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玉碎长宁【完结】>第二十五章 城下

  “你知道殿下为何不肯写劝降信给袁氏兄弟吗?”

  “难道不是因为怕成千古罪人吗?”

  “不是,他是害怕袁冼那个一根筋的家伙。”

  ——

  北梧的雪原绵延万里,本来就壮阔美丽,在马背上看尤甚。但楚晏如今没有这样的心思,他正被顾长宁挟持在马上,带兵往溁城的方向去。

  他都不知道顾长宁为何突然动怒,只是被逼问了几句他母亲之死的事。

  在他的印象里,顾长宁的母妃也在三年前被梧国人接走,只听说在溁城附近被匪贼劫害,并不知具体情形。

  方才顾长宁像疯了似地冲进了帐中,抓过他便问什么匪贼是何人、又是何人指派之类的问题。

  他全然不知,无从答起。

  就直接被顾长宁拽上了马,扬鞭往溁城去。

  楚晏来时只见过战场残骸,却未亲眼见过战时血腥之状,等到了溁城附近,楚晏竟不知如今眼前的场面跟地狱有何区别?尸横遍野,巢焚原燎,雪原上被染成了红一点墨一点,斑斑赖赖,格外森然。

  “顾长宁,你到底要做什么?”楚晏心里大概有了个猜想,但仍然不认为顾长宁有如此铁石心肠。

  顾长宁策马直奔阵前,一手掐着他的手腕,一手挥着长枪开道,“你父皇杀了我母妃,就为了开战,我又和何必心软?”

  当年之事竟然是父皇所为?

  楚晏震惊之余只能尽力在颠簸的马背上稳住身子,“我从未听过这话,可是谁说的?”

  “知道是谁会有什么不同吗?不过如果不是你那毒辣父亲身边的安顺,倒也的确不能知道得那么详细。”顾长宁的声息带着难掩的愤恨,如同一柄利刃挟在楚晏的颈间。

  从底下看,溁城的城墙仿佛高耸入云,好不容易渡河过去的梧国士卒,却死在了城墙下,望过去,竟然还有几具尸身挂在了石墙上。

  起初楚晏还以为是被斩首示众的人,到了近处才发现,那墙面上结了冰,厚厚一层冰,那些人是死后挂在了断掉的云梯上,又被次日的冰黏在了墙上。

  他有些不适,被顾长宁带着穿过兵戈之间的时候,也是一阵阵的眩晕。

  “姜国太子楚晏正在此!袁冼出来!”顾长宁跃马到了阵前,冲着城墙上大吼了一声。

  城墙上落下的箭雨立即就停了,矮垛之间冒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殿下!”袁冼手里还拿着那把长弓,满弓相对,直指楚晏身侧的顾长宁。

  楚晏这一瞬间险些泪眼婆娑,这是他时隔良久第一次见到姜国挚友,只是没想到此时的场面竟然是刀剑相向的场景。

  从前饮醉笑谈、稀松平常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楚晏猛觉颈间一凉,侧目之间就看到了顾长宁手中换了随身的佩剑,抵在他肩头。

  “顾长宁?”他错愕地喊了一声顾长宁的名字,后者却没有丝毫动摇,只将马往前挪了挪。

  “若是不开城门!你今日就看着楚晏死在这里!”

  楚晏晃了很久的神,才最终相信这话是从顾长宁口中说出来的。城上的袁冼也愣了片刻,那把长弓的利光映着血发颤,天上寒鸦一点,就仿佛是在代他们呜咽。

  楚晏不顾肩上的利刃,扭头看向顾长宁。但那把利刃只更加逼近了,锋利的刀身划破了他的脖子,一条血痕就这么在剑刃上晕开。

  “顾长宁你是不是疯了!那可是楚晏!你怎么下得去手!”袁冼朝他怒吼道。

  偏偏这阵子兄长袁毅去驰援西侧的溱城了,溁城只留他一个守将,士卒们又都眼巴巴等着他做出决定。可他望着城下的楚晏,手连稳住这弓的劲儿都没有了,只能愤愤放下。

  他只觉愧悔无地,若不是当初他跟徐锦逢劝皇帝答应送出楚晏和谈,也不会让楚晏招致如此下场。

  顾长宁见他迟迟没有反应,便将楚晏拽了拽,又冲着他威迫道:“我有什么下不去手?只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若是一盏茶之后城门未开,就用楚晏的血祭奠我母妃!”

