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外面那个长名字二五仔提起林岳的时候, 祁灵玉就猜到了这人手里肯定还有着和能量黑洞相关的底牌,所以在秦许返回来通报的时候,他脸上没有半点惊讶。

  刚安静下来没多久的祁灵云再一次“蹭”地从椅子上窜了起来,语气有些怪异地道, “哥, 他是不是在威胁我们?”

  “好, 决定了, 我们杀人越货吧, 反正这个家伙不是在外面哭着喊着让留个全尸吗?碎冰冰你出去跟他说,这点小忙就不劳烦我哥出手了, 我来也是一样的。”粉发少年背对着窗户站着,整张脸都隐没在阴影里,嘴里发出了从来没听到过的怪异笑声——非要形容一下的话,那就是跟各种影视作品里的反派一样的刻板笑容。

  祁灵玉:“……”

  他往桌上果盘里捞了个小水果,随意的一弹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和粉毛崽子的额头亲密接触了一下, 将他的主人格重新砸了回来。

  “哇啊,好疼!”祁灵云一身钢筋铁骨,武器不附着点灵素甚至都完全破不了他的防, 没法在他皮肤上留下一点痕迹, 被这么一个小小的水果碰一下,他根本不痛不痒,却装模作样的捂着额头夸张的上蹿下跳,就差往地上一趟撒泼打滚了。

  “哥哥打我, 好伤心好难过。”祁灵云赖在亲哥旁边一阵嘤嘤呜呜。

  祁灵玉直接当他不存在, 对秦许微微颔首,示意他将贝德玛带进来。

  不得不说, 贝德玛这人还是有点脑子的,他很明白谈判是需要技巧的。

  在千年之后的这个世界,有关亓御的消息被抹除干净,即便是调查到一些蛛丝马迹拼凑出零星真相,他能知道的也只有亓御是个让人胆寒的强者,世界不允许他存在这些客观事实。

  而对于亓御这个人,他是什么样的性格为人,贝德玛是半点都不清楚的,他只能依照祁灵玉对外表现出来的样子进行预演。

  祁灵玉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要六年前的贝德玛说的话,是一个冷静漠然地完全不像一个孩子的人。六年后的贝德玛,在了解了祁灵玉的种种事迹后,他觉得那是一个冷静漠然手段凛然的强者。

  这样的强者有两个很明显的特点:自我以及不听废话。

  他想要得到这个强者的注视,必须直截了当的拿出自己的筹码,但是又不能听之任之,要适当的表现出一些攻击性,威胁也好挑衅也罢,要吊着对方的胃口,这才能达成最完美的合作。

  贝德玛其实做的很好,只是他没料到的是,他自认为“亓御”这个秘密是最大的筹码,却完全没有打动对方,甚至还可能引起了对方的杀念,让自己的话变成了一种纯然的挑衅威胁,彻底将自己推向对立面的位置。

  在发现这一点之后,贝德玛立刻就转换了脑子,硬闯不行,就只能掏出剩下的这张底牌了。

  ——【攥取魔方】是他的天赋,是他的武力来源,也是他的保命符。

  所幸,贝德玛终于成功进了这栋大楼,见到了祁灵玉。

  他在进入大厅的第一时间就脱下了自己的黑袍,将身体完完全全的暴露在人前,然后再毫不犹豫地把魔方给了秦许,任凭秦许把这保命符呈交上去,自己则微微佝偻着背脊乖顺的低头站在那里,在那一瞬间好像变成了房间里的影子,无声无息存在感极低。

  秦许动作有些迟疑,表情也有点懵,直到把那个魔方送到祁灵玉面前,自己退到旁边站着等吩咐,他看贝德玛的眼神也带着些茫然和不解。

  他完全不能理解,刚才在外面闹得差点和他大打出手的人,现在怎么乖得像个鹌鹑一样。他最不能理解的是,这个魔方就是这小子嘴里的钥匙吧?他拿着这东西过来谈判,结果一个照面啥也没说,就先把货推到对面去了,这迫不及待的样子,让他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有诈。

  秦许有点紧张的看着那个魔方。

  拿起那个魔方的是祁灵云,粉发少年跟个拿到新玩具的熊孩子一样,将这个巴掌大的魔方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又胡乱拧了一通——什么事都没发生。

