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餐, 两人离开餐厅时,外头天气变了样。华灯初上,细雨霏霏。
“下雨了。我去找服务员借雨伞。”
蔚音瑕却拉住欲折返进去借伞的人:“雨不大, 感觉也下不了多久。阿镜, 我想和你淋一淋雨。”
坦然接受自己爱上安镜后,有好多好多生活中的平常事, 她都想且只想和安镜一起去做。她怕再不做, 就永远都做不了了。
夜色朦胧,安镜脱下大衣为蔚音瑕披上,又揽了她入怀。
“好,你想如何便如何,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我都陪你做。”安镜在她耳边温声细语,“以后要是难过了不开心了, 记得告诉我, 我会哄你开心。”
“嗯。”
可是阿镜,我们还有以后吗?若有,纵使你不再爱我,纵使一厢情愿, 纵使万劫不复,我也会请求你的原谅。
雨势渐大,打湿了头发。
安镜拦下了一辆有遮雨棚的黄包车:“头发都淋湿了, 我担心你生病。我会多给师傅一些钱的。”
蔚音瑕看着安镜淋湿的肩头,顺从地上了车, 将身上的大衣分给安镜一半。
听到客人说会多给钱, 师傅干劲十足:“二位贵客坐好咯,起。”
在雨棚的遮挡下, 蔚音瑕无所顾忌地靠入安镜温暖的怀抱,双手也环在了她的腰间:“我竟恨不得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哪怕凄苦无依,但婚嫁与生死全凭自己心意,皆能由我自己做主。”
“说什么傻话呢?”安镜替她理了理湿哒哒的鬓发,在黑夜的保护色中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又用极轻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我倒必须真诚地向他们道一声感谢,若不是他们给了你生命,我又去哪讨到这么美这么好的小媳妇?”
“谁是你小媳妇了!”
所有不快,烟消云散。这人还说不会哄姑娘,蔚音瑕才不信。
安镜亲亲她的眼稍:“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人生还有几十年,没得选的那一部分,就此忘了吧。企盼我们往后都无病无灾,我带你去一个没有纷争的地方,我们,相守百年。”
美好的画面呈现在蔚音瑕的脑海,却令她悲从心生。
她怕极了,怕此刻有多幸福,等真相大白那天,成倍成倍的痛苦就会向她席卷而来。
“阿镜,你杀过人吗?那些出卖你陷害你,逼你至绝境,想置你于死地的坏人,你会动杀心吗?会吧?”
时局动荡的沪海,风云人物手里头有几条人命是常态,只要处理得当,就可掩盖。安镜没想好怎么答,蔚音瑕就又说话了。
“阿镜,遇到坏人,不要心慈手软。坏人,是不分男女、不分老少的。”
安镜听了不由心惊,她不明白蔚音瑕为何突然说起了人命。
她用双手在蔚音瑕微微颤抖的身体上揉搓,想让她暖和些:“音音,别胡思乱想。”
认识安镜以前,蔚音瑕是贪生的,也是极度渴望自由的。认识安镜以后,她想要的生,是和安镜的往后余生,想要的自由,也是和安镜的婚嫁自由。
若注定贪不到,若注定求不得……那就在自己生无可恋前,爱她入骨。
……
另一边,安熠下午在安镜那儿受了气,回家就央求父亲写了拜帖,大晚上送来蔚家,比蔚音瑕更早到达。
“蔚老板,不怕您笑话,我呢,对您家的二小姐蔚音瑕一见钟情,见之不忘,有意求娶,且已将此事回禀家父家母。他们二老听闻后,多方考虑也表示了赞同。只要您肯点头,我和二小姐的亲事便可定下。我今日亲自前来拜访,就是为了表达诚意。这些是我母亲置办的见面礼,蔚老板蔚夫人请笑纳。”安熠提来了一堆名贵的补品、洋酒以及绫罗绸缎。
“熠少爷,据我所知,你还未满十八岁。”蔚正清精明的很。
“二小姐长我两岁,我不介意。两家的亲事可以先定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相信二小姐应该和我一样,是重孝道之人。”
安熠是一只真癞虫合虫莫,就想吃安熙没吃到嘴的天鹅肉。安镜不让安熙娶,他就偏要娶给他们看。
“小女不才,生得貌美,虽被安家退过婚,但仍有求娶者前赴后继,可不止熠少爷一人。”
蔚正清是一只真老狐狸,抬价是惯用伎俩,蔚音瑕在他眼里不过是件商品。
安熠:“蔚老板有何条件,不妨跟晚辈直言?”
