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玉碎长宁【完结】>第三十五章 哑巴常凝

  红蕊拎着刚买的莲蓬回来,就在院外的街边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人,只是她刚要喊出声,就被顾长宁拽住了胳膊。

  后者一个跨步出了菱生举着的伞底,冲她摇摇头,眼底满是克制与乞求。

  红蕊还是第一次见顾长宁这副神态,到了嘴边的喊声又咽了回去。

  “您来这里做什么?”她收了收篮子里的莲蓬,警惕地盯着他跟菱生。

  说实在,她也不明白他们两个怎么会并肩而行。

  “我来见他。”

  她有些惊讶,不仅因为面前的仇人已经知晓了楚晏的存在,更因为他竟然对她自称也用的是个「我」字。

  红蕊瞥见顾长宁半肩的水痕,眼底的恨意却仍不退,“您何必来此?公子不会想见您的。”

  顾长宁垂下了脑袋,水滴顺着湿发滴落在肩头,“我知道,我知道他不想见我,我只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待一会儿就好。”

  说罢,他从菱生手里拿过一个食盒,交于红蕊,“对了,这个是我亲手做的银耳莲子羹,今日湿热潮闷,吃这个最好了,你帮我带进去,给他尝尝吧。”

  从前每逢夏日,暑热难耐的时候,他总会变着法儿地给楚晏做莲子羹,供他消暑解腻。

  红蕊也记得这事,所以面对递来的食盒,那压抑的怒意就更加浓烈了,她退后一步,“您的好东西,我断断不敢再接了,免得像庆平一样,因为一包白糖就枉送了性命。”

  她转身要走,又被顾长宁扯住。

  “红蕊,当年之事我已是千错万错,如今我只是想尽力弥补,求你给我这个机会。”他说完,撩起衣摆就要在雨中跪下。

  红蕊慌忙丢开手里的伞,一把扯住他,“您别这样,我只是一介奴婢,受不起您的大礼。”

  雨水顺着顾长宁的脸颊落下,他仰头看着红蕊,“求你了,就帮我给他吧。”

  她实在是见不得顾长宁这副样子,只好不忍地别开脸,勉强答应下来:“我只帮你送到桌上,公子喝不喝,就不归我管了。”

  顾长宁黯淡的眸光一下就亮了起来,连声道了好几遍谢。

  她望向一旁欲言又止的菱生,示意他有话直说。

  才一年多未见,那孩子长高了不少,已然是个眉眼轩昂的少年郎了。虽然不知为何会跟在顾长宁身边,但从他并不在意伞外淋雨的顾长宁来看,应当也并非是格外忠心的关系。

  “姐姐,那我能去见见他吗?”

  这好像还是菱生第一回这样称呼她,往日里都没什么称呼,直来直往的,一向没规矩惯了,到底是长了一岁,变得知礼多了。

  自从袁毅自请离京不肯见楚晏之后,楚晏身边的旧识的确不多了,徐锦逢与赵仁日日要上朝,还要处理公文,楚源又成了皇帝,更加脱不开身。

  若是庆平还在倒也不至于无聊,但可惜斯人已逝,楚晏如今也就只能跟她说说话。

  所以多个菱生,应当也不算坏事。但要是贸然带过去,怕又会引得楚晏激动。

  她考量了一番,点头,“我会向公子提起的,你明日再来吧。”

  她带着莲蓬和食盒,进了府。

  穿过回廊,到了堂前,正好楚晏在跟徐锦逢一起用午膳。

  她小心翼翼地端着莲子羹放到他面前,“奴婢今日见北街有家新开的小铺在卖这个,闻着挺甜,便带了一碗回来。”

  徐锦逢伸手碰了碰碗身,点头:“到底是红蕊做事仔细,虽是冰镇过的,但现下正好过了寒气,只有温凉,既能解暑,又不会伤及脾胃。你尝尝?”

  “也好,正巧吃了你夹的这些菜,有些腻了。”

  “你这是嫌弃我的厨艺了?”徐锦逢一遍给他舀了碗羹,一边开玩笑。

  楚晏莞尔,摇头,看得出来面色也带着高兴,“哪敢啊,只是今日闷热,不太有胃口而已。”

  他接过那只青白釉的莲纹碗,用这样应景的器具,更添了几分雅致。

  羹汤的确如同徐锦逢所说,凉爽却不冰人,但这味道一进到嘴里,便牵扯出诸多回忆。

  他只喝下这一口,便停住了汤匙。

  “红蕊啊,此后那家店,不必去了,并不好喝...”他拿过帕子,擦了擦嘴,“我吃饱了,就先回房了。”

  “诶,奴婢知道了。”红蕊答得很快,利索地将这碗撤走,退了出去。

  路过侧门时,冲着雨中那个期盼着张望的身影摇了摇头...

