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的远亲很多, 除去几个平常不太需要往来的,还有一些过年期间要特殊拜访的长辈。

  头发花白、牙齿都掉光的老妇人抓着余夏的手就不放了,那钳制的力气大到让人怀疑起她的年岁。

  “哎呀, 和这小娃儿说话间我都能闻到她身上的淡淡的香味,和我身旁那些臭哄哄的小子们就是不一样。”得到老人这般夸赞的余夏并没有太开心, 她仿佛看到那些站在身边的“臭小子们”看自己的眼神里都带闪着刀光,他们中年龄大一些的都能当她爷爷了, 年龄最小的便是王晋和。

  在年近九旬的老太太眼中那的确是臭小子,可是在她这边一个个都是要跪下来磕头拜年的辈分。余夏可不想出门串亲戚, 一个个都得罪个遍。

  “二姑太太,余夏就是个整日里只知道玩乐、没出息的小辈,可不敢和叔叔、伯伯、大爷相比较。至于那香气可能出门前沾染了我娘子身上的脂粉味道,若是二姑太太喜欢, 明日我便叫家仆新买些送到府上来!”余夏趁机把手抽回,而后拉过王慕倾。

  “真般配啊, 不过...”老太太的突然停顿让所有人眉心一紧,生怕她说出什么不合适过年时说的话, 好在停顿之后她笑得更加慈祥, “以后你们生的娃娃可不知道该有多好看呢!”

  后来又有小辈过来拜年, 还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让老太太家帮着取名字, 老太太又对孩子一顿夸赞,有好事者打趣问老太太是觉的这孩子漂亮,还是以后余夏和王慕倾的孩子漂亮,老太太一脸懵逼,喃喃的问, “谁是余夏,谁又是王慕倾!”

  众人哭笑不得间, 老太太左右张望,直到看到人群中的余夏又是一阵惊呼,“这是谁家的小娃子长得这样俊俏啊,寻没寻到合适的姑娘呢,要不看看我的女儿如何!”

  呵呵,您的女儿都已年过七旬,还真是乱点鸳鸯谱。

  “二姑太太年纪大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若是刚刚让你有什么不悦,余夏你不要生气可好!”得了空闲,王慕倾才得以和余夏独处,过年这些天她们两个跟着王晋和出门去各处拜年,几乎没有休息的空档。其实从前过年王慕倾是不会出门的,但今年不同,她成亲了,便应该和余夏一同来串门认亲。

  “没有生气,其实这般走亲戚也挺有意思的!”虽然要面对被七大姑八大姨催生的尴尬场面,虽然有的亲戚说话阴阳怪气怪令人厌恶,虽然时常那些熊孩子很让她心烦,但有时候她也是觉得很有意思。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每次被围剿催生后,王慕倾拉着自己跑到无人的角落里,红着耳朵反过来安慰自己时,大概是被人嘲讽出身时,王晋和硬气的回怼那些人时,或者还有她变着花样的让熊孩子们出丑被揍时!

  就是,挺有意思的,她好像开始喜欢过年了。

  余夏觉得王慕倾脸色不对,吞吞吐吐的样子好像有什么想问的又难以启齿的样子。余夏关切的询问她怎么了,王慕倾抬眸,“你喜欢小孩子么?余夏。”

  “噗——”余夏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她咳嗽着忐忑的询问,“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她很慌,生怕王慕倾的想法和自己不同。

  王慕倾思考了许久,眼波流转,忽而又像是看到什么似的喃喃道,“她,好像想要和你说话!”

  余夏回头发现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娃跟在自己身后歪头看着自己,她上前凶巴巴的问女娃为什么跟着自己,谁知女娃竟然语出惊人,“你长得真好看,我长大了要嫁给你!”

  哪怕对面的还是个奶声奶气的小娃娃,余夏也没有流露半分温柔,“小不点啊,你还是别做梦了。”她指了指王慕倾,“我已经有妻子了,看见那个漂亮姐姐没有,她就是我的妻子。”

  小女娃歪着头,一副你有妻子又怎么了的表情,“我可以做你的夫君!”

