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师兄不正经【完结】>第97章 铃铛

  往后竟是再没了退路。

  殷停被丢了出来,他并不甘心师父将他抛下了的事实,在九野原来来回回又耽搁了三天,钻进硕鼠们掘出来的洞,几乎将九野原翻了个底掉,却再也寻不到师父的踪迹。

  他明白,师父这是不想见他,只好无可奈何地离开了。

  没了师父,他便成了无根的飘萍,此中的苦闷想必只有另外两朵飘萍能体会。

  这陌生的环境催着他,迫不及待想和师兄弟抱团取暖,无论是一同唾弃师父的无情,还是一起想法子来找师父,总比一个人好过些。

  至于师父说的,编瞎话哄骗祝临风的话,他才不做呢,论及门中的地位,祝临风向来是说一不二,威风还能压过正头师父一头。

  该抱紧谁的大腿,殷停心中十分有数。

  蒙头赶路,他心中乱成了一锅烂浆糊。

  一时想着元应春和掌门的关系,元应春既然化作了水月鱼,岂不是说明,如今的余醒和被他剔去的前世身已无半点干系?

  元应春是元应春,掌门是掌门。

  又思及师父所说,要对修士施展水月之法,那修士不得起丝毫反抗的念头,掌门无疑是自愿的,自愿剪断自己的半身。

  这究竟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事?

  几年前?几十年前?几百年前?

  掌门又为何要舍弃另一个自己?既然元应春已是“死”去的人,褚寂又为何数次提醒他小心元应春,不该是小心掌门吗?

  一旦涉及元应春,这事情就像搅在一起的线头,无论如何也解不开了。

  殷停只好打住念头,不去想了。

  纷杂的念头多得数不清,按下葫芦浮起瓢,他又开始寻思起师父点评的话。

  说太平心硬的那一番话,他是不赞同的,就姜太平那般面团似的人,一按一个坑,几乎是任人揉搓。

  信她能硬起来,还不如信刘鹏那孙子以后能改头换面,做个脚踏实地的好人。

  至于说祝临风的那番话,他却觉得师父说得很对,祝临风瞧着妖妖调调,实则最放不下责任二字。

  不过在他看来,祝临风的担当,多是在逞强,便是真有天塌了的一日,也不该他去扛。

  至于师父说自己的油嘴滑舌,勉强捏着鼻子认了,重情重义,权当师父在夸他,唯独最后的困顿。

  他却觉得师父太不了解自己,他,殷停,拿得起放得下,胸怀海一般宽阔,怎会困顿而裹足不前呢?

  日夜兼程地赶路,念头又多如牛毛,挨个寻思一圈,已是耗尽了神思,也就没了多余的力气去打理自己。

  一连七八天下来,殷停已成了个裹着层灰壳的泥人。

  按理说,从九野原去到溪止山,不远不近也有两千里的距离,再去坊市租赁一架飞舟是最便捷的。

  但奈何他此时身份尴尬无比,说是闲隐门真传,师父却被逐出宗门,还扣了个勾结魔头的罪名,名声不是屎也是屎了。

  他身为弟子的处境也难看,虽说掌门对他们这些晚辈手下留情,名义上还算做闲隐门下,但师父已成弃徒,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其实最主要的,是殷停不想再听见旁的修士对师父的闲言碎语。

  他们懂个屁!一群嚼舌根的长舌妇!

  所幸这样赶路下来,离溪止山不算远了。

  寻了个树杈子坐下喘匀乎气,殷停将神识探向了虎口上的追踪印记,确认剩下几人的位置。

  最怕这厢他在赶路,那厢得了师父被逐消息的祝临风和姜太平又无头苍蝇似地乱找寻起来。

  若是错过了,那才叫累人呢!

  万幸,祝临风还徘徊在溪止山近处,并未随意走动。姜太平还和莫摇光在一处,两人的行动轨迹颇为诡异,来来回回沿着一个地方转圈,似乎是在追,或是躲避什么人。

  殷停测算了下方位,他们竟然也是移动到溪止山附近了。

  见几人都在向一处汇集,他暗暗松了口气。

  当务之急是知会麻烦精好生待着,切勿急躁行事,待他到了,再从长计议。

  可是如何知会,却又成了个难题。

  境界高深的修士可无视距离,以神念传话,殷停的修为却远不到那份上。

  至于大乾中常用的纸鹤传信,这却需要一道信印,一道合印。

  合印刻在纸鹤上,信印却只能刻在一种名为界通石的灵石上,各门各派皆设有这块奇石,以便传递消息。

  合印和信印两两共鸣,各门各派也不怕送错了消息。

  当初刘鹏从无有天中往门中送信,便是铭刻了闲隐门专属的合印,被留存在门中的界通石指引。

  广陵派身为名门大派,自然也设有界通石,可惜殷停却不知晓对应的法印,纸鹤传信一法,自然也是不成了。

  正当他一筹莫展隐匿着身形飞过一座凡人城镇时,一道清脆悦耳的铃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透过云雾向下望去,只见两个幼童在街道上追逐,提着的花灯上赫然悬挂着一枚小巧的铜铃铛。

  他猛得一拍脑门,怎把这茬给忘了!

