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云衍也不知道。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掉眼泪, 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哭，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还要霍乾曜哄。
可是天崩地裂，可是悲伤如洪流, 滔滔泛滥。
霍乾曜碰不到他。
同步的视觉效果做得再逼真, 他的手也还是从段云衍的身上穿透了过去，只留下来一丝微不可及的触感。
“怎么了？”霍乾曜只能问, “今天的战斗不顺利？军团里有人说了什么？有什么朋友出了事？”
段云衍不说话，只把枕头抬起来盖在自己的头上, 哭得无声无息。
又那么声嘶力竭。
“……云云。”霍乾曜坐在他身边，“我碰不到你。”
段云衍说：“我没事。”
每一个字都带着啜泣, 霍乾曜无法相信他的话：“那你跟我说，是什么事, 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
“……没事。”段云衍翻过身蜷曲了起来, 什么都说不出来，发不出声音可也止不住哭泣，“我没事。将军。我只是……有点难过。”
霍乾曜沉默, 半晌，他说：“云云，你是不是知道了。”
他知道段云衍不会回答他, 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谁跟你说的，桑云？李云？怎么跟你说的，说我必死无疑？”
段云衍在枕头里含泪点了点头。
霍乾曜隔着虚拟的影像, 摸了摸他的手：“不一定啊, 我的精神力恢复得还不错。”
但假如李云说的都是真的，那最重要的不是霍乾曜精神力的问题, 而是虫母精神力克霍乾曜的问题。
段云衍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 他坐了起来，说：“不说这个了，我不想说。你训练怎么样呀？”
他的鼻头和眼眶都是红的，枕头上有湿意，他拿起纸擦了擦自己的脸，声音还带着两分哽咽。
“手感差不多找回来了。”霍乾曜道，“没什么大问题，倒是这里后勤一般，饭不是很好吃。”
“我这里也不是很好吃。”段云衍小声道。
“结束了就可以回去吃饭了。”霍乾曜笑了下，“主要是我吃了军团的食堂太多年，有点吃够了。”
“没有换厨师吗？”段云衍问。
“菜式都差不多。”霍乾曜同他解释，“现在跟我之前在军团里的时候还是有点差别，还没以前的好吃，从前炊事班的战友有的牺牲了。”
段云衍眨了眨眼：“炊事班也很危险。”
“战场上，哪里都危险。”霍乾曜道。
“也是。”段云衍手指抓着床单，“我要休息了，将军，挂了，你也早点休息哦。”
霍乾曜眷恋地看了他一眼：“好，晚安。”
“晚安。”段云衍说着，挂断了同步。
对方的身影在面前消解，他却还愣愣地在原地没有动，半晌，他才默默垂头，屈膝把额头搁在膝盖上。
这晚他睡得不是很好，大半的时间用来思考，用来下决心，用来决定去做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也别无选择。
·
第二天，他依旧如常地起来，接收任务，到外面去作战。
边境传来消息，说虫族开始攻边境了，叫他们加快速度。
他临时待着组的老兵怒骂：“这儿都打成这样了，虫族还有机舰去打边境？一群畜生。”
“他们有机甲就行吧，运一堆卵去任务就达成了。不过我也感觉现在边境的情况不太严重，机舰肯定都守着我们这边啊。”另一个士兵答。
他们的对话一切如常，段云衍却说不出话来，因为就在刚刚，他们牺牲了一位战友，就在段云衍的身旁。
“看开点，都是正常的。”战友如是安慰他。
段云衍只能点头。
这感觉实在不太好。
但战争没有给他缓冲的时间，一二军团替换，他又回了第一军团，他们进攻的速度明显加快。
回去之后有几场会议他也参加了，随着他在这次行动中表现的突出，他也逐渐拥有了部分话语权，有些东西也不会避讳他了。
李云看到他的时候还是面色如常，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也没有再对他说什么。
倒是这段时间他都是和霍乾曜住在一起的。
他和霍乾曜之间也没有再提这件事，他们避而不谈战争的残酷，只是说一些乱七八糟的小事，一如以往。
战争确实是残酷的，短短几天，伤亡惨重。有几个段云衍熟悉的老兵已经再也没有回来，残骸遗失在太空里。
会议上大家的神情一次比一次凝重，但在临时的基地里，或者是星舰上，战士们都是松散乐观的。
段云衍又碰到过马渊几次，马渊说某某战友牺牲了，什么时候有空过来打牌？
段云衍说不出话来。
马渊拍了拍他，说军团就是要死人的，跟打牌就是会输的一样，都是自然的规律，什么时候来打一盘？
段云衍当天就过去跟他们打了一盘。
打着打着，马渊叹气：“启明星啊……”
其余牌友叹气：“启明星啊……”
“没两天就最后一战了，你得活着回来啊。”马渊说。
“唔，我会的。”段云衍打出一个王炸，一对三，“赢了。”
马渊撒手：“不玩了，启明星早点回去休息吧。”
段云衍就站了起来：“那我走了，大家保重。”
“保重啊。”马渊活动了一下手腕，“年纪还是大了，感觉有点力不从心了。”
第二天，李登达发来消息。
马渊战死。
他的机甲被带回来了，遗骸被空葬，收到消息的时候段云衍正在开会，会上在商讨最后一战的细节。
段云衍疲惫又亢奋，体内燃着一团愤怒的火，在把他灼烧。
有关霍乾曜死后的所有预案都被摊开到面前，霍乾曜面无表情，没有异议。
甚至有关段云衍死后的预案都已经被做好，此次行动只能成功。
段云衍记下了每一个安排，和李云对视。
又轻描淡写地瞥开，和霍乾曜的手在会议桌下十指交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