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夏这次是直接从楼外楼后门进的, 那里白天有下人在洗衣、砍柴,余夏只需拿点碎银子,便不会有人拦她的路。

  她轻车熟路走到了柳枚的屋子。

  柳枚穿着端庄, 正坐在桌前一手翻越书籍,一手执笔书写着什么。她翻书的模样很认真, 细眉微蹙,窗子开了半边, 身后日光打到她身上,偶有清风, 发丝飞起,构成一副赏心悦目的美人图。

  余夏心想这样一个女子,怎么会流落到青楼之地。

  昨晚她想了那么久,几乎每个人她都有办法试探, 但唯独柳枚,她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柳枚对原主是熟悉的, 光凭借着这点余夏就吃亏了。要是试探,以柳枚的机警, 加之之前她就对自己有戒备, 她很难从她身上窥探到什么不说, 可能反倒被柳枚套出话来。

  也许是关于阿落和素红的那个梦, 也或许是心底里有不清道不明的直觉,余夏觉得暂时她该相信柳枚。

  “你看够了么?”柳枚连头都没抬,便知道进门的是她。

  “我来是请你帮我诊脉的。”余夏把敞开的房门关上。

  “我还以为余公子忘了您自己中了毒呢。”柳枚把笔放在笔架上,那双眼睛一看余夏,余夏莫名其妙就心虚了。

  “我这不是来了么。”都说不打笑脸人, 余夏现在脸上的笑别提有多灿烂了,“我正好有疑问请你帮我解答?”

  “我还以为余公子不需要别人的帮助呢。”张口一句余公子, 闭口又是一句余公子,明显的讽刺。

  “我这不是脱不了身嘛!”余夏觉得不对劲儿,她怎么感觉自己在柳枚面前,气场就被压矮了半截呢。

  柳枚看了她一眼,颇为无奈的过来给她探脉。

  “怎么样,我中的毒有加深么?”这几天余夏吃的东西都没有特意注意什么,她想她既然中毒又没什么症状,可能中的是慢性毒,那极有可能是身边伺候的人给她每天加在饭菜里。

  柳枚摇摇头,她比之前多说了一些,“这毒不是最近中的,应该在你体内存留了一段时间。”

  余夏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那差不多该是在国公府中的毒。

  “那能不能判断出大概的时间?”

  “不能确定。”

  “好吧。”

  “之前我怕你担忧害怕,未曾告知于你,但若是不说清楚,恐怕你又该这般的不放在心上,你可知这毒足够毒死一个壮硕的男人。”柳枚认真严肃的说道,“你中了这样的毒,早该死了。”

  啥?余夏彻底傻眼!

  “我不知为何你身中剧毒还能安然无恙。但毒在你体内始终是隐患,我想该每日给你施针解毒,尽管初看效果甚微,但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余夏在思考着柳枚的话,难道和她重生有关,她刚到这里来便没有太多时间想清楚这个问题。原来的余夏去哪里了?莫不是被这个毒死的?但若是这样,那这个毒对现在的她有没有影响?

  还是会有影响的吧,就像是她被揍还是会疼。

  余夏想了一会儿,又问道,“每日么?”

  “嗯,每日。”柳枚看她犹豫,便问,“你不信我?”

  “我不信你,又怎么会过来找你。”余夏叹了一口气,“你这里不方便我来。”

  柳枚倒是小小的惊讶了一下,她想起很久之前,也是这样一张脸对她说的话,刚好相反——【你这里,我常来才会掩盖住一些事情!】

  柳枚看着面前的人,和记忆里的余夏做对比,眼前的人完全不同的语气,说话态度,甚至连眼神都变了。

  失去记忆,就会彻底的变了么?性格,眼神,不像是阿落,也不像原来的余夏,简直完全变成了另外的人。

  “没想到余公子成了亲,倒是嫌弃了我这处安身之所。”

  “我只是觉得,你不该在这里的。你懂得医术,要是在外面开个药铺医馆,不但可以养活自己,还可以帮助他人。”余夏发现在她提到药铺医馆时,柳枚眼中起了一丝变化,便马上又说。

