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师兄不正经【完结】>第127章 悔恨无极(第二卷 完)

  谢白挑着祝临风的衣襟将其挂在了剑尖上,随手将一个不开狗眼向他袭来的魔修一斩两段之后,他再次提了提遁速,整个人快得像一道残影,眨眼间遁出战场十里地,落在一处葱郁的树林中。

  这树林因元应春的法力新生,狂暴非常,已有半妖之姿,见了谢白御剑落下,如长鞭抽打的树枝却耷拉了下去,分开一条路,让谢白御剑进去其中。

  树林只是第一重守卫,林间更是布满数以千计的凶险阵法,若是真有哪个倒霉蛋误打误撞来到此处,没有万象真人的修为,都免不了饮恨当场。

  随着谢白渐渐深入,树影稀疏,视野逐渐开口,中央出现了一片木桩呈扇形排列的空地,观其新鲜的木碴,应该是刚被砍断不久。

  空地中站着一道名生着狐狸眼,容貌妖冶的青年男人,正是褚寂,他手中提着道不知死活,如破布般的人影。

  见谢白到来,他先是看了眼被谢白挂在剑尖上的祝临风。露出个松口气的轻松神情,而后将手中的“破布”随手扔在了地上,人影翻转过来,正面朝天,正是殷停。

  谢白将祝临风砸在殷停身上,殷停被砸得一皱眉,口中溢出闷哼,却仍未睁眼。

  “事情如何了?”褚寂问。

  “赤霄来了,正和元应春围攻无妄生。”谢白仍是奉行冰块人主义——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必须说话的时候也尽量简短。

  褚寂不出所料地笑了笑,说:“你对自家掌门竟也这般不客气。”

  谢白眼也没抬,懒得搭理他。

  见状,褚寂耸耸肩膀,不以为意,转而指着被压在底下的殷停,说:“这小子外魔身份暴露,大乾是留不得了,我要带他走。”

  谢白仍是没有说话,显然对殷停的死活并不上心。

  “这是你选的对手,”他手指上移,指向祝临风,说:“可惜他如今尚不成气候,又身怀天命,无妄生今日若是不死,只怕不会放过他。”

  “天命尔,”谢白一弹鸣寒剑锋,剑吟清脆。

  一切皆在不言中。

  “你自然是不信什么天命不天命,”褚寂满眼无奈,道:“但却不可否认,天命一说确实存在,这是上苍对我辈修士的愚弄。”

  “多少惊艳才绝的修士,都因天命不得飞升,就连天资纵横如魔主都深困此局。”

  褚寂说:“你若想求个可堪一战的对手,便只有他了。”

  “万象之前,护他无恙。”谢白语气淡淡。

  听见他承诺,褚寂心中一定,谢白这个人,向来是不轻易许诺的,可一旦许诺,必是粉身碎骨也要做到。

  毕竟日后,能在大乾中庇护祝临风,让他不至于夭折的,也就只有鸣寒剑主了。

  至于为何不是赤霄真人和元应春……

  褚寂遥望向东侧因法力余波而被映照得五光十色的天际,长长叹了口气,道:“今日之战,赤霄真人和元真人只怕是……”

  “赤霄老矣,这正是他所期望的。”

  谢白也眺望向天际,眼神中战意盎然,鸣寒剑激荡出一声声剑鸣。

  褚寂收回视线,接着道:“赶来的魔教修士都身种魔种,能作魔主饵料,便劳烦道兄先将他们料理了。”

  他拱了拱手。

  话音未落,谢白已消失在原地。

  褚寂看向殷停,手指一弹,一根毫毛粗细的银针悬空立在殷停眉心之上,后者眼皮动了动,于深眠中觉察到一股头颅将要被刺穿的危机感,下一刻,他豁然掀开眼皮。

  殷停先是觉得后颈处发麻,近乎像是要断了,他抬手揉散,动作时却发现,自己身上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个人。

  鼻尖嗅到股清苦药香,他愣了愣,紧接着面露不敢置信之色,缓缓将视线下移,待看清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是谁时,他不可抑制地鼻尖一酸,喃喃道:“师兄……”

  殷停只觉身在梦中。

  “这是要哭了?”

  一道欠打的声音响起,殷停向声音来源处看去,待看清褚寂半依着树干,仿佛没长骨头似的褚寂时,他顿时面露戒备之色,条件反射般地紧搂住了祝临风的腰,想将他藏到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你竟然偷袭我?”殷停咬牙切齿。

  “停兄弟,真真冤煞人也,”褚寂摊了摊手,神情好似受了天大的冤屈一般,说道:“你那会儿简直是疯了,要冲上去和无妄生拼命,我若不将你击晕,难道要眼看着你去送死吗?”

  被他这么一说,殷停模糊的记忆回笼,似乎是真有这么回事。

  他当时眼见师父魂飞魄散,师兄又成了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样,便是没疯,理智也不剩下些什么了。

  “那我还该谢你?”

