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碍眼?除掉她可不是因为她碍眼。”余知荣目光转冷, “你是多年不在这京中,不知这余夏这些年都干了什么。”

  “她暗中培养势力,招揽那些落难的江湖中人, 起初,我不在意, 觉得她年纪尚轻不成气候,可这两年, 她越发狠辣,几次都把我引到她的陷阱里, 让我陷入绝境。她不把我当父,我还要念着这个儿子么!”余知荣冷笑。

  “可,她这么做为何呢?您在,这国公府才是她的屏障。”谢忠淡淡的说, 可能事不关己,这话没有一丝情绪, 站在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的角度。

  “人在狗窝里待久了,便把狗都当成了亲人, 再回到人堆中, 哪怕被告知了原来的身份, 锦衣玉食养着, 也还是怀念长大的狗窝,视摧毁她家园的人如仇人。”

  “这人心都是难测的。”谢忠抬眸注视着余知荣,“将军既已经看清,却问属下怎么看,说明将军还在犹豫。”

  “如今时局复杂, 各方势力相互牵扯,一不小心就会替人当了刽子手。”余知荣眉头微微隆起, 他已没有往日那些精力,曾经在战场上受过的伤,年轻时不太当事,年岁一高,通通变本加厉的还给了他。

  “既然犹豫,莫不如再观望。”

  “今错过了时机,日后怕也是个祸患。”

  “将军怎知现在是好时机?”谢忠问道。

  余知荣一愣,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刚才孙谋的话,好时机?这时机好坏都是孙谋所说,而这个人,两次都没能除掉一个不会武功的余夏,到底是如他所说的大意,还是有意?

  原本的怀疑就像纸上被烧了一个洞,向四周扩散蔓延,最后便成了燃烧的火焰。

  “你是不主张我除掉余夏?”余知荣意味深长的看着谢忠,怀疑像是毒药,无人可以逃脱。

  “属下只是觉得,余夏除与不除将军要尽快做决定,因为这时间可并不多了。”

  “你这是何意?”

  “属下虽不在京中,但却知晓前段时间这朝中孙大人家里出了事。这京中局势恐怕要重新划分了。”

  “那件事不过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你怕是大惊小怪了。”

  “这可绝不是件小事。”谢忠抱拳,“城中要是乱起来,您可趁乱除掉她,但一定要万分小心,不能让人拿去把柄,以免被当成靶子。若是将军不除,也可会像您所担忧,日后她的势力或强或弱都是未知。无论选择哪种,将军还时尽快决定吧。”

  “这两难?”

  “确是两难。”

  余知荣垂下眼眸,思考片刻,“你说朝中变数是指什么?”

  “这要看看京中谁藏得深,谁布局巧妙了。”

  余知荣心里已经有了数,但他嘴上却只说,“嗯,我再想想。”

  外面的雨没有停歇,雨声依旧规律,谢忠抱拳行礼准备离开。余知荣却说,“等雨停再走吧。”

  “以往,这点小雨都阻挡不了我们上阵杀敌...”谢忠感叹的说了一句。

  “嗯”余知荣若有所感,淡淡说道,“莫要再叫我将军了,我早就已经不是了。”

  “是属下过失了。”谢忠行礼“属下告退。”他退了两步然后转身离开。

  雨不停歇的打落在花上,绿叶上,拍打、渗进泥土里,空气中带着泥土的味道,似曾相识。

  谢忠踏入回廊里,琴声穿透雨声的嘈杂,弥散在整个回廊。

  如死水一般的眼睛终于带了一丝情绪,手指不自觉的轻轻研磨,那是他儿时保留下的习惯。这些年虽然有意控制,但偶尔失神时还是会下意识的这般。

  琴声平静如水,没有波澜,弹琴之人不急不躁娓娓道来。

  谢忠眼中又恢复如常,只是步伐比刚刚小了那么一点,不易让人察觉的。

  希望走到尽头前,听完这首曲子。

  陆裳的手指在弹奏,可目光却空洞的看着前方,没有焦点,回忆起往昔。

  那日也是下雨,只是比今天要大一些。

  “将军,您把孩子还给我,求求您。”陆裳脸色惨白,她穿着里衣跪倒在地上,用着双膝爬行到身穿铠甲的人面前,她顾不上端庄,虚弱的哭着祈求,“我们母子都是将军的棋子,我们会听话,我会教导...”她哭的话语都断了,“让我的孩子留在我身边吧,他还那么小,还不会叫娘...”她拽着男人的裤腿,她已经顾不上自己的自尊,她只想要她的孩子留在自己身边。

