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很健谈,说话也很有趣,和卫迟莫一来一往的交谈着,显得他和对面的少女更没存在感。

  虞长烁静静地看了半晌,才移开视线。

  他无法再若无其事看下去,潜藏在骨子里压抑的卑劣的占有欲在蠢蠢作祟。

  不行,这样是不对的。

  他心底警告自己。

  到底是什么时候对卫迟莫这么独占欲旺盛,虞长烁实际有些记不清了。

  他们友谊的开端就很莫名其妙。

  小时候父母忙于工作,时不时要往外地跑,母亲又和卫迟莫的妈妈关系好,图方便经常把他丢进卫迟莫家。

  男孩白白净净,穿着合身的衣物,一看就知道被养得精致。很有当哥哥的派头,常常第一时间朝缩在母亲身后的小孩伸出手,想引着他玩。

  但孩提时对父母更亲近是天性,强制性的长期分离让人本来就十分没有安全感,虞长烁又很警惕,常常会缩在房间不起眼的角落,甚至一整天都不吃饭,以此来抗议父母对自己的“抛弃”。

  寄养在陌生人家里,动辄就是十天半个月,在那个年纪的孩子眼里,的确与抛弃无异。

  卫家父母也不是一整天都在家,更多是保姆在照顾他们。虞长烁不是雇主家的孩子,卫迟莫也没这么难搞,保姆问几句,没有得到应答,也不敢强求,只把东西定时端到他房间去,虞长烁不到饿狠了熬不住了就不吃,端着碗悄悄倒进厕所也没被发现。

  他身上的衣服本来就买得宽大不合身,这么折腾下来也没人察觉。

  又或者虞长烁的父母本来就不上心,接回家几次都没能看出自家小孩儿的变化。

  最后是卫迟莫强行把他从房间里掏出来的。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发现的。

  看见打开门的人,小孩儿的表情很凶,奶白色的脸皱成一团,乌黑的眼珠沉沉凝望着人,抱着床脚不肯挪动,像是被侵犯领地受到惊吓炸毛,还得强作镇定龇牙恐吓入侵者的小兽。

  却没什么威吓力,只会让人觉得可爱。

  穿着灰色羊绒衫,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男孩蹲在虞长烁身边,没去触碰他,也不说话,就支着下巴盯着人看。

  直到虞长烁觉得他不会管他,没有威胁,慢慢冷静下来,才缓缓开口问:“为什么不吃饭?”

  小孩身上的衣服宽宽大大,也不知道是自己喜欢,还是照顾他的人粗心,模样生得倒是好看,像偷穿大孩子衣服的瓷娃娃。扭过脸,宁愿盯着床脚看,也不愿看人。

  “吃了呀,你没看见吗?那边盘子都是空空的。”虞长烁指着一旁小矮柜上的几个空盘,理直气壮的敷衍。

  当然是空的,他在卫迟莫进来之前才把里面的食物丢进厕所里。

  在男孩进来之前,来给他送饭的阿姨也问过,也是这么糊弄过去的。

  但卫迟莫显然没之前进来的阿姨那么好糊弄,乘虞长烁放松警惕,直接托着人下腋将人抱起来。

  好轻。

  卫迟莫皱眉。

  即使做了心里准备,手里的小孩和同龄人比起也轻得过头了,比他还矮了不少,像是从来没有好好吃过饭的模样。

  虞长烁没反应过来,被他突然的动作弄得呆滞,等回神双脚已经离地。

  他不敢太过挣扎,怕卫迟莫松手把他摔到地上,就像被揪住后颈的毛团,突然之间乖顺起来。

  “比到我们家之前还要瘦了,不知道还以为我在欺负你,不给你饭吃。”

  听到控诉,小孩听了只是撇嘴,但脸上的表情明显不服。

  隐隐带着些心虚。

  是明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对,但不知道什么原因,要以自虐的方法去苛责看到的人。

  小孩儿很聪明,知道这么做在乎的人看到肯定会心疼。

  但这样不负责任的家长,连孩子的衣服都不愿费心买合身的人,恐怕也不会在乎小孩子幼稚的抗议。

  卫迟莫漫不经心想。

  嘴里恐吓,“你再这样一直不吃饭,等不到爸爸妈妈再来接你,就会胃里得病死掉了,胃里得病和感冒发烧可不一样,得了以后吃药也是好不了的。”

  虞长烁还没被送去幼儿园,家里也没人教过这些东西,对病症没有太大的概念,听他这么说果然被唬住,将信将疑开口:“不吃饭也会生病吗,会病死掉?”