  殷停嘴角抽搐,褚寂那厮下手忒黑,直至现在他后脖颈都痛得发麻。

  “可不嘛。”褚寂脸不红气不喘地受了殷停的“谢”。

  意识到褚寂没有威胁,殷停紧绷的那根弦松了些,他低头看祝临风千疮百孔的身体,一颗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你师兄没事,”褚寂走近了两步。

  “那他怎么……”

  “怎么还不醒?”褚寂接了他的话,道:“无妄生和程商在他灵台中大战一场,你师兄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在真灵恢复元气之前,一时半会儿想是醒不了了。”

  知道祝临风没有性命之危,殷停心中终于涌上丝失而复得的实感来,他用尽全身力气抱住祝临风,好似什么事都不能再叫他松手。

  褚寂适时说道:“再这么把你师兄勒下去,他没死在无妄生的夺灵下,反倒是死在你这亲师弟手中,该找谁说理去?”

  被他这么一说,殷停可算是回过神来,连忙将手松了松,小心翼翼地去看祝临风的脸色,可祝临风此时的脸色,说句面无血色都是往好处说,哪还能看出什么来呢?

  殷停心下一痛。

  他想,师兄为了自己遭了这样的大罪,待他好了,自己就再也不和他顶嘴,事事都顺着他,想要什么都给他,叫他日日顺心才好。

  “看够了吗?看够了就走吧。”褚寂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传来。

  殷停一愣,心想,走?师兄就在这儿,他还能到哪儿去呢?

  没有师兄的地方,他哪儿也不去。

  褚寂一见他痴痴傻傻的模样,便知这小子接连遭受打击,已是片刻都离不得他那好师兄了。

  褚寂叹了口气,心想,这打鸳鸯的大棒,还得是自家来当。

  “你想留下,可以啊,”褚寂虽仍是笑着,语气却冷了下去,听不出笑意了,“只要你不怕,自己这为天地所不容的外魔身份连累了你的好师兄。”

  殷停浑身一僵。

  “你师兄或许还能自保,”褚寂半点不留手,一刀一刀往殷停心窝子里扎,“可你那师妹呢?她弱质纤纤,被你护得如稚子一般,如何在正魔皆敌的处境下自保?你也舍得她遭你的牵连?”

  正中软肋。

  殷停不可自控的发抖了起来,他好似掉进了冰窟窿一般,冷得厉害。

  是啊,是啊!

  他是外魔,天地所不容的外魔,怎敢奢求能得到寻常人的幸福呢?

  他已经连累了师兄一次,难道还要害了师兄第二次吗?那还不如杀了他。

  还有太平,他看着护着长大的太平,是他的师妹,他的妹妹,有时他甚至想,便是养女儿也没有更过了。

  就像褚寂说的,只要他一日留在师兄和太平身边,他们就一日处于危险之中,如何忍心,如何舍得!

  殷停满眼不舍地注视着祝临风,取出手巾将他脸上的血污擦干净,又反复摩挲了几下,半晌才抬头看向褚寂,声音艰涩,“至少……至少等师兄醒来,让我再见他一面。”

  褚寂沉下脸,没有说话,但从神态能看出,他并不赞同耽搁过久。

  “若是不告而别,师兄会生气的,”殷停低下头,声音在喉咙间哽咽得有些艰难,“我答应过,不再让他生气。”

  良久,褚寂终是点了回头。

  ……

  朔风呼啸,天穹之上电闪雷鸣,三方法力余波让溪止山仿佛进入永日,不对,此地已没了山。

  平山填海,疮痍币安地,这就是造化之威!

  虚空之上,三道身影互为犄角,另两方隐约间有将中间那道漆黑魔影合围的趋势。

  元应春和赤霄真人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出手,元应春法力一震荡,仿佛一夜春风来,一道看似温润实则杀机暗藏的碧绿剑气向无妄生袭去,初时剑光细弱一线,待至于无妄生近前,那剑光却如一壁山崖一般,不可挡,无处退!

  赤霄真人眼瞳如火,那点炽热的火光跳跃,眨眼间他浑身已遍布火纹,稍黯淡的一头红发也蓬勃燃烧了起来,好似落日最后的辉光,他一声大喝,手中朱剑生灵,浮雕于法剑之上的朱雀活了过来,振翅提鸣间,口衔一朵灿灿火莲,向无妄生冲去!