  祁灵玉伸手将魔方拿了过去,他动作随意的翻转两下看了看,敏锐的感知到上面残留的微弱灵素,微微挑起眉。

  御控类天赋的御物,像祁南台的天平这个二五仔的魔方,本质上来说也是灵素构建而成的东西,但它们是有实体的,平时也寄居在主人的本源核心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就是核心的一部分。

  所以祁南台的天平碎裂才会对他造成那么严重的伤势,让他一个堂堂天灾级如今跟被废了四肢一样,现在还瘫在床上爬不起来。

  祁灵玉察觉到的灵素气息,并不是魔方本身散发的,而是他的主人平时使用它的时候的运转痕迹。

  按理来说这非常不好辨认,即便这个魔方原来并不属于现在的主人。可和六年前弄死的那个黑斩鸡的怀表不一样,当时黑斩鸡得到怀表的时间不长,都没办法完全使用它,最后强行催动用来进阶,却连控制怀表转几圈都做不到,直接给自己变成了未成年。

  这二五仔已经蕴养这魔方至少十年,六年前见到的时候,对方使用它就如臂使指,完全就跟是自己天生的一样,这魔方早就已经被炼化的差不多了,上面沾染的气息几乎和二五仔相同。

  祁灵玉对灵素气息的感知太敏锐,东西一入手他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异常,立刻就知道二五仔也是接受了天赋移植手术的人。

  这交融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灵素,祁灵玉一下子就分清楚了,也就没有半点阻碍的察觉到了二五仔灵素缠绕的轨迹。

  不过其实就算这魔方是原装的,祁灵玉也是能察觉出痕迹的,毕竟上面也说了,御物的“物”是实体,和平时使用的灵素是有微妙差别的,他只要够仔细,就能从中抽丝剥茧发现端倪。

  而既然已经发现了,就自然不会什么都不做。

  所有人都没有看见,空气中逸散的黑色灵素凝聚成一根细长的线,如同蛇一般的在魔方上顺着那残留的轨迹在游走。

  魔方的主人贝德玛倏然打了个寒颤,浑身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他感觉有些什么阴冷危险的东西,正在他的心脏上爬行,让他有种呼吸不畅的窒息感。

  祁灵玉的【诅咒】特性,让它的灵素天生带毒且无形无色无声无息,只要祁灵玉不是动了很强烈的杀心,他是可以将自己的灵素气息完全遮掩过去的。

  因此贝德玛是看不见现在魔方的状况的,但他久居区域联防队,是一名军人,对危险有着一种刻进骨子里的敏锐,他发现了什么,抬头飞快地往罪魁祸首那里看了一眼。

  黑卷发的少年面无表情地依靠在沙发椅里,动作随意而懒散的打量了两眼手里的魔方,就好像在看什么街头买的小玩具,浑身都写着“不在意”和“敷衍”。

  反而是旁边的粉发少年一脸感兴趣的兴奋模样,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钥匙啊?它要怎么打开能量黑洞?”

  贝德玛克制的按捺下想要暴起把魔方抢回来的心念,他将目光转向祁灵云的脸上,抿嘴笑了笑,“云少爷,不瞒你说,这是我的保命手段,第三工会能容忍我到今天,也正是因为它,我能将它就这样交给你们,自然是因为我确信这东西只有我可以开。”

  他这话是跟祁灵云说的,眼角余光却往祁灵玉的方向撇了一眼。

  “确实。”魔方在祁灵玉掌心悬浮,他也完全没有要隐瞒自己刚才做了些小手脚的意思。

  “一些小花招,让玉帝见笑了。”贝德玛面上装得非常云淡风轻,心里头却是狠狠松了口气。

  听到“玉帝”这个称呼的祁灵玉:“……”

  在祁灵玉所在的那个年代,普通人的娱乐方式太多,各种神话也在经年累月的二创中框定了体系,人人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然而现在这个文化都断层了的时代,神话传说都只剩下零星残存,是属于少部分人的专业研究。

  打个比方就是历史和考古,对于祁灵玉来说神话传说是历史,但对现在的人来说神话传说等同于考古。

  除了祁灵玉,在场没人觉得“玉帝”这个称呼有什么问题。

  祁灵云更是直接将这段对话略了过去,进入到了审问篇章,“说吧,第三工会怎么你了,让你在这要死要活非要见我哥一面?”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贝德玛开口说:“我要死了。”