  楚晏被小厮扶着在卧房窗前的藤椅上躺下,特意打开了木窗赏雨,顾长宁其实就站在那院门外的雨幕中,远远地跟他对视。不过楚晏的视线似乎有些模糊,径直越过了他,单纯地看着满天的雨帘。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太医到了,给楚晏针灸一番,又取了一块熏过药的帕子,敷在楚晏的双眼处,最后顾长宁望着那太医熟稔地收拾了东西,安静地出来。

  一把油纸伞遮过太医出去的身影闯入他的眼帘,那伞底的徐锦逢面色依旧冷漠,看向他的眼神里也充满了嫌恶:“他需要敷一个时辰,在这之前都不会睁开眼,你别弄出什么声响。”

  言罢,又瞥了一眼跃跃欲试的菱生,“只你一个人去,人多了他会发觉的。”

  “多谢。”他诚心道了谢,不顾雨势,急迫地冲出了伞外,踮着脚奔向楚晏。

  房内的布置一如昨夜他在屋顶看到的那般,并没有什么变动,但他还是第一眼望向了四周的墙面,可只有墙角的花瓶与摆件,一副画也没有。

  他轻手轻脚地移到楚晏身前,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催在他的心鼓上,他亲眼见证死过一次的人就这么安静淡然地躺在他面前,他却激动得连呼吸都局促起来。

  楚晏...他的楚晏...

  藤椅边的乌发如瀑般垂落,楚晏轩秀的面容更见清冷,因为虚弱而愈见透白的肌肤衬得颈间的伤痕格外明显,顾长宁根本无法想象那么长的一道口子,当时该有多疼。

  原本还算合身的旧衣穿在如今楚晏的身上,明显松了一圈,只宽裕地堆在椅上,宛如一条穿在身上的长毯。袖口处露出的右手缺了两指,却不加掩饰地搭在椅边,丝毫没有自卑与不便。

  顾长宁攥紧了腰间的玉佩,强逼着自己忍住快要哽咽的声音。

  他屏息蹑足,在椅侧蹲下,平视着楚晏。

  大概是蹲下时布料擦过藤木的声音离得太近,楚晏骤然偏过头,望向了他的位置,只隔着一块厚厚的帕子与他对视。

  他听见自己快要炸响的心跳声。

  “红蕊?”

  椅上的楚晏幽幽地开口问。

  他哑了声,不敢答,屋内只有檐边的雨声滴答。

  “怎么不说话?”楚晏又问了一遍,抬手覆在了帕子上,好像随时都会掀开那帕子。

  情急之下,他一把抓住了楚晏的手。

  “公子怎么了?”红蕊的声音在门口如及时雨一般响起,“是不是我新挑的下人惊扰了您?”

  红蕊端着一盘未剥好的莲子过来,放到桌前,“公子每日午睡喜静,我就挑了个哑巴过来伺候您,免得吵到您休息,看来还是我考虑不周了,您看要不要赶他出去?”

  顾长宁领了意,从喉中干干地挤出几个「啊」字,模仿哑巴的发声。

  “原来如此,无妨,是我唐突了,就留着吧。”楚晏咳了几声,想放下手,却发现还被人紧紧地抓在手里。

  红蕊用手肘抵了抵顾长宁,“还不放开?弄疼公子了,怎么做事的?”

  他这才失魂落魄地松开,带着感激看向红蕊。

  “奴婢看您午膳的莲子羹不合胃口,所以端了些新鲜的莲子过来,正好,让他给您剥一些尝尝。”红蕊并没有回应他的道谢,只将那盘莲子放在他手边。

  “嗯,好,不过,你还没告诉我,他叫什么?”

  顾长宁迅速在红蕊掌心写了两个字,红蕊点了头,道:“您叫他常凝就好。”

  “长宁?”楚晏似乎吓了一跳,惊恐地复述了一遍这个名字。

  “不不不,您别激动,只不过是同音罢了,是时常的常,凝露的凝。您要是不喜欢这个名字,让他改名就是。”红蕊安抚道。

  楚晏沉默了片刻,长叹了一声,“不必,就这个名吧。”

  “是,那奴婢先去忙了,您好好休息。”红蕊欠身行礼,告退。

  房间里一时又安静了下来,楚晏转过头,面向窗外,侧耳听着外头雨打荷叶的声音。

  顾长宁拿过那盘莲子,仔细地剥开一颗,抽了苦心,试探地递到楚晏唇边。

  楚晏的唇边沾惹了笑意,轻轻咬下吃进嘴里。

  “其实不必去掉连心,我虽然如今贪甜,莲子心只是微苦,倒是不怕。”他轻声道。

  顾长宁长啊了一声,也算是回应了。一颗一颗剥好,喂给楚晏。

  楚晏吃了几颗之后,又开口:“你身上,似乎有股很熟悉的香味...”

  他翻过楚晏的手,拿手指在他的掌心写上「您不喜欢吗」

  楚晏似乎对他会写字的事格外惊喜,连语气都有些欣悦:“这倒不是,只是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说起来也是缘分,他的名字跟你很像。”

  「他也是哑巴吗」

  “我有时候,倒巴不得他是哑巴呢。”楚晏说得像是玩笑话,却也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看来他对您很不好,肯定是个坏人吧」

  楚晏没有答,只淡然地笑了,摆摆手,“我乏了,睡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