  被堵得前后无路的无妄生却不见惊慌,只见他冷哼一声,手腕翻转间,左手中多了杆狰狞骨旗,右手中则多了个表面有人头凸出的漆黑陶罐。

  骨旗一挥,鬼啸凄厉,阴风乍起,遮云蔽日的白骨大军被唤出,飞来的朱雀身陷囹圄,被数不清的骷髅围困,骷髅以身为梯,攀上朱雀身躯,尽管一批一批如割麦子般倒下,但蚁多咬死象,不多时,朱雀火红的翎羽上便出现了一个个丑陋的黑斑。

  朱雀发出最后的啼叫,从云端坠落,此时它身上爬满了白骨,几乎像一个硕大的圆球。

  它吐出衔着的红莲,红莲涨大,像一朵翻腾的岩浆之花,天地只余赤红,红莲爆开,无数细如牛毛的剑气崩开,将骨灰烧了个一干二净。

  难闻的焦糊味传出,纷纷扬扬的灰白骨灰洒下,地面上积有二指深。

  另一面,漆黑陶罐的威视亦是不遑多让,只看陶罐升空,涨大至磨盘大小,表面凸出的人头像要挣脱出束缚似的,脸上浮现出清晰的五官,一对招子翻白,嘴咧到耳根,如长河一般的黑泥从中吐出,迎向袭来的碧绿剑气。

  两者与之一撞,竟一齐消融了去。

  两人围攻只剩下真灵的魔主,竟然无功而返,这看起来有违常理,实则却是有原由的。

  一则,无妄生即使再落魄也是名副其实的魔主,哪怕只剩真灵,又被封印多年,功力也与造化相若。

  而赤霄真人与元应春两人,前者是寿元将近,功行衰弱,后者则是压根还没到造化之境,是半步造化,虽只差了临门一脚,可这一脚所带来的境界差距,可谓是天壤之别。

  二则,无妄生曾是当世绝顶,底子厚实,见识更是不凡,总能以生生相克的法术克制赤霄真人与元应春的攻势。

  化解朱雀之火,用的是白骨之海,朱雀之火中蕴含的火之深意,恰好与白骨海的死之深意,互为阴阳,这才能互相磨损,否则他是万没有如此轻松的。

  而元应春那道剑势则蕴含春发之意,选以蕴含寂杀之意的陶罐应对,正是恰当不过。

  可不论无妄生如何能耐通天,他到底只是没有肉身做依凭的真灵,长此以往斗法下去,先撑不住的一定是他!

  这点元应春两人清楚,无妄生本人更清楚!

  外间那些魔教修士像是疯了般朝三人交战的罡云之上突来,意图帮魔主创造脱身的间隙。

  而一干魔修中,又以三法王冲的最快,眨眼间就要突到罡云之上,正当这时,两道身影飞出,拦下了三法王!

  一人气质儒雅,眉心一点红痣,手持拿一本古籍;另一人气如寒冰,三千白发纷飞,鸣寒剑嗡鸣不止。

  正是渤海学宫,光运道人,与鸣寒剑主,谢白!

  见三法王被挡住,元应春稍稍松了口气,但当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扫到落入魔修围攻中的两道人影时,眉心不由得一簇。

  他向两人拍去一道气浪,试图将他们身边的魔修拍飞,这一意图却遭无妄生洞察,反手一道魔气,将他的气浪拦截。

  赤霄真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落入重围的两人,向元应春传音道:“他们修为低微,在此恐有陨身之危,我能困住他刻钟,且去罢。”

  说着,他持剑而上,道道如火丝般的剑气将无妄生缠住。

  元应春也明白时间不多,耽搁不得,因而并未说话,转身向被魔修围攻的两人遁去。

  “刺啦——”

  藏匿在虚空中的魔修遁至莫摇光身后,莫摇光已然察觉,一枪后捅,将魔修刺了个对穿,他甩手将魔修扔在地上,尽管浑身伤痕累累,但脚边已躺了数十具尸体。

  魔修被他杀得不敢上前,藏在远处以远程法术攻来,想将他生生耗死在此地。

  姜太平被莫摇光揽在怀里,外间杀得腥风血雨,她却连衣角都是干干净净的。

  魔修自然不会放过她这么个现成的破绽,纷纷以法术向她袭来。

  莫摇光一面要警惕不时抽冷刀子的魔修,一面又不得不分心回护姜太平,不由得分身乏术,终是被魔修抓住了破绽,一根漆黑的弩箭射来,将他肩胛骨射穿。

  莫摇光连退数步,长枪刺入地面,单膝跪地,脸色苍白无比。

  趁着他受伤,力道减弱之时,姜太平猛地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手持一柄木剑,小腿颤抖不停,却目光坚定地站在了莫摇光身前。

  她明白,以自己的微末之能,压根对付不了穷凶极恶如狼群般的魔修,诚然,藏在大师兄的羽翼之下,她有可能活下来,可那活下来的代价若是大师兄的命,若是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她想,她能坚定地说:不!

  绝不!

  哪怕只能接住一招一式,也要去做,即使只能对魔修造成微不足道的伤势,也非做不可!

  这就是她,不值一提又必须维系到底的渺小自尊!

  “嘿!”

  姜太平一声长喝,拔动软如面条的双腿,向环伺魔修冲了上去!

  “呼啦!”