  城墙上的袁冼却只在顾长宁的目光中摇摇晃晃地退后了几步,隐在城垛后头。

  近旁骤然有几滴水声,顾长宁一看,是楚晏的眼泪砸在了剑身上,一点一滴,格外刺耳。

  “哭什么?不会杀你,等他开了城门,我会放了你。”他敛眉,也不知道楚晏何时就这么贪生怕死了,索性放下剑,换成手抓紧了楚晏的肩。

  “你不明白,你这样为难袁冼,他又不懂变通,只会酿成大错!你带我回去,要如何处置都悉听尊便!只一点,你不能这样威逼袁冼!”

  楚晏在身侧吵吵嚷嚷的,又哭得一副肝肠寸断的模样,着实让他心烦。

  后头墨旗也策马赶了过来,还特意又带了一队人马,生怕没有戴兜鍪的顾长宁在战场上有什么闪失。

  寒鸦掠过,一盏茶的时间转瞬即逝。

  沉闷的木石撞击声响彻了整个战场——溁城的城门从里头被打开了,城下等待的梧国士卒们立即一拥而入。

  楚晏闭目而泣,只觉得剜心绞肉,一座苦撑多年的铁城壁垒,就因为他这么一个弃子沦陷了,叫他如何能够原谅自己。

  “顾长宁!”城墙上的一声怒喊像一道怒涛,席卷而来,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你今日挟持殿下,逼迫如此,但忠义难两全,我自知溁城城破,姜国名存实亡,我既是千古罪人,无颜苟活,甘愿一死!”

  言罢,袁冼持剑自戕,身影在天穹下一震,直直摔在了城门前!

  “袁冼你!”顾长宁也没想到他会如此,一时瞠目结舌,说不出话。

  下一刻却顿觉怀中一轻,他双手去探,也只拽了个空——楚晏坠下马,在地上爬了几步之后起来,朝袁冼的尸身踉跄地跑过去。

  他翻身下马,连佩剑挂在了马鞍上也不顾了,径直奔至楚晏身侧。他想伸手拉过他,楚晏却先他一步躲开,孤零零地伫立在原野上,雪白的衣袍上尽是泥渍,一言不发,只满面泪痕地望着袁冼的方向。

  顾长宁慌了神,因为楚晏的双眸空洞,像蓄满了眼泪的两汪无底洞,就连恨意都没有了。

  “楚晏...你听我说——”他牵上楚晏发颤的手,话音未落,就又被楚晏甩开。

  后者只身而立,注视着溁城大开的城门和城下那抹艳红的血梅,久久未曾缓过神,所有的情绪只从空洞的双眸里奔涌而出。顾长宁开始觉得后怕,他站在楚晏身后,明明只有咫尺,却仿佛隔了一条鸿沟。

  “呃——”楚晏猛地弯身一吐,一口鲜血便在脏污的雪地上炸开。

  “楚晏!”

  顾长宁箭步上去扶住瘫软的他,后者还在不停地呕血,一口又一口,将衣襟尽数染红,就像迎春的簇簇鲜花,艳得骇人。

  他知道做错了...他不应该带着楚晏过来的,分明前日里还否决了墨旗的提议,怎么今天他自己就气得这般糊涂呢?

  他将他抱回马上,回头冲墨旗道:“赶紧进城去给我找郎中!”

  “楚晏?楚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