  卫迟莫一手拖住他的屁股,抱得更稳当,一本正经忽悠,一边往楼下走,一边温声哄:“是啊,肚子饿多了,胃没有东西吃,会因为太饿把自己吃掉。”

  “胃里有一种液体,叫胃酸,没东西装着就会漏出来,把你从里到外腐蚀掉,这个过程你会很痛很痛,但要等到整个人只剩骨头架子才能死掉,到最后爸爸妈妈回来只能瞧见一具小窟窿,就看不见我们乖巧可爱的长烁了。”

  虞长烁听到最后,眼睛越睁越大,下意识揽住抱着他的人的脖子撒娇,声音有些抖,“哥哥,不要吓唬我。”

  即使有些疑心是卫迟莫为了骗他吃饭夸大其词,虞长烁也没再敢绝食,被小男孩盯着喝完一碗瘦肉粥才被放过。

  这件事之后,虞长烁对卫迟莫莫名亲近许多。

  虽然他的亲近表现得不太明显,只是在卫迟莫出现在客厅时鬼鬼祟祟亦步亦跟在卫迟莫屁股后面,也不说话,如果那人扭头看他,就会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若无其事抓起手边的东西摆弄。

  卫迟莫任由他跟着,甚至故意延长在楼下呆着的时间,想起来就看人一眼,看小孩炸着毛往一旁躲,莫名有种逗猫的快乐。

  有次不小心直接抓个正着。

  他突然回头,虞长烁反应不及,身边没有可以用来遮掩的东西,呆滞的站在原地。

  看起来手足无措。

  眼瞧着卫迟莫走过来,他下意识闭上眼。

  完蛋,又要挨骂了。

  不怪他会这样觉得。

  每次父母短暂的接他回家,他想表达亲近的时候,他们又会有接不完的电话。

  小孩儿最开始不会看脸色,贴着父母的腿,接连不断的问着大人什么时候才有空陪他玩。

  得到的只有敷衍的回应:“等会儿,烁烁乖一点,安静点,爸爸妈妈等会就陪你玩了。”

  等了一会儿,却又接起另一通电话,和朋友谈论着什么。

  他实在耐不住寂寞,扑着父母的腿,又开始重复的问话,终于把他们耐心耗尽,拿开电话,不耐烦的看着他,“都说了等会儿,你就不能安静一点吗?怎么这么不懂事!”

  虞长烁才知道,自己这样很讨人嫌。

  后来即使再想亲近父母,他也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一个显眼的地方看,直到他们忙完,想起来理他,才会出声。

  他已经学会了,当大家忙着做事的时候,是不可以贴过去发出声音的,那么做很招人嫌。

  可卫迟莫看起来也总是很忙,像他的爸爸妈妈一样,在客厅里呆那么久,手里的却永远有事做,倒水整理屋子,虞长烁实在找不到凑上去的机会。

  当然,他也拿捏不准,卫迟莫是否愿意和他玩。

  毕竟他不是个讨喜的孩子。

  爸爸妈妈还说过,他是个麻烦。

  现在又把事情办砸了。

  虽然虞长烁很自信自己并没有发出动静,卫迟莫扭头和他的所作所为大概率没有关系。

  心里还是忐忑,闭眼好半天也没听见卫迟莫的声音,虞长烁将眼睛虚起一条缝,才发现人不已经不在他面前。

  诧异睁眼,之前站在那的小孩儿早已不见踪影。

  他松了一口气,说不清是失落还是什么,刚要转身到沙发上坐着,还没动,就听见一声:“嘿。”

  虞长烁被吓一跳,扭头,就看见清秀帅气的小男生弯着眼睛站在他身后。

  “你为什么吓我!”

  他恶人先告状。

  卫迟莫叹气,“明明是你先吓我的,我每次转头你都跟在我后面,怎么现在还倒打一耙。”

  虞长烁顿时没理,漂亮的瓷娃娃看着人心虚眨眼,一双眼睛纯澈又无辜,看起来可怜兮兮,不像是那个犯错的。

  倒显得追究的人过分了。

  “好吧,好吧,不是你的错,”卫迟莫妥协,朝他伸手,继续道,“走吧,要不要到哥哥房间里去玩玩具?”