  还不等她冲到魔修近前,狂风骤起,姜太平被突如其来的风沙迷了眼,待揉着通红的眼眶掀开眼皮时,便见多如潮水的魔修都消失了,而她身前正站着道高大的身影。

  逆着光,她只能看清来人晦暗不明的表情,那人手一抬,轻轻揉了揉她的头。

  “好孩子。”语气像是安抚,像是鼓励。

  姜太平扑簌簌落下泪来,攥得太紧在手心留下道通红印子的木剑也落了地,她嘴唇动了动,那人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一展袖,将她和莫摇光兜入袖中。

  元应春带着二人疾驰,转眼便来到一处半损的大殿之下,他将二人放了出来,又布下重重禁制,来不及叮嘱便要匆匆离开。

  正当这时,一道沙哑的声音却唤住了他。

  “师父。”

  他站住身子,回过头,便见莫摇光向他走来,肩膀上还插着贯穿的弩箭,身上是大大小小的伤痕,步子走得踉跄,他眼中闪过丝疼惜,抬手想替莫摇光治疗伤势。

  “师父,不必了,”莫摇光摇了摇头,向他走来的脚步不停,最后站定在他身前,定定地看着他。

  即使距离如此之近,但元应春对莫摇光却没有丝毫的防备,甚至连护体的法力都未曾放出。

  这是他的徒儿,亲手从魔窟中抱出来,亲手教养,看着他从骨瘦伶仃的稚子,一步步走到如今英姿飒爽的徒儿。

  即使是当初身受魔种影响的情况下,他对摇光的爱护之心也未曾有丝毫减损。

  他的弟子,他的传人……

  感到腹部一凉,元应春将视线从莫摇光身上移开,落到自己的胸腹上,那里贴着一只手,掌心中燃烧着一团魔炎。

  程商和元应春虽同为剑修,但他们二人走的路子却不一样,前者修的是心剑,后者修的则是法剑,因而程商能将根植于心的魔种斩出,元应春却不行,之所以能不受影响的和无妄生争斗,是因为将魔种强行封印在层层剑气之下。

  而此时,被魔炎一入侵,魔种与之里应外合之下齐齐作祟,元应春一身的法力动荡不止,魔种竟有突破封印的迹象!

  元应春静静地看着莫摇光,眼中先是不解,而后很快释然,他喟叹一声:“报应。”

  他背弃了程商的,最终都会以同样的方式回报在自己身上,真真是报应!

  他缓缓向莫摇光抬起手,莫摇光身形晃了晃却没有躲开,像是在动手之前就已做好了死在恩师手上的准备。

  然而,元应春却没有动手,手掌凌空在莫摇光头顶一抓,他摊开如枯木般的手掌,看着莫摇光,欣慰道:“比为师当年出息,是自己入魔,非为魔种所控。”

  神情看似平静,甚至说得上死寂的莫摇光,眼中突然划过诸多情绪,像是要炸了,一瞬间,那剧烈的情绪似乎要将他烧成灰烬,可最终他平静了下来,只是说,

  “师父,当年在虚为天,是您将我从妖族的魔窟中救了出来,让我摆脱了出生即为人畜的命运,然而,您虽救了我,给了我做人的机会,可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当一个人。”

  元应春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含着笑,听着莫摇光的讲述,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午后,师父在听自己的徒儿诉说心结。

  莫摇光眼眶中淌下血泪。

  “也是您告诉我,一时的不知所措不算什么,但终有一天,我会找到自己的道,自己的路,自己从牲畜成为人所必须去实现的意义,而这生的意义是谁都不能给我的,只有我自己去寻找。”

  “你找到了吗?”元应春仍是笑着问。

  “找到了,”莫摇光声音微不可闻,紧接着嘶哑着声音,仿佛用尽了全身力道般吼道:“遍诛群妖!”

  “我要这天上,地下,幽冥,黄泉,再寻不到一个妖物,我要这世间唯我人族昌隆!我要这所有的妖,无论善恶,不分老幼,永坠无间,不得光明,日日夜夜,月月年年,为己身之罪,为同族之罪去忏悔!”

  “而您,就是我的大道之敌!”

  “既然找到了,那便去做吧。”元应春温声答应,好似没听见弟子将自己比做大道之敌一般。

  莫摇光愣在当场,不一样,这不一样,和他想的不一样。

  师父为何不训斥他,为何说——既然这样就去做吧?

  周身法力逆流,元应春疼如钻心,缓了半晌才攒够了说话的力气。

  “你且去做,来日若你有悔,也不要恨自己,”元应春说:“为师这些年受魔种影响,行事偏激,竟将你也教得偏激至此,凡事做绝,不给自己留下后悔的余地。”

  元应春眼神包容,看莫摇光的目光柔和得哪像看欺师灭祖的逆徒,倒像是看一个偶然走岔了路的孩子。

  “来日你的悔,你的恨若无处发作,便冲为师来吧。”

  说着,他作势想摸上莫摇光的头。

  “我决不后悔!”