  胫甲上面的铜片被雨水淋的异常冰冷,温热的手放上去一片冰凉,但凉不过心里。

  男人脸上带着不悦,甩开她的手,铜片边缘划破了陆裳的手,但她根本没注意,依旧不停的像余知荣磕头,“将军,求求您了。”

  屋外响起了婴儿啼哭,一声高过一声。

  陆裳慌忙起身,“我的孩子在哭,我的孩子在哭...”她的脸上带着泪痕,瘦弱的身体强撑起来,走起来都摇摇晃晃。

  余知荣一脚把她踹翻在地,冷着眸子转身看了一眼副将,副将接受到他的意思,点了一下头后,余知荣大步离开。

  门外房檐下的婆子瑟瑟发抖的哄着怀中啼哭的婴孩儿。余知荣只是冷眼看上一眼,便没有迟疑的走入雨中,上了战马。

  屋内,只剩下穿着铠甲的副将和瘫在地上的瘦弱女人,他屈膝扶起女人,女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急切的询问,“谢大哥,我的孩子会活着长大么?”

  女人眼里是无尽的忧伤,她的眸子无助彷徨,眼角还有未干的泪。让人心生怜爱。

  谢忠一愣,他面上起了一丝慌乱,匆忙起身后退了几步。

  “陆姑娘...该好好...保重身体。”何时有过这般慌乱,上场杀敌九死一生,看尽机关算计,也不曾颤抖过,他转身抬手想要开门离开。

  身后女人自言自语般的说道,“我的孩子还不曾叫过娘亲,还未起了名字,我的孩子可能不知自己出生在夏季...不知今日是生辰...”然后是隐忍的哭泣。

  谢忠的手停在门边,转身僵在原地,他的视线看见了桌子的小鞋子,红色的绣着花纹,另一只还未做完。许是突然被触动,他张嘴说了本不该他说的话。

  “陆姑娘应该知道,这孩子在哪里都比在你身边安全。”

  哭声戛然而止,陆裳身上泄了气,她像是个被抽走了魂魄的傀儡,呆愣着想着刚听到的话,谢忠匆匆出了房间。

  门外屋檐下,婆子还在抱着嚎哭的婴孩儿,看到谢忠出来她又紧张的低头,谢忠从婆子手中接过婴孩儿,简单询问着婆子有什么注意,婆子看他面相凶便颤抖着回答他。

  “里面的姑娘好生照料。”这是谢忠说的不该他说的第二句话,人生里的第二次。

  “是,是。”婆子匆匆赶往房间,然后谢忠便听见了婆子焦急的声音,“哎呀,姑娘怎么坐在地上,女人刚生产完这要是着了凉,会落下病根的...”

  谢忠用手遮盖护住孩子然后冲到院中,上了马车。

  琴声突然断了,在回廊里面行走的谢忠手指微攥,他想哪怕走的再慢,这曲子也是听不完的,他又恢复了死水一般的眸子,迅速的离开此地。

  陆裳看着断了的琴弦,口中念叨,“第二十个夏天。望你平安喜乐,生辰快乐。”

  房间里面,王慕倾拄着下巴看着窗外,“雨下的好大啊。”

  “下雨之后会有彩虹呢!”余夏在书架前面翻找。

  “你在干什么?”王慕倾穿着余夏的鞋子,有些大,走起来像是个小鸭子。

  “我在看你为我准备的书。”余夏发现这书架上的书还是挺杂的,史书也有,还有些她看不懂的像是兵书似的,还有些话本。

  “你怎么知道...”王慕倾低着头,她本不想让余夏知晓这些,“是秀儿说的”

  余夏想说不是那个大嘴巴说的还会有谁。但是她怕她的吐槽被王慕倾认真对待,便又起了话题,“为什么给我准备这些?”

  “你说你喜欢看书的。”

  “我只是喜欢看某一类书。”

  “那是什么书?你告诉我,我让人去买。”王慕倾歪着脑袋,着急的说。

  “那个...”余夏的脸突然涨红,本来她知晓的东西就多,她买的那些画册还真就挺唯美,挺清水的,但是她面对王慕倾,突然萌生出一种她很龌龊的感觉,对那种事有幻想其实是人之常情,可她在小可怜儿面前,就觉得自己特别的...那个。

  “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书。我也可以看的,我也可以喜欢你看的书。”

  刚入口的茶水差点从鼻子里面喷出来,余夏咳嗽的耳朵都红了。王慕倾赶忙给她捋顺着背。

  “好点了么?”

  “好点了。”余夏涨红着脸,忙避开走到房间里面的另一处。

  “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可以拿给我看看么?”

  “啊,那个不行。”余夏慌乱回答。

  “为什么?”

