅力的女子在得到的那一刻都是索然无味,但没得到之前,诱惑力依旧让人迷醉。他是这般的想法,“我给你时间考虑!”

  余夏离开书房片刻,皇帝的眸子就沉了下来,暗卫过来禀报,“回圣上,还是没有找到跟踪我们的那个人,但可以确定那个一路都在窥探我们调查的男人就在京城,可以判定他的主子也是京城人!虽然那男人行踪谨慎,轻功也很好,但我记得他的脸,若是再遇到,我一定认得!”

  皇帝扬着嘴唇,“有意思!”他查了四年的人,一无所获,但这时却有人自己蹦出来跟着他的人调查,这难道没有意思么!

  余夏从皇宫出来,脚下像踩了棉花,她没想到陆裳的事还没有搞清楚,现如今还扣下这么一顶心惊肉跳的大帽子,她以为这只是祸不单行,却没想到困难是结着伴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的。她在城中没走多远,一个小孩儿跑过来往她手中塞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女人能娶女人么,真厉害啊,阿落】

  余夏顿时傻眼。

  仔细想来,在机缘巧合下,知道她是女子也并不是难事,但能叫出阿落这个名字的就只有一个人,余夏当即转头走向柳枚的药铺。

  柳枚看到纸条摇摇头,“能叫出你阿落这个名字的除了我还有一人,当年那场大火烧死了村子里所有的人,但除了你我外,还有一人也活着。”

  “是谁?”

  “阿落的哥哥!”

  那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