  莫摇光像是被激怒的小兽般,通红着眼打掉了元应春的手。

  “如此便好。”

  元应春低喃一声,强压下了沸反的法力,弹出一道灵光没入莫摇光肩膀上的贯穿伤,而后离开在原地。

  莫摇光看着肩膀上弥合如新的伤口,忽而笑了笑,一个手刀劈下,将自己的左肩其根斩了下来。

  “嘭!”

  热血喷洒,他却没有止血的意思,就那么一步步地走向神情怔愣,脸上不知不觉淌满了泪的姜太平。

  似是怕吓到她,他扯出张披风,系在左肩上,挡住了狰狞的伤口,低下头,放低了声音道:“抱歉。”

  话音落地,人也消失不见。

  姜太平愣了片刻,终于抱着头,撕心裂肺地痛哭出声。

  “师兄,你在哪儿,师兄,我害怕……”

  ……

  “是太平,”

  仿佛心有所感似的,殷停突然眉头紧锁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半揽着祝临风,目光急切地看向一个方向。

  “殷停,站住。”

  褚寂叫住他,殷停回过头,说:“劳驾放开阵法,我要去找师妹。”

  “站住!”褚寂又重复了一次,神情颇为无奈。

  “我必须去找她,她胆子小,想是在哭了,”殷停自顾自地说着话,看模样是完全听不进去褚寂的话,也顾不得考量那些利害了。

  褚寂颇感头痛,在心中权衡了一番是将殷停打晕带走,还是将他药倒带走之后,他选择了退让。

  “你这样神魂不定的出去,只怕走不出五里路便叫魔修发现了,也罢,我带你去。”

  他算是怕了殷停的固执,也知道若是这会儿不顾他意愿地强行将他带走,日后只会惹出更大的祸端。

  闻言,殷停将祝临风背在了自己背上,祝临风的本相身量比他略高一些,他走得略为吃力。

  褚寂见状想搭把手,却被殷停拒绝了,他不再强求,召了朵云来,几人坐上。

  按理说想在处处乱战的溪止山找出个特定的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但之前几人在虚为天分别时留下的追踪印记,到了此时仍是有用,虽不知为何莫摇光的印记消失了,但姜太平的却还在。

  殷停根据着印记的指引,向溪止山深处行进,约莫三刻钟后,一座坐落在半山腰的半塌陷的大殿出现在众人眼前。

  “太平就在此处,”殷停冲褚寂点了回头。

  褚寂降下祥云,接近大殿,察觉上方布有禁法之后,他将云头停住,打出几道试探的法诀,又花了刻钟的工夫才得以进入禁法。

  祥云落地,殷停一眼便看见了缩在塌了一半的墙角下的小小身影。

  “太平!”他唤了声。

  姜太平肩膀动了动,却没有抬起头。

  殷停更是焦急,背起祝临风踉踉跄跄地朝姜太平跑去,看清路上凝固着的黑褐色血迹时,他的一颗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师妹,”殷停站在她身前,试探着伸出手指。

  “师兄……”姜太平缓缓抬起埋在膝盖里的头,看他的眼里全是不敢置信,她喃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说着,也不给殷停反应的机会,一个猛扑,撞进了他怀里,他被撞得往后移倒,整个人失去平衡的仰面倒下,祝临风被压在身下,姜太平则扑在他怀里。

  “师兄……师兄……”姜太平的声音委屈极了,在怀里连蹭带钻。

  殷停被撞得一激灵,感受着身下压着的温热触感,他很快反应了过来,将姜太平从怀中推出,忙不迭坐起身,看向被压在最底下的祝临风,抬起他的手四下察看,见他没有被压坏,这才松了口气。

  姜太平这才看见祝临风,嗷一嗓子又将祝临风抱住了,脸藏在祝临风衣物里,仍是哭。

  殷停有心想提醒一句;你别把鼻涕擦师兄身上了,小心他醒了发作你。

  但见姜太平模样太过凄惨,便硬生生将这句话憋了回去。

  又过了会儿,姜太平实是没力气了,也宣泄了一通,心里好过不少,这才抬起头,拿一双肿得和核桃似的眼睛,盯着殷停。

  殷停安抚性地拍了拍她,随着动作,姜太平嘴一瘪,哭腔又冒了出来。

  殷停怕她哭坏了眼睛,强忍着酸楚劝道:“别哭了,太平,别哭了,师父的在天之灵若是见了,也要心疼的。”

  “嗝——”

  姜太平的哭腔被一个嗝噎了回去,她呆愣愣地看向殷停,好半晌才反应了过来殷停话里的意思,哆哆嗦嗦道:“师兄,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师父……的在天之灵?”