  “呵呵,现在的小娃还真是气人,真是男娃女娃都不让人省心!”余夏叉着腰,她没有因为对方是小孩子就敷衍应答,而是非常认真的和她讲,“无论谁是夫君谁是妻子,两个人在一块是要互相喜欢的,我呢,这辈子只会喜欢她一个!所以根本没有你什么事!我们以后不会见面,就算是过年的时候见上几眼,你也不会是出现在我的生命重要的人。你呀,还是找个小伙伴去玩泥巴吧!”

  看着余夏凶巴巴的对自己,又听她说不喜欢自己,小女娃哇的一声干嚎了起来,更要命的是她抓住余夏的大腿就不松手了。

  “喂!你别拽我裤子啊,耍流氓是不是!”余夏嘴角抽抽,脑袋瓜子嗡嗡作响,她自知对待调皮捣蛋的男娃有许多办法,但对付女娃她总是力不从心。

  王慕倾也过来哄女娃,可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那女娃就是哭得震天响。眼看围观的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这局面怎么看都像是她们弄哭了人家的孩子。

  余夏急中生智,从袖口取出一颗纸包着的芝麻糖在她面前晃了晃。

  一颗糖换来了安静,小女孩吃着糖被她娘亲抱走了,余夏无奈的和王慕倾说,“我现在回答你的问题,我十分讨厌小孩子!我这辈子不可能养孩子,女娃娃更是不可能!”

  王慕倾点了点头,“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

  “没什么,我们去前面找爹爹他们吧。”王慕倾往前走,她好像想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余夏隐隐约约察觉那情绪好像是悲伤。

  可她为什么悲伤,是因为自己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她是不是觉得自己对那女娃太凶了?或者是,吃醋?可是倾倾不会吃一个小娃娃的醋吧!直到临走时,那小女娃娃又追出来了抓住余夏的裤腿,余夏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小女孩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向她讨要状,“你的糖真好吃,能再给我一块么?”余夏赶快拿出糖想把她打发了,拿出糖的一瞬间,她顿住了。

  从何时起,身上都会带着各样的糖果。但小家伙离开后,自己就没再买过糖果,也没再放在身上过。但这糖,是那天去串门给长辈拜年时,主人家给她的。她本想要拒绝的,但那主人家说这个糖果很好吃是自家做的,比外面商铺卖的还要好。这般听后,她便把那些糖都收了起来。她一颗都没有吃的放在身上,明明第二天、第三天都换了衣服,可最后还是把它们都放在了身上。

  余夏突然间明白为什么王慕倾在那刻会突兀的问自己喜不喜欢欢小孩子,她身上的糖果,王慕倾可能早就察觉到了,她们两个都不喜欢那种甜腻的糖,而关于小孩子的问话只是想再次确认这糖是不是为“那个人”准备的。

  “倾倾,我们聊一聊好么?”余夏上了马车后,几次心里建设后还是说问出了口,其实早晚都得聊这个问题,但之前碍于过年,总想着年后再提,现如今觉得,早一点说更好一些。

  “余夏,我有点累了,我想睡一会儿!”没想到王慕倾拒绝了余夏。惯常乖巧的小人儿一直笑着,可笑得好难过,那眼神好像在恳求自己。

  {余夏别说,至少现在别说,求你!}

  “嗯,睡一会儿吧,等到家了我叫你!”余夏看着王慕倾的脸颊,心沉了又沉。

  其实她想说就算她留着那些糖也不是代表了什么,她没有盼着王二娘回来,也不是对王二娘有什么别样的喜欢,她只是渐渐的接受了王慕倾有许多人格这件事而已。可若是因为这个让王慕倾觉得自己变了心,她也是十分委屈的。

  她从来没有变过心,她一直都是喜欢王慕倾的,可是要怎么说,怎么做,王慕倾才会相信呢!

  {倾倾,你希望我怎么做啊,只要你说,我都会做到的!}

  日子一晃就到了上元节,晌午外面零零散散飘了些个雪花,在地上薄薄的落了一层,可惜不到半个时辰就被踩光了,什么也不剩了。

  燕停阁三楼的账房里,余夏翻账册都翻得烦闷了,最近生意太好,几天就能写完一个账本,但她已经好久没来查过,眼看账本越攒越多,但越是这样她更不想看,便恶性循环下去,没看的账本足足摞得一米高。

  她这般心里长草想着晚上去哪里玩,旁边的王慕倾却是很认真的和萧蒹对着账目。

  又放下一本,余夏伸长着脖子期待着王慕倾说改天再看,可王慕倾只是侧过头对她笑了笑,而后又拿起一个新账本,她还对着萧蒹说,“不早了,你还是准备去灯会的事吧,这边的账目我自己对就好!”