“求娶者不乏有权有势,蔚某也很是为难,不想因此得罪权贵。”蔚正清以考虑为由,暂且没给他答复。
安家谁是老虎谁是病猫,谁有用谁没用,他分的清。但安熠主动送上门来,不好好加以利用,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九月中旬,英华有一场开业庆典,我会带小女前往。”蔚正清给足了他暗示,“不早了,熠少爷请回吧。”
“晚辈告辞。”
……
黄包车进不了别墅区。
安熠坐车离开别墅大门时,在门外两三百米处看到了正从黄包车下来的安镜和蔚音瑕,二人举止亲密,距离为零。
他没喊停车。正面交锋,他赢不了安镜。
雨停了。
蔚音瑕把外套抚平,双手展开替安镜穿上,像极了妻子为丈夫更衣。
“阿镜日日为生意操劳,也要多注意身体。回去让晩云熬一碗姜汤喝下,驱驱寒。”
“我更想喝你为我熬的姜汤。”安镜勾住蔚音瑕的手指舍不得放开,又想起蔚正清给的半月期限,愁人。
“在家门口呢,正经些。”蔚音瑕抽了手,藏了娇羞,恢复端庄姿态。
“音音,倘若在下月的理事会选举中,我因为一己私欲而损害了蔚家的利益,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不会。”蔚音瑕摇头,“阿镜你要记得,不论我身在何处,我的心都是向着你的。你是安氏大权在握的领路人,当以事业为重,儿女私情……”
“儿女私情,我也要。”安镜接了她的话,“我已为安家谋了太多,现下也想为自己谋一些可遇不可求的东西了。”
音音,我欲所谋,不过一个你。
……
回到家,安镜坐在钢琴前,不懂音律的她将十根修长的手指放在琴键上。
闭了眼,想象着蔚音瑕弹钢琴时的样子和动作。
手指交替,上下起伏,无序,但不算难听的音乐引来了楼上安熙的调侃:“姐,要不我们找一个钢琴老师来家里教我们两个弹琴?”
“喵呜~”习惯新家后的惜惜来去自如跳上凳子,坐在了安镜旁边。
音乐停止,她摸了摸惜惜的脑袋,抱着她走到入门柜台边,从袋子里拿了新买的不倒翁给它看。
“惜惜,这是妈妈给你选的玩具。”
小猫咪凑近嗅了嗅,伸出一只前爪按在不倒翁的头顶。
安镜笑着把惜惜和玩具都放在地上:“喜欢吗?拿去玩儿吧。”起身后唤道,“晩云,给我熬一晚姜汤送到房间。”
安熙受了冷落,以为自家姐姐不想搭理他,准备缩回屋子,被叫住:“安熙,去书房。”
“哦。”
书房里的书,也都很新,只有安熙翻阅过。
他忐忑地看着安镜,那脸上肉眼可见的写着“愁死了”三个大字:“姐,你有烦心事?”
安镜向后靠在椅背,双手交叉放在腹前:“安熙,你想娶如月为妻吗?”
“啊?”安熙惊讶过后,又嘿嘿地笑,也拉了椅子在对面坐下,“我说想,你就帮我去戚家提亲?”
“嗯。姐姐当然希望你幸福。如月这姑娘,做我安家的媳妇,没问题。”安镜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有化不开的忧伤。
男女之情,谈婚论嫁都是大喜,可自己和音音的感情,为何就见不得光?
“还没到那一步呢。”安熙对于安镜的心事无从得知,旁敲侧击道,“是厂子那边又出问题了?”
“没有。”
“那是怎么了?很少看到你像今天这样愁眉苦脸的样子。”
“你回国前,蔚老板就提出想跟安氏合作赚洋人的钱,我没同意。你回国后,也是他让蔚音瑕故意来接近你,想借你二人的婚事促成蔚家和安家的合作。”
“赚洋人的钱?”安熙脸色有变,“帮洋人赚钱还差不多。姐,蔚正清跟洋人有勾结,不可信。”
安镜沉默少顷,目光如炬地盯着安熙:“熙少爷变卦变得挺快,我记得那日从仙乐门把你抓回家后,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安熙一慌,打哈哈道:“此一时,彼一时。我那时才回来,还不了解沪海的市场,也不了解各家在生意上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将计就计假意跟蔚音瑕订婚,单纯是为了帮安家稳住在理事会里的席位。自从你让我进厂学着打理生意,我很认真地摸清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像蔚正清那种崇洋媚外、卖国求荣的败类,我安家不耻与之为伍。”
正颜厉色地说完看法,另又补了句:“蔚正清是蔚正清,蔚音瑕是蔚音瑕,我……”
“没事,我也没打算跟他合作,就是看看你的功课做得足不足。”
她不忍误了安熙的幸福,让安熙再次“假意”与蔚音瑕订婚,也不想安熙对自己失望,让安氏背上损国利己的骂名。
最简便的两条路都行不通,安镜头大。
她现在能想到的第三条路,只剩下带蔚音瑕私奔了,但最快也要等到十月中旬的理事会尘埃落定后。
“那,没别的事了,我就回屋睡觉了?”
“不忙,我还有些生意上的事要同你细讲。”她须得尽快把安熙拉进安氏企业管理的核心中来。
“哈?”
“你听好,先前我跟你说,给棉纺三大厂各换二十台新机器,因欧洲战况不明,我担心海运受阻,为稳妥起见,便只向海外引进了四十五台最先进的机器,另从苏州购买了三十台走陆运,且造价要比进口低百分之二十,合计七十五台新机器。”
“你不说这事儿不用我管吗?”
“你也说了,此一时,彼一时。”安镜用了安熙说过的话堵他的嘴,“从苏州购买的那三十台由何厂长在负责,你暗中盯一下,不宜声张。”
“哦。”
“哦得不情不愿。”
“姐,我是真不喜欢跟何厂长打交道,他这人古板又固执得很。”
“正因为他古板又固执,数十年对安氏忠心可鉴,你才务必要跟他多接触,多用怀柔之策,打好关系,让他于公于私都信服于你,才能为你所用。”
“行行行,小弟受教了,多谢镜老板言传身教。”安熙抱拳,“这回说完了吧?我可以去睡觉了吗?”
“可以,滚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