  殷停这才回过味来,姜太平压根还不知道师父死了,她方才哭得那般伤心是为着别的事呢。

  殷停暗恨自己说错话,可转念一想,这事无论如何也是瞒不住的,便强撑着点了回头,说:“太平,师父不在了。”

  话音出口,尾音带了几分颤,殷停再也忍不住偌大的悲意,潸然泪下。

  出乎意料地,姜太平却止住了哭声,也不说话,她的眼神黑压压的,看得殷停心慌。

  “太平,你哭啊!你哭啊!”

  殷停一把揽过姜太平,将她的头按在自己怀里,却是在求着她哭。

  直过了不知多久的时光,久到殷停几乎以为怀里的师妹也随着师父去了,他才终于听到了一声压抑至极的哭腔,像小猫崽似的。

  殷停方才止住的泪滚滚而落,他紧抱着姜太平,一遍又一遍地承诺,“还有师兄呢,师兄不会叫你受半点委屈,咱们还像从前一样。”

  或是因为两者的哭声过于悲惨,躺在地上的祝临风的一根手指忽然动了动,他蹭了一手的灰,这才费力地掀开了眼皮,僵硬地扭动脖颈,看向身旁哭成一团的殷停和姜太平,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哑声道:“扶我起来。”

  殷停一时没反应过来是谁说话,直到视线和祝临风的对上,他这才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来到了祝临风身边,笨手笨脚地扶着他坐了起来。

  “师兄……”殷停嗓音发颤,一时竟不敢信这是事实。

  “嗯,”祝临风应了声,眉头却还是锁着的,面上浮现出轻微的痛楚之色。

  听见这声回应,殷停才觉得心像落了实地,心中涌现出狂喜,酸楚,失而复得,等等一系列情绪。

  压得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缓了好一会儿,祝临风才觉得能指挥手脚了,他动作僵硬地将殷停揽进了怀里,另一只手则接住了扑过来的姜太平。

  他不可避免地被再次扑倒了在了地上,压住喉底的痒意,轻声道:“我知道,师兄都知道,别怕。”

  虽然解开封印后,他的真灵一度被无妄生挤压得无立锥之地,可发生在他身体上,以及外界的事,他都能感知到,就像一个漂浮于肉体之外的魂灵。

  他看见了师父的魂飞魄散,看见了元应春的一梦春惊,看见了殷停的悲痛欲绝,看见了太平的孤立无援。

  可论及悲痛与命运作弄,祝临风才是最无法承受的。

  程商,师父,元应春,无妄生,这一齐的事压来,将他的思绪搅和成浆糊,一时之间,他竟有些分不清该如何从这些事情中理出个轻重缓急,好一件件的,挨个去痛不欲生。

  师父真真是算准了他,知道祝临风这个人,是软弱的皮囊下立着根责任的骨骼,哪怕到了这会儿,悲痛比谁都多,害怕比谁都多,一齐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可一见到惶然的殷停和姜太平,他就悲痛也能咽下了,害怕也能藏起了,便是塌了天,也要扛起来。

  “轰隆——”

  一声巨响打断了三人的风雨飘摇,只见那远方的天像是烧起来了似的,又如一轮红日降下,天与地的界限不再分明。

  正当几人不知发生了何事之时,一直静静站在角落没说话的褚寂突然长叹了口气,看向天边的眼神中不乏落寞。

  “赤霄真人,道陨了。”

  话音未落,又是一道青光漫天,与红日二分天地,一道黯淡的流光划过,溪止山中的草木一夕繁荣,又一夕枯萎,眨眼间溪止山竟成了寸草不生的枯黄绝地。

  “元应春,也道陨了。”

  褚寂垂下眼帘,藏住了眼底神色。

  祝临风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対元应春,也就是掌门,他们情感无不复杂,其中又以祝临风为最。

  “算不上彻底道陨,却也不远了。”一道温和中透着虚弱的声音传来。

  天际的流光直奔几人而来,幻化作元应春略显黯淡的身影。

  “无妄生如何了?”

  褚寂瞬间站直了身子,先是作了一揖,而后神情严肃地问道。

  元应春手虚握成拳,咳嗽了声,才断断续续道:“未尽全功,终究是被他吞噬了那三位法王逃了丝真灵出去。”

  “若是……”话至此,他叹了口气,没将话说完,而是话锋一转,接着道:

  “不过他受了赤霄前辈和我的道陨之剑,没有二三百年的将养,想是恢复不了元气了。”

  听到这儿,褚寂这才松了口气,暗想道:二三百年虽不长,却也有了一线之机。

  他的目光顿在已然站起身的祝临风三人身上。

  “我是来交代遗言的,”元应春冲他颇不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说:“耽误不了你什么事。”

  “真人好走,”褚寂拱了拱手,隐没了身影。

  元应春以最后的法力,催生出一棵树干粗壮的大树,靠在树干上,冲祝临风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祝临风几经犹豫,终是走上了前来,低下头不去看他,神情复杂难言。

  “你用不着谢我,”元应春像是看透了他,说:“诛杀无妄生,不都是为了你,泰半是为了我自己。”

  祝临风抬眸看他。

  “我只是不甘心,”元应春嘴角勾出丝讥讽的笑,“就凭他是魔主,便能戏耍我如玩物?小小的魔种,怎配影响我元应春?”