  “不如让我为你赎身吧!出去之后,我会给你开个药铺,给你安身。”

  “你想好了么?”柳枚轻笑,笑余夏,也笑自己。

  “当然,只要有银子便可。”余夏没听明白她话有所指。

  “那我便等着余公子来赎我。”柳枚笑了一下,或许这个笑才是发自内心的吧。

  柳枚这一次施针耗费的时间比上一次要长,她不晓得余夏中的什么毒,便只能摸索着方法帮她解毒。

  小小的银针刺入手臂,脖颈,余夏只觉得酥酥麻麻,甚至想要睡觉。她打了个哈欠儿。

  “若是倦了,可以到我床上躺会儿。”

  “不用。”余夏强撑着眼皮,她虽然觉得柳枚值得信任,也和原主确实熟悉,但是在她看来,她们不过见了几面。

  睡人家的床,怪尴尬的,而且她都和小可怜儿成亲了,就该注意点。

  不知不觉就这么过了晌午,到了差不多未时,柳枚才把余夏身上的银针取下。

  “我让梅心送你出门。”

  “你那个丫鬟什么时候开始伺候你的?”余夏眼中似乎藏着某种看不清的情绪,“算了,没什么...”余夏出了柳枚的房间。

  屋内又变得安静,柳枚皱紧双眉,坐在房中一言不发。

  思绪回到了五年之前的某一天,是今天说要为她赎身的人亲手把她送到了青楼里。

  那时的余夏身上已经没有了一丝阿落的影子,只是狠厉的国公府二公子。

  “你让我去青楼?”那时的柳枚不过十五岁,她不解的看着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竟然那么陌生,甚至让她害怕。

  “素红,我也不想这样,但如今我身边没有人值得信任,我给你安排一个假身份,也定会保你清白,他日待我大事已成,你便可以恢复自由。那时你愿做游医或者开药铺治病救人都可以。”

  好人家的姑娘去青楼?这是想要把她整个人生都给毁了啊!她看着眼前的人,眼中湿润了,曾几何时,阿落是个多么善良的姑娘啊!

  “在这世上,我只有你。素红,帮帮我...”

  这恳求中掺杂几分真假,她想要的只是报仇么?或者也像那些人一样起了贪念...

  尽管知道那时的余夏已经走在变成魔鬼的路上,柳枚还是答应了,她顺了她的意,跳进这个火坑里,明明知道余夏是在利用她,但她还是这般做了,因为她也一样,在这世上...只有她。

  余夏看着丫鬟梅心,想试探的心又打消了。不是余夏多疑,实在是这人可疑。

  上次她来楼外楼,知道她从后门出去的,除了柳枚就只有这个引路的丫鬟梅心,她很有可能是萧蒹的眼线。可她又不敢百分百肯定,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人一直在暗中留意着她。

  其实这事只需问一下那天把她和猪关在一起的熊然便可以得到答案,但是她又不知道怎么找到他。

  罢了,出来这么久了,还是先回府上再说吧。

  “公子,过来看看我们的扇子吧。”街道的贩卖扇子、字画的男人笑脸询问路过的每一个人。

  “热乎乎的大包子,新出锅的大包子...”

  街上热热闹闹,尽管卖的都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可余夏还是凑热闹般的靠了过去,看着那胖胖的大包子,余夏觉得确实有些饿了,可她却越过了包子摊位,而是直接到了相邻的另一个摊位。

  “这个怎么卖的?”余夏指着插在架子上花花绿绿的面人。

  正雕刻着木雕的老叟抬头,不太热情的说,“上面写了价钱。”

  余夏看仔细了,确实发现在不太起眼的地方写了价钱,但这老板卖东西也太敷衍了吧。

  余夏又看了看,确实没什么意思,想到面人容易损坏,要是送给小可怜儿,万一之后坏了,那个小傻子还不得难过的不行,她便不想买了。

  她刚要走,另一边街角几个官差拉扯着一个叫嚷的瘦弱少年。

  “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做,我不是偷儿...”少年穿着破破烂烂,看样子像是流淌的小乞丐。

  隔壁卖包子的男人一边整理荷叶也一边嘀咕,“最近城中官差倒是多了不少。”

