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师兄不正经【完结】>第56章 因果刀

  “你他娘的是疯子?”殷停气急败坏。

  真灵,一身精华性命所系,修士最要紧的命门。

  其重要性自不必赘言,乃三魂七魄所凝,主宰五感六识。

  修士的修行,简而言之是凡人脆弱的肉体凡胎向仙人之体转变的过程,期间身为凡人的弱点和命门会逐渐减少,修士的阳寿大大增加,对凡人而言的诸多致命之处,对修士来说却不值一提。

  更莫说手段诡异的魔道、左道。

  断肢再生,断骨重生于他们而言只是小事。更有甚者,便是肉身俱损,头颅被砍掉,只要真灵尚在,便能以香火,魂祭等诡秘的手段存活。

  诸如白莲教的明水法王,他便是保命手段众多的魔道虫豸的典型代表。

  即使被赤霄真人杀得仅存一丝真灵苟延残喘,他也能偷天换日,以香火神道的法子,靠吸收信民的信仰香火过活。

  而这一切也说明了,真灵是何等至关重要的存在。

  若真灵被人拿捏,哪怕仅是一丝,即使隔着千万里之遥,也能将修士致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为猪做狗,不得超生。

  正是清楚这点,听闻褚寂这疯子居然将部分真灵放在魂灯之中,殷停简直吓得魂不附体。

  他当然不会产生,捏住他的真灵,让他为自己卖命的想法。

  首先,他能想到的,身为魔道巨擘,更将凶威赫赫的魔道魁首白莲教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前白莲教圣子未必想不到。

  即使如此,他依然这么做了,那就代表,他有一万种法子在殷停动歪念头之前,结果他的小命。

  存在于魂灯中的真灵,于殷停而言无异于悬在头顶的销铁如泥的宝剑,而系在剑柄上的线,被褚寂攥在手中。

  “敝人这份礼物,殷兄弟可还满意?”

  被指为疯子的褚寂,笑出和疯子相称的狂意笑声。

  殷停以凶狠的目光紧紧盯着摇曳的雾霭,意图用目光将褚寂剁成肉酱。

  时间缓缓流失,在两相对峙中,殷停败下阵来。

  他死死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进肺腑,再吐出长长的浊气,让头脑尽量维持清明。

  半晌,他猛地睁开眼,掐着自己虎口,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他已是认了倒霉,要想活命,就要让眼前的疯子满意。

  “违背道义的事,哪怕是死,我也不会去做!”

  轻易服软很可能让褚寂百无禁忌,他赶忙补了句彰显自身气节的话。

  当然,这话也就说得漂亮。

  在殷停心中,世间万物没有比自己的小命更重的,若是褚寂让他做的事违背了道义,触犯了底线。

  那他就……

  降低底线……

  对殷停性格十足了解的褚寂,发出不出所料的轻笑,随即迎着殷停忐忑的双眼,幽幽道:“坤在前,乾在后,坤前三,乾进四。”

  “不会重复第四次。”

  察觉出这句话中潜藏的威胁的殷停,打了个寒颤,当即乖顺地按着褚寂的话前进。

  因为心思全拴在魔头身上,他甚至分不出多余的心神去预想,行差踏错之后,自己被炸成肉泥的场景,从而在魔头一个接一个的指示下,顺顺当当地来到了最中央的光柱前。

  如此顺利,算不算苦中作乐的走运?

  光柱周围的地面上没有布置阵法,殷停大着胆子绕着光柱走动,其中观察其中浮动的破盘子。

  “褚大哥将小弟带来此处,又让小弟见到这个破盘子,想必一定是有事自家不方便出手吧?”

  为了保命和稳住魔头,他故作轻松地和魔头套近乎。

  “小弟愿小犬马之劳,上刀山下油锅,只要褚大哥一声令下,小弟万死不辞!”他扯出僵硬地笑脸,扑闪着“真诚”的眼珠,对着雾霭大表忠心。

  雾霭幻化出人形,殷停终于切实瞧见了褚寂欠扁的笑脸。

  只看他双手背在身后,姿态轻松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殷停还真就信了他的邪,心吊在嗓子眼,眼巴巴地看着他,盼望他说话算话,真没什么大事。

  “毁了它,”褚寂伸出手指,指着在光柱中浮动的破盘子。

  殷停:“?”