  祝临风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临风,你该恨我,”元应春说:“你生母死在我手中,生父因我之故被世人误解为魔头。”

  “知道了这些,你若是还能对我升起一星半点的感谢,那我才瞧不起你。”

  说完这些话,元应春的身体又透明了几分。

  祝临风沉默半晌,抬起头,直视着元应春,摇头道:“感谢你,憎恨你,或是原谅你,那都是我母亲和程商的事。”

  “而我祝临风,自今日起,不会再执拗于长辈的恩怨纠葛,我有自己的路,自己的道。”

  “若是想求得他们的谅解,就请掌门去九泉之下见他们罢。”

  说完这些话,祝临风好似从千万重枷锁中跳脱出来了一般,感到前所有未的轻松,关于程商的,关于元应春的,关于他少年时所有的不甘,怨恨,不得志,如此种种,不该再由这些羁縻他的脚步。

  挣脱!挣脱!!挣脱!!!

  祝临风垂下眸子,脚边龟裂的大地中因方才的甘霖滋润,生出了新芽,他想:正如新生。

  他一揖到底,说:“恭送掌门。”

  殷停和姜太平一齐拜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元应春忽而大笑出声,声音越来越响,整座大殿都回荡着他的笑声,他好像放下了郁结多年的心结一般,笑得开怀,笑得肆无忌惮。

  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降下,天上凭空生出道将整座溪止山囊括在内的雷云,金色的九天之雷如电蟒般奔流其中。

  这是,造化之境的劫云!

  元应春目光如电,纵身飞起,没入劫云之中,足足九道金雷劈下,天地仿佛沐浴在雷海之中,本就被夷为了平地的溪止山再次被薅去一层岩土。

  元应春将泰半雷劫拦下,身形愈加黯淡了几分,待雷云消散,象征着造化之境的甘霖降下时,元应春也魂飞魄散,空中只余一声气吞寰宇的长喝,

  “程商,终究是我胜你半俦!”

  还不等众人从天威的浩瀚中回过神来,褚寂便出现在殷停身后,按住了他一边肩膀,说:“时候到了。”

  殷停瞬间僵住。

  离殷停最近的姜太平率先反应了过来,她紧紧抱住殷停一只手,满眼戒备地盯着褚寂,警惕地问:“什么时候?”

  发现这边的动静,树下的祝临风也回身走了来,心意剑已握在手中,看褚寂的眼神不善。

  “师兄,你如今还使不得剑!”

  殷停见祝临风像是要动手,连忙阻止道。

  他回头看向褚寂,低声说:“你先别说话,交给我,我知道该怎么做。”

  褚寂扫了圈戒备之色愈加浓厚的祝,姜二人,耸了耸肩,转身走向另一边。

  “小停,你和他还有事瞒着我?连我都不能说?”

  祝临风出声问道,语气不怎么对劲。

  殷停心中千头万绪,乱得不行,一时也没察觉出究竟有什么不对,而是吸了口气,才鼓足勇气说:“师兄,太平,你们也知道,我这个身份。”不敢看两人的眼睛。

  “多有敏感,”他尽量说得轻松,可事实上,外魔的身份,又何止是敏感那么简单呢?

  说句大乾人人除之而后快都算是轻放了。

  祝临风心思玲珑,只听个语气便听出了殷停的意思,当即断喝一声:“不准!”

  他意识到殷停是想离开,离开——

  这简单的两个字却将祝临风的心都砸缺了一块,离开即代表着日后没了殷停。

  没了——殷停——

  再也不会有人故意耍宝千方百计的逗他开心,再也不会有人忍着他的臭脾气,百折不挠的凑到他身边来,再也不会有人和他有天成的默契,再也不会有人让他牵肠挂肚……

  一股莫名的感情在胸腔中横冲直撞,他几乎分不清那是师兄弟的手足之情,抑或是别的什么感情。

  但他快分清了,很快,只要殷停不急于离开。

  他甚至想开口问殷停:究竟为什么要离开,若是为了他的脾气,那他都能改,可以不再盛气凌人,可以收了大小姐脾气,他什么都能。

  但他知道,这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是他——弱小到无力留下殷停!

  “外魔算什么东西!”祝临风狠攥住了殷停的手腕,漂亮的五官一时之间都扭曲了起来,“天地不容又算什么东西!”

  “有我在,世上无人敢说你是外魔!”

  姜太平虽不及祝临风机敏,但到了这地步,她也明白了过来,一把攥住了殷停另一只手腕,虽说没有说话,眼里的意思却分明得很——谁也不能将师兄带走,谁也不能!