  出乎意料的,卫迟莫没有问虞长烁为什么要这么跟着他,直接就把小孩儿想要的推到他跟前。

  他们就是从这时起,突然成为了密不可分的伙伴,上学都在同一个班。

  卫迟莫很纵容他,允许虞长烁只许说话不许他和别人交朋友的小固执。

  那份占有欲是什么时候变本加厉的?

  又过了几年,卫迟莫的父母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离婚。

  推脱来推脱去,竟没一个人想要卫迟莫,但未成年需要监护人,最后还是判决给了妈妈。

  十四岁的小少年,分明之前还是家庭美满幸福的模样,突然沦落到无人可依的境地。

  卫家的资产是卫迟莫的母亲打拼出来的,卫迟莫本来就随母姓,卫父离婚后什么也没捞着,直接净身出户。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卫迟莫的妈妈没选择搬走,只是把家里的东西全都换了个新。

  对卫迟莫也冷淡,只维持着基本的供养,履行身为监护人的职责。

  虞长烁担心卫迟莫想不开,等不到白天,趁着夜色跑进卫迟莫的家。

  家里只有卫迟莫一个人。

  小少年坐在书桌前,只开了一盏照明用的小台灯,面前却什么也没摆,微微低着头,出神的看着桌子上的纹路。

  虞长烁拉开门就看到这样的情景,顾不得多想,从他背后扑上去。

  被硬邦邦的椅子膈得呲牙咧嘴,小小的抽了口气,还不敢表现。

  卫迟莫怕他扑猛了摔倒,抬手稍微护了护,听到他不明显的吸气有些好笑,握着他的手轻轻拍,侧着头轻声问他,“不要那么急,怎么现在跑过来了?”

  少年眸光沉沉,连呼吸都放缓。

  在虞长烁眼里,就是难过极了的表现。

  但他不会安慰人,徒劳张张嘴,有些哑然。

  他想说,他想说什么呢。

  心里翻腾的念头太过于杂乱,有什么东西在渐渐外涌,虞长烁暂时理不清头绪。

  难以否认,卑劣的是,当他发现卫迟莫无人可依时,他除了担心外,还生出点高兴。

  这样是不是代表,卫迟莫可以成为他的?

  他犹豫着顺着心意开口:“我……我……没关系,他们不要你,你可以来我家!”

  卫迟莫眸光一动,将脸贴到虞长烁的手心,故作镇定的小少年声音里多了几分委屈,“长烁,我好难过,我的亲人将我弃如敝覆。”

  像将诱饵放在坑边,等待猎物落入陷阱的猎人,耐心的观察等待着猎物的反应。

  “我只有你了。”卫迟莫嗓音低低。

  轰的一下,有什么东西在少年心里点燃。

  虞长烁舔舔唇,眸光闪烁着重复,说出少年想要的回答:“是的,没关系,你还有我呢。”

  视线缓缓聚焦,虞长烁退后一步。

  他从来都清楚,自己这样是不正常的。

  这样不行。

  两年前的教训让他知道,卫迟莫不是他的专属物,即使曾经得到应允,也会因为他太过霸道的占有逃跑。

  失忆后的人也不是以前那个只会纵容他的少年,不能专横的独占。

  好烦,卫迟莫说话不算话,不是只有他吗?为什么不能只和他好。

  林奕也是,现在这群人也是。

  拈花惹草的男人。

  但他知道这是正常人该有的交流,只能忍耐的皱起眉,气馁的呼出口气。

  怀里的小奶猫大概是被抱着拘得久了,突然不安分起来,拱起身子,两只小爪往外一伸就要往下跳。

  他抱着大狸花,腾不出手去抓小的,还好大猫比较安分,没跟着她的崽一起造反。

  将大狸花往肩膀上放,有些手忙脚乱的要把脱缰的小猫揪回来,卫迟莫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突然回头,揪住小猫的后颈。

  “怎么这么耐不住性。”

  他将小猫放在臂弯,惩罚性地伸出一根指头按按毛茸茸的脑袋,没把小狸花给虞长烁,对着两位女生道:“在外暴露着始终有隐患,两位不如先跟着我们上车,回了基地再说不迟。”

  【作者有话说】

  小卫和长烁黑历史get

  

  

  耐不住性是指小猫还是指长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