  “谁让这城中最近不太平呢。”刚才不热情的老叟闷头叹息。

  余夏视线跟随着越走越远的官差,城中拿着佩剑身穿铠甲的一队儿士兵经过余夏身边,她看了一眼,却也没太在意。

  回到府上,将近黄昏时刻。

  余夏特意绕道到王慕倾这边,王慕倾正坐在她院子里面的石头凳上发呆。

  “在想什么呢?”余夏轻声挪到发呆的小人儿身边,靠近她才轻缓的说话。

  显然王慕倾被吓了一下,她惊慌的躲开,待看见是余夏后,眼睛突然间睁的老大,之后便是惊喜的表情,“你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余夏靠得更近,“对不起,我回来晚了。你晌午是不是等我吃饭来着?”

  “没有,我自己先吃了。”其实王慕倾午饭只吃了一点点,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量。

  “真乖!”

  她们离得近,王慕倾便很容易的闻到了余夏身上淡淡的胭脂味道,她愣了一下,然后又盯着余夏看,只是什么也不说。

  “今天没有给你买什么礼物,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又觉得你什么都不缺,你会不会怪我?”

  “不...会。”王慕倾只觉得鼻子很酸,可她却逼着自己微笑。

  “那明天我带你出去去玩?”

  “嗯。”王慕倾僵硬的笑着。

  “那...我先回一趟屋子,一会儿过来和你吃晚饭?”

  “好。”

  待余夏走远了,王慕倾强撑着的身体失了力的坐在地上,阳光充足刺眼,但她只觉得自己眼前白茫茫一片。

  “小姐,你怎么了?”

  耳边似乎有人在同她说话,但她只觉得天昏地转。

  秀儿把她搀扶进屋子里面坐在床上,一边给她扇扇子,一边心急的询问,“小姐,我去给你找大夫?”

  王慕倾呆呆愣愣,她不想多想,但是脑袋里却出现了余夏和别人拥抱的画面。

  “哈哈,你的夫君沾染了别的女子的胭脂,你觉得她只是和人拥抱了么?可能还会有更亲密的...和你都不曾有过的亲密...”

  “不会的,不会的,她不会骗我,你胡说,余夏不会骗我。”王慕倾摇着头,嘴中念叨,“她不会骗我,她说那里有朋友,她只是去看朋友...”

  “别傻了,只是看朋友怎么会沾染上别人的胭脂味,一定是有亲密的接触才会有...”

  脑袋里面出现了两个声音,不停的争吵,吵得她的头都要炸了。

  秀儿看着王慕倾脸色煞白,嘴中不停的念叨着什么,眼神也是涣散的,她突然有一种未知的恐惧。

  “小姐,你别着急,我,我去找姑爷过来。”有关心、有担心,也有害怕,甚至是想要逃。

  房门关上,屋子里面暗了一些。

  “余夏不会骗我,她不会骗我,她不会骗我,她....不会...她骗...我...”涣散的眼神聚焦,嘴角几不可闻的细微上扬...

  余夏进到自己的院子,就看到萧山守在自己门口,她轻挑一下眉头,走了过去,“萧山?”

  “主子,你回来了。”萧山脸色并不好,“主子,我能先上个茅厕么?”

  余夏一愣,难道他今天一天守在这里,连茅厕都没去么?

  “去吧。”然后余夏就看着萧山夹着腿,跑姿奇特的朝着茅厕的方向奔去。

  又是个憨憨啊!

  房门被推开,余夏小心的迈开步子进了屋子,她俯身看着门口地上的土,没有半点被踩踏的痕迹,她满意的点点头。看来这萧山还是个忠心的。

  她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就在余光里面发现,插在柜门上面的那个细小的绿杆掉在了地上。

  她打开柜子,柜子里面规规矩矩,看样子翻动的人也是极为小心的,她抽出了压在底下的纸条。然后又走到床前摸索了一会儿,那个打节的长发不知所终。

  确定是有人翻动过。

  余夏的眼眸彻底的冷了下来,她展开那张白纸,狠狠的拍打到桌子上。

  纸上写了三个人的名字,而第一个就是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