  殷停强压着落泪的冲动,泪眼婆娑地看向祝临风,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看清他的口型,祝临风为之一愣,手上的劲不由得松了。

  殷停说的是——太平。

  姜太平并不算灵光的脑瓜,此时却异常地敏锐了起来。

  她手上加了力气,死攥着殷停的指尖泛白,声音几乎是尖刻的。

  “是为了我么!”

  殷停和祝临风同时看向她,刚想说话,却被姜太平眼底的绝望吓退了。

  姜太平从来就是个面团人性子,夹在在脾性古怪不好亲近的祝临风和爱捉弄她的殷停之间,便更没了气性,一心只听师兄们的话,即使师父曾五次三番地提点她,世上没有不断的缘分,既然做了与天争一线生机的修士,那就非得性子独绝不可,她却仍是不以为意,只因她的师兄,太平的师兄答应过,会护着她,一辈子。

  往事破碎如镜像。

  她甚至在某个瞬间恨上了殷停,恨他朝令夕改,既然做不到一辈子,就不该许下承诺,但转念间,她便意识到这只是逃避。

  真正令她愤怒,憎恨到无以复加的人,正是她自己。

  弱小至此!蠢笨至此!天真至此!

  她是竖起了所有尖刺的刺猬,向来温和甚至说得上怯懦的神情顷刻间变得锐利无比。

  “是因为我太没用,所以师兄不得不离开么?”

  她不给殷停说话的机会,仿佛已经认定了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自顾自道:“师兄,我知道错了,都是我的错,我都会改……”

  她终归还是那个爱哭的小姑娘,硬不了几句,便带上了哭腔,手指发着抖,却固执地不肯松开。

  “日后我一定……我一定加倍用功修行,”她哭着保证:“一定不会再这么没用,一定不会再像今日这样什么也做不了。”

  “所以师兄,我只求你,别不要我。”

  “行吗?”尾音像要碎了。

  殷停的心也要跟着碎了,他强忍着将姜太平揽入怀中的冲动,一旦这样,就再也松不开手。

  他更不敢开口,一旦开口就会暴露出他并不坚定的内心,他一定会答应留下。

  可他怎敢留下,怎能留下啊!

  “师兄,那你带我走吧,”见殷停不松口,姜太平改口道:“你带我走,不论是当乞丐,还是做流民,我都做得,不怕苦,也不怕累,我只怕你不要我。”

  她咽喉的伤势未痊愈,今日又哭了太多回,每出一声咽喉都像是刀割一般,可她却没有别的办法,除了哭泣和哀求,她找不到别的方法留下师兄。

  姜太平头一回如此痛恨自己的无力。

  “师父不要我了,连你也不要我了吗,师兄,我求你。”

  正当殷停动摇无比之时,另一只手按上了姜太平紧攥着殷停手指的手,一根一根,艰难又坚定地将手指分开了,是祝临风。

  “你走吧,我们等你……回家。”他声音发抖,眼里藏着一颗泪。

  殷停不敢看他们,死咬着下唇缓步后退,而后转过身,向前跑了起来,先时蹒跚,而后坚决,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他将喉咙里的哽咽咽下,甚至不敢回头再多看一眼祝临风和被他拦住腰的姜太平。

  因为他知道,只要再多一眼,他就再也攒不出离开的勇气。

  褚寂划开灵道,先行步入其中,殷停紧随其后,当身形即将隐没之时,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看见了祝临风落下的泪,看见了姜太平用尽全力向他奔来的身影。

  “师兄,你带我走吧!别丢下我!太平只有你,只有你了!”

  她重重摔在地上,扬起灰头土脸,被眼泪冲出道道花痕的小脸,张嘴还想喊些什么,却只吐出一口鲜血。

  他们的身影逐渐模糊,殷停看着远在天边的溪止山,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过来——他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终是结束了。

  结束在师兄的泪,师妹的哭喊,以及无尽的悔恨中。

  师父当初的一纸签文果真是一语成谶,纵观前十八载,他没有一刻不悔恨。

  从他大意借给秋珩拓本伊始,再到屈从于褚寂毁了分魂定神盘,再到留不住师父,更留不下自己。

  真真是悔恨无极。

  作者有话说:

  如果有能看到这里的读者想必大家也都看出来了,第一二卷 的主角认真算起来其实不是小停和临风,而是赤霄真人、师父、程商和掌门。

  小停和临风只是在过程中得到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成长,为了让他们把成长消化,顺带提一提战力,也为了让他们的感情发酵进入下一个阶段,我做出了让他们暂时分开的选择。

  不过‘暂时’的分别是为了更好的相遇!

  第三卷 小停,临风,太平是毫无疑问的主角,大家都会变成了不起的大人。

  叨叨这么多,最后要说一件很汗颜的事,第三卷 我因为工作原因可能要请一段时间假,等工作稳定,存稿充实之后,我会尽快恢复更新的,请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