  原来贝德玛不仅仅是接受过天赋移植手术这么简单,他还是从第三工会实验室出来的人。

  贝德玛说自己是第三工会副会长塞缪尔的私生子是真的,却又不完全真,因为他并不是走正常程序出来的孩子,而是由塞缪尔提供的基因,经过实验室的手段创造出来的。

  他一开始被创造出来的目的,是给塞缪尔替死,同基因同天赋,再用上一些隐秘的手段,非常完美的替死鬼。

  “据说连对灵素师有约束的誓言都可以瞒过去。”贝德玛说着耸了耸肩,故作轻松道,“不过我这位基因提供者太过胆小,当年的世界级晋级名额都不敢去争,所以至今我都还没替他死过,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不过能替伤却是确定的,喏——”贝德玛直接扯开了衣领,将自己的胸膛展示出来,只见上面的皮肤一片被烧焦的枯黑,上面还流转着熟悉的黑色灵素气息,隐约的闪现勾勒出残存的咒印。

  贝德玛的手指直接摁在伤处,在有些牙酸的声音中用力,让那些伤口的样子变得更加清晰,他疼得额头冒出冷汗,却只是皱眉咬牙,没有喊出一句疼来。

  秦许看着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扶住了自己的肩膀。

  “那次无垠山脉出事,是你们做的吧?我感觉到了【诅咒】的气息。”贝德玛看向祁灵玉。

  祁灵玉眯起眼不置可否。

  贝德玛也不在意,他只是展示自己的诚意而已,确认诚意被人看到之后,他就贴心的拢好了衣领,把那些可怖的伤都遮掩了起来。

  “我本来就是实验室出来的一个人形器皿,而器皿不仅会坏,还会过期。”贝德玛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语气平静的说,“我快要过期了。”

  “在我死后,他们会重新拿走我的天赋安给新的器皿,让他接手我的人生我的一切。对,就是你们想的那样,虽然我没有再回到实验室,没有亲眼看到,但我知道实验室里孕育了无数个‘我’,死了我一个替死鬼,很快就会出来新的。”

  “你们六年前杀死的小曲,你们还记得吗?他没有头发,长得非常老,穿着一件和我同款的黑袍,被你们一群小孩围杀,死得也算是轰轰烈烈。”贝德玛仔细的描绘着这个人,却见那姓祁的两兄弟都一脸“你说的这是谁”的表情。

  祁灵玉还好,他向来面无表情,想的什么难以揣测;祁灵云却是个将情绪都写在脸上的主,眨巴着眼睛点着头,却是很显然的迷茫表情。

  贝德玛沉默了两秒,继续补充细节,“那个被诅咒,死在鬼魂复仇下,初始天赋是强化类,可以调节肌肉变硬,移植天赋是御控类【时空怀表】,能够回溯时间……”

  “啊,硬汉!”祁灵云手掌一合,终于想起来了,“你说的是黑斩鸡啊!”

  祁灵玉听到怀表也想起来了,这人的死还揭秘了“进化之书”原来是灵素师死亡所化的真相。

  贝德玛:“……”在这一刻,贝德玛很想给小曲上一根香,死得真的太惨了,杀了他的人甚至完全记不得他的名字和外貌,一个记得他是个物理上的硬汉,一个更离谱,只记得怀表。

  贝德玛忍不住想,他今天要是死在这里,这两兄弟又会怎么提起他?开门的钥匙魔方君吗?

  魔方君……贝德玛一想到这个可能,就更不想死了。

  “小曲死后,塞缪尔派我秘密往列车出事的地方去了一趟,回收怀表,那个天赋很得由基看重,但我去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天,太晚了,灵素气息都散完了。”

  贝德玛说到这里才算是终于陈情完因果,他说:“我会死,我的有效期只有二十年我迟早会死,现在也不过是提前了一些而已。”

  “亓御。”贝德玛字正腔圆的念出这个名字,他无视祁灵云沉下来的脸色,目光直直的和黑卷发少年那双暗沉的眼眸对上,他沉入到那片血海之中。

  它非常的平静,仿若一片泛不起波澜的死水,贝德玛却觉得有一只手正扼住他的脖子,将他的头死死的摁在里面,他深吸了两口气,才重新从喉咙发出了声音,发涩发哑带着战栗的颤抖。