  “就是...你还小...”余夏现在连脖子都红了。

  “可是下个月就是我十九岁生辰了,别人家的女子这个年纪都是当娘亲的了...”王慕倾攥着衣角,她真的想知道余夏喜欢什么,只要是余夏喜欢的,她也会去喜欢。

  余夏涨红着脸,别开的眼睛又回到王慕倾身上,她走近了她,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轻哄,“以后再说,你下个月生辰了?”

  “嗯”王慕倾点点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你的生辰是何时?”

  “我...”余夏心想鬼知道原主什么时候生日,她瞥了撇嘴,胡乱的说道,“今天。”

  “啊?”王慕倾彻底的慌乱了,“我不知道,我,我没有给你准备礼物。”然后余夏就看到王慕倾着急的真的哭了。

  “你别哭啊,我逗你的,今天不是我生辰。”

  “那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我...”这下余夏要哭了,要不她去问问她那个想害死她的爹,或者去问问跟欠了钱似的娘亲,或者回国公府去问问伺候她的丫头云儿,或者胡诌一个日子,但是选哪天呢,上辈子的生日?或者死的那天,元宵节嘛反正好记...不过好像成亲前,来人给她算过生辰八字,你说说她那时候怎么就没看上一眼呢。

  余夏这么一犹豫,王慕倾彻底认定就是今天。

  余夏好不容易安抚好了王慕倾,她突然发现小可怜儿较起真儿来还真是特别难说服,尤其是关于自己的事,不过这样想来还有点甜蜜呢。

  午饭晚饭都是在余夏这边用的,雨下到傍晚时才停。沐浴房里备好了洗浴的热水,可王慕倾坚持要余夏先洗。余夏的小院洗浴只能靠小小的沐浴桶,她有点想她和小可怜儿新房的那间大浴室了。

  余夏先洗好后,王慕倾才去洗。其实这事余夏有点考虑不周到了,她和王慕倾淋了雨,她神经大条也没让人准备姜汤,洗热水澡也是后知后觉才想起来的。这要是感冒了可怎么办?

  “小可怜儿,我就在外面,我让人吩咐秀儿带干净的衣服过来了。”敲着浴室的门,余夏说道。

  “你可以...”

  “怎么?你需要我进来帮你么?”

  “别,你可以走远一点么...”

  “......”

  余夏走到院子里转悠,心想这小可怜儿也真是的,她们不是还一起洗过澡么,还一起睡过觉,而且还抱抱过...怎么还是这么爱害羞。

  她在那里扭来扭去,眼睛时不时的都要看向浴房的门。

  咻——!

  一个寒光从余夏脸颊擦过,一个什么东西正钉到门框边缘,余夏寻着方向四处张望,她的眉头微微皱起。

  “谁!”余夏轻喊了一声,只是四处无人,静的可怕。她急忙走到浴房门口敲了下房门,急切的问道,“小可怜儿?”

  “怎么了?”房间里传出软糯的声音。

  “洗的顺利么?”

  “顺...利,怎么了?”

  听此余夏心才放松一点,她远远的看到秀儿进了她的院子,忙改口说道,“秀儿过来了,我让她伺候你更衣。”

  秀儿进了浴房,余夏才回到刚才的位置,她拿下门框上的飞镖,展开上面的纸,她左右看了看后,回到屋里借着灯光看清上面的字。

  【小心你身边的人】

  “余夏?”屋外轻声唤她,是王慕倾的声音,余夏转身出了屋子。

  “我在这里。”余夏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好似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你洗好了?”

  “嗯。”

  “那要不要去走走,现在很凉快呢。”

  “我想去把风车取回来。”她还在心心念念余夏送给她的风车。

  “行啊。小可怜儿,我还是觉得你把头发披散着要好看些呢。”

  “可是那就不能戴你送我的簪子了...”

  “那就白天戴簪子,晚上把头发披散下来给我看好不好。”

  “好。”

  ......

  两个人出了院子,身影越来越小。

  树后面出来一个男人,他着着枣红色的长袍。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只是眼睛盯着那个身子不算强壮的余夏。他想起了好多年前,在马车里面怀中抱着那个不再啼哭,而是对着他笑的婴孩儿。

  那时他从靴中抽出匕首,对着露着胳膊的婴孩儿比划,那婴孩儿还冲着他一个劲儿的笑。匕首再次塞回到靴子里,然后他又拿出了身上的一只镖,他犹豫着,可是婴孩儿一动轻轻一碰,胳膊上便起了一道血痕。

  婴孩儿大声的啼哭,谢忠大惊失色,慌忙的对着小婴儿说道,“我不是故意的。”

  当初的小小孩儿,如今...原来已过了这么久。

  谢忠盯着那个背影,眼中带着期许。

  去吧,去争去抢!去拿回属于你的东西。去向伤害你的人报仇,摧毁那人的一切,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