  “那怎么行,我怎么能让主子夫人在上元节做事,而自己去游玩,我今天不去了!”

  “反正再有一个时辰,这些我都能看完。这么重要的灯会,你还是早早去吧!”王慕倾这般说着,萧山也在那边帮腔,“姐,一年就这么一次,不去怎么行,那人人都说城南的灯会最是有趣,你要穿得漂亮些再去哦!”

  余夏听她们一人一句便来了兴致,这城南的灯会她怎么不知道,她凑近王慕倾小声的说,“倾倾,咱们一会儿也去城南的灯会吧!”王慕倾还没反应,那边萧山噗嗤一声笑了,“主子,城南的灯会这辈子是没有机会去了,但是要是夫人不介意的话,您可以参加下游灯会!”

  余夏不服气,直嚷嚷难道自己连灯会都不配参加么!王慕倾耐心的解释说城南的灯会只能女子去,而且必须是尚未出阁的。

  “这是歧视!”

  “你若想去逛灯会,城北、城西也有啊!等晚一点,我陪你去好不好!”

  余夏有点不甘心,以至于后来回了她们两个在燕停阁的房间里,仍旧闷闷不乐。

  “还在想着城南的灯会么?”

  “萧山说城南的最有意思!”其实说最有意思也只是萧山听别人说的,他因为是男子所以自己也没去过,但人的心理真的很奇怪,越是被人告知不能去,她就越想去凑热闹。

  “听说参加城南灯会的适龄的女子要亲手做河灯,并把自己姓甚名谁写在河灯内里,河灯沿着河流飘到下游,参加下游灯会的男子便可以去争抢河灯,第二天可以带着河灯去姑娘家里递名帖!”

  “嚯,好家伙,这和拆盲盒有什么区别!细细想来其实也挺可怕的,就算那河灯做得再漂亮,人家娶妻又不是找糊灯笼的,再说若是等到碰面,男子和女子一见面忽然发现对方很丑,岂不是要大打出手!”

  “其实也不会,大多数的男女成亲时候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在这种灯会上的知道对方的身世家庭之后,男方递名帖也要附上自己的身世背景,若女方父母觉得这门婚事合适就会找专门的人去核实名帖上面写的。之后再到庙里比对生辰八字,再之后男方女方才能远远的看上对方一眼。

  “这也太惨了点吧。对了,倾倾,你有去过城南的灯会,放过河灯么?”

  王慕倾苦笑着摇了摇头,她不只是没有去过城南的灯会,而是连其他的灯会都没有去过,从前她哪里敢在上元节出去,她又怎敢奢望去放河灯,她又怎配期待姻缘,有些事啊,不希望就不会失望。

  余夏看她脸色知道她没有去过,便遗憾的说,“怎么办,你还没有过少女怀春的心境,还没有在上元这一日里河灯寄情就稀里糊涂的嫁了,多遗憾人生少了那么多乐事!不过呢,庆幸的是你嫁的是我,我说过的你错过的,我都会给你补上,成百倍的,上千倍的补回来。倾倾,今夜里跟我去逛灯会吧!”

  隔着屏风,王慕倾不停的来回走动,能看出她的紧张和兴奋,同时她又纠结的碎碎念起来,“就算我放了河灯,那也可能没能成功到下游呢,也许半路就沉了、坏了,就算流到了下游也不一定能抢到嘛,我听说下游的男子抢起河灯来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我不希望你抢河灯时受伤...”

  “放心,我不会受伤!”余夏从屏风后出来,她扬了一下袖子,露出令人惊艳的容貌,和以往任何一次不同,这一次她竟然着了女装。

  清冷疏离,傲视如白莲,却那样强烈的吸引着王慕倾,她看得痴了,醉了,人都变得呆傻了,可仍旧不舍得离开余夏的脸。不知何时,余夏来到了自己身前揽住了她的腰身,一个用力她就撞到了她怀里。

  王慕倾仰着头,含情的注视着余夏,小鹿乱撞如此刻这般吧,她的耳朵上一股酥麻的痒意 ,只听那人说,“哪需到下游,姐姐要你,亲手把河灯送到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