  “我不要这样死去,被抹除一切,我不想,我求你帮我。”贝德玛道。

  祁灵玉发出一声嗤笑,他撑着脸语气懒散地吐出四个字:“冠冕堂皇。”

  “我……”贝德玛想要说什么,却被一声叹息打断。

  粉色头发的少年歪着头笑嘻嘻的,表情天真,话语却如一把锋利的刀,直入人心,他说:“你说黑斩鸡死得轰轰烈烈的时候,看起来好开心啊~”

  贝德玛浑身一震,他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却没想到一下子就被拆穿了。

  他能提的例子其实很多,那个被捣毁的无垠山脉实验室里甚至埋葬了A587,可偏偏他提起了小曲,是因为小曲是他们第一次直面相对的家伙吗?不,是因为,他的死亡方式让他印象深刻,让他念念不忘,让他在说起自己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轰轰烈烈是象声词,是褒义词,是他对小曲死亡方式的赞许。

  贝德玛有一件事从头到尾强调了很多遍,也没有说谎,那就是他对死亡的态度:他不惧怕死亡,他对死亡的最低要求就是留个全尸——而这恰恰也是他最大的破绽。

  他不是来求一条生路的,他求的是希望像六年前列车上的黑袍人一样,死于一场与鬼魂复仇相关的【诅咒】,将那些和自己生命牵连的家伙一起拖进地狱共赴黄泉,这才是死得轰轰烈烈。

  他计划这一场轰轰烈烈的死亡大概已经很久了,毕竟他早就知道了自己必死无疑。

  当年交流赛推迟了很久才开幕,那段时间正好够贝德玛去十三区往返一轮,等他再回到秦家想必已经知道了小曲的死亡过程,或许交流赛的评委是他自己举手自荐去出席的,或许第一个抽到祁灵玉,并不全是浅川熊野在中间做了手脚。

  祁灵玉甚至有些怀疑,花见春的前后行动,有没有他在其中的引导。

  总之,在他找上祁北阁复制他天赋能力的时候,他大概就已经确定将这个死法排上桌了。

  当然,贝德玛这样的人,肯定不会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尤其是祁灵玉的年纪太小了,他看中他却不会太看重他,只是填了个选择上去,让他真正坚定的做下这个选择的,就是之后他对于祁灵玉的调查。

  贝德玛沉默了很久,他没想过自己的想法这么快就暴露了,不过一切阴暗既然已经无所遁形,倒不如直接摊开来说。

  “是,我就是要拖着塞缪尔,拖着由基,拖着第三工会一起去死,我要他们给我陪葬!”贝德玛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他用咏叹一般的语气蛊惑,“你也一定很不甘心吧?帮我就是帮你自己啊,而且你也想毁灭第三工会不是吗?有我给你做内应,你会很成功的,做卧底我很有经验,相信我。”

  “我们一起,让第三工会完蛋吧,亓御。”他痴痴的笑。

  祁灵玉也笑了,于是贝德玛笑不出来了,他大张着嘴不可置信地惊声大喊,“这不可能!”

  “你的天赋不是【诅咒】吗?为什么可以模仿出我的灵素气息?!”

  只见黑色的灵素拉成细线如蛇一般游走在魔方表面,那看似没有什么章法,实际上痕迹连接起来竟然是玄妙的纹路,随着那纹路慢慢点亮,魔方兀自旋转拧动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到后面几乎已经看不清楚它到底是怎么拧动的。

  外面的天色陡然阴沉了下来,隐隐有雷龙在其中游走闪现。

  贝德玛却压根没注意外面,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祁灵玉掌心悬浮着的魔方,令他骇然色变的,是那很有祁灵玉特色的黑色灵素,竟然散发着和他一模一样的灵素气息。

  ——不,不对,有些微妙的不同,这灵素气息和魔方更契合,是魔方原主人的灵素气息!

  祁灵玉笑容温柔,语气轻缓,难得有耐心的为他解答:“是你不了解我。”

  模仿灵素气息,这是六年前祁灵玉进阶超凡级时就会的招数。

  而且还是在秦家的地下三层训练室里,他用这招模仿了郑芸的灵素气息骗过了任务手环,取得了有关能量黑洞的情报。

  当时,贝德玛就在外面看守花见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