  压下飞剑停在人家的房顶上,他从戒子中取出一枚流光溢彩的小巧金铃,轻轻晃了晃。

  ……

  “叮铃!”

  系在腰上,没有铃舌的铃铛发出道除了自己无人能听见的脆响,美人榻上的祝临风豁然掀开眼皮,取下铃铛注视良久,回应似地摇了摇。

  “殷停……”他低声喃喃。

  这是间布置堪称奢靡的屋子,地上铺着洁白如雪的灵兽皮毛,正中的香炉中焚烧着一两便需要百块灵石的蓝渡香,焚香日夜不觉,连桌角门缝都浸透了,一日的恐怕要花销去数百块的灵石。

  叫那些个为了几块灵石而地里乞活的散修见了,恐怕要咒骂老天为何要如此不公,而道心受损了。

  窗户和木门上铭刻着隔音保暖用的阵法,阵光流转,将室内隔绝成静谧又温暖如春的小世界。

  外间靠近大门的位置一左一右立着两尊人高的大花瓶,一个比花瓶尚且矮上大半头的俊俏小厮,眼观鼻鼻观心地垂首侯立着。

  片刻后,他耳尖动了动,抬起头,脚下步子放得轻,来到内室,撩开了以宁心玉穿成的珠帘子。

  一整片玉石,被他撩了个举重若轻,一丝碰撞的杂音都没有发出。

  他扫了眼从美人榻上坐起来的祝临风,又飞快压下眼,低声询问道:“郎君有何吩咐?”

  这小厮原也是个修士,修为不高,却也开了耳窍,将祝临风放方才的喃喃声一字不落地听了去,故而有此一问。

  祝临风哑了哑声,起身绕到书案后,挥毫在宣纸上写了起来。

  那小厮站上前,边伸长脖子看纸面上的字迹,边点头道:“我明白了,这就禀告少主安排人手迎接贵师弟大架。”

  祝临风将纸撕开,又写下几个字。

  小厮看过后,却并未立时搭话,似乎祝临风的要求让他很为难,磨蹭良久,见祝临风面露不霁之色,方才点头道:“按理说郎君与师弟见面我们没有立场阻拦,只是如今北地一带并不太平,时有妖人出没,待我请示少主之后,再给郎君答复。”

  听完他这套说辞,祝临风的脸色已经说不上难看了,几乎可以说是风雨欲来。

  小厮见过不少性子古怪的修士,自是修炼出张滚刀肉的厚脸皮,他像是没瞧见祝临风不善的神色,自顾自地解释:“郎君勿怪,也是为了郎君的安危着想。”

  随后取出个专供联系用的法宝,渡进道法力,不多时法宝上闪过带有独特频率的灵光。

  “少主已是允了,”小厮将法宝收了,对祝临风笑道:“郎君,请吧。”

  祝临风对他连个眼神都欠奉,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他的性子在接二连三的风波中,已有了些许长进,至少能做到客居在外时,能稍微的委屈自己了。

  他不由得想到殷停,若是殷停尚还跟着他,定能阴阳怪气又不着痕迹的将小厮骂上一通,还保准别人听不他话里的机锋。

  他心情稍微松了些,但转念想到殷停不知还有几日才到,又不免急迫了起来。

  ……

  广陵丹坊背靠溪止山,位于一块盆地中,占地广阔,方圆足有百里。

  坊市根据功能不同划分出几个区域,人头攒动见比凡间的坊市热闹百倍。

  天际时不时划过到灵光,那是修士御剑飞过的痕迹。

  这日午后,人流量最大的坊市正阳门,却有几个打扮如出一辙,虎背熊腰,满脸横肉,手臂上系着红白巾子,头上包着方巾的修士赶鸭子似的,将正阳门地上天下,所有的修士全赶开了。

  因动作过于粗暴,加之又没有正当道理,几个按捺不住的修士险些和他们起了冲突。

  那几个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修士却也不怕,亮出一双拳头,眼含警告地扫了圈地上站的,天上飞的所有人。

  一个面容沧桑,似乎有些阅历的散修忙拉住了几个急头白脸的愣头青,从天上落了下去。

  低声劝告道:“道友勿要冲动,那可是这坊市二尊首豢养的力士,千万勿要和他们起冲突,他们是向来不怕杀人的。”

  愣头青不愧是愣头青,既毫无敬畏之心,又自命清高不凡,闻言甚至有些不屑的扫了眼好心劝告的的散修,哼道:“既是修士,却做了伺候人的奴仆,如此奴颜屈膝,简直羞于与之为伍。”

  散修闻言,面露惊恐之色,好似见了鬼一般,一个大撤步离了愣头青三丈远。

  下一刻,随着道闷重的呼啸声,一柄足有腰粗的大杵自天际袭来,对着愣头青一杵子下去,直将他捣成了肉酱。

  众修士避之不及。

  无人注意,那滩烂肉中浮起了丝隐晦至极的黑烟钻进了大杵的铁投中,随着大杵在空中缩小,倒飞回力士的手中,那缕黑烟如狡猾的狸猫,顺着力士的耳眼钻了进去。

  力士眼神怔忪了片刻,随即恢复清明,随着同伴一道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