  褚寂微微一笑,“毁了分魂定神盘。”

  ……

  祝临风察觉到指尖的颤抖,默默托住了自己手肘。

  万灵屋近在咫尺,一墙之隔的其中,放置着解放他命运的钥匙——分魂定神盘。

  被殷停失踪霸占着的心神,在刹那间,被一股脑,泄洪般涌现的激动心绪侵占。

  澄澈的心海,由热烈的朱红渲染。

  强行压抑的情绪在此刻爆发。

  祝临风实在是个“伪善”的人。

  他说,为了偿还程商的孽果,情愿做一辈子的桩地;他说,为了唾弃罪恶的血脉,他情愿一辈子不能修行,永远背负耻恨过活。

  这都是假话,是为了让自己的品行无暇的谎话,是他自矜下的束缚。

  而永远无法掩盖的,一颗永远对求道渴望的、热烈的心脏,却在他的自矜、谎言下,仍然剧烈搏动,将名为贪婪的血液送往四肢百骸,每一寸骨肉。

  ——他想修行,比任何人都想。

  “去吧,”师父眼里藏着看穿了他的笑意,指着万灵屋说。

  “我……”祝临风脚步迟疑。

  殷停现今不明,自己真的能若无其事的启用分魂定神盘吗?

  若用了分魂定神盘之后,依然无法剥离开程商的真灵,依然无法修行……

  这两个想法像从地上延伸出的,铁铸的双手死死拽住了祝临风的脚踝。

  他甚至对分魂定神盘产生了怨恨,惧怕的情绪。

  “去吧,”

  余明轻推他后背,事到如今,依然调侃道:“忆之如今大了,却还像幼时般胆小。要不要为师牵着你的手,送你进去?”

  “师父!”祝临风恼怒不已,最终下定决心,鼓足勇气,一步踏出。

  菖尤已经打开了万灵屋的阵法,祝临风看向半开的门扉,其中泄露出的阵阵灵光,仿佛象征着光明灿烂的未来。

  ——属于他的未来!

  ……

  “我做不到。”殷停想也没想地拒绝,头摇得像拨浪鼓。

  以他的微薄法力,当然不可能摧毁无有天的圣物。

  用脚趾想都知道,能被当做圣物供奉的法宝,少说是灵宝一流,更有可能是真器,仙器。

  倘若他真狗胆包天地对这类宝贝有不逊想法,都不用这遍布的阵法,光宝贝就够碾死他。

  哪怕,万一中的万一,他真有损伤圣物的可能,他也不会去做。

  这不仅仅是无有天的命根子,更是麻烦精的救命良药,甚至这也许是唯一的良药。

  尽管麻烦精一直说着不愿解开封印云云,但他却能看出来,他哪是不想,他比谁都想!

  提及修行时,麻烦精眼中炽热神光,几乎让他这个能修行,却时时犯懒的人汗颜不已。

  殷停为自己的操行赞叹不已,像他这样能以德报怨的人,少见喽。

  “是吗?”褚寂的眼形过于狭长,从而显得锐利,因此他总以笑意掩盖锋芒。

  当他敛起笑意,那双眼睛沉沉看人时,所带来狂风暴雨的威势,只有被注视的人才能感受到。

  “嗯……嗯,我是有坚持的人。”

  殷停紧张得直咽口水,脚步不自觉后退,声音显得底气不足。

  话音初落,褚寂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啊——啊——啊!”

  下一息,殷停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痛苦地栽倒在地,膝盖顶住胸口,浑身肌肉剧烈痉挛。

  他的双手死死抱着自己的头,用力在太阳穴上锤打,试图让自己陷入昏迷,以逃避这种,似有一千根银针扎进脑子的酷刑。

  泥丸宫,真灵。

  魂灯中的幽绿火光骤然势大,跳跃的火蛇舔舐着真灵,透明的灵气小人以殷停同样的姿势,扭曲地倒下。

  “停,啊——”

  “求求你……”

  “啊——啊——”

  “求……求……你。”

  殷停气若游丝,乌青的嘴皮翻动,吐出几个字。

  “我……我听你的,我愿意去做。”

  “殷兄弟,你还好吧?”得到满意的答复,魔头停下了折磨人的手段,假惺惺地说道。

  猛烈的疼痛如同他突兀的出现一般,又突兀地消失了,殷停艰难地站起身,躲避着魔头的视线,狠狠咬住下唇,他尝到了痛彻心扉的铁锈味。

  “我没……没事。”殷停勉强掀起嘴角,露出个难看的笑脸。

  他缓了口气,不敢违逆魔头的意思,看向分魂定神盘,语气迟疑道:“你让我毁了这盘子,可我法力低微,恐怕连它的油皮都蹭不破……”

  “不,这件事大乾中唯有你才能做到。”魔头的语气比殷停本人更笃定,他缓缓踱步与殷停并肩,饶有兴味地看向,尚未察觉危机降临,泛着乌黑光泽的分魂定神盘。

  我可不知道,自己有这本事。

  这话殷停不敢直说,只能在心中嘀咕。

  “静心,将神念灌入真灵。”

  殷停已被魔头的手段整得胆寒,一听他发话,立时条件反射地照做。

  泥丸宫,灵台。

  倒下的真灵缓缓睁眼,透明的五官流露出厌恶、忌惮的情绪,谨慎地盯着自己的胸腔中,那盏幽绿的魂灯。

  “唤出因果刀。”

  褚寂的声音隔着肉身传进灵台,显得有些失真。

  殷停毫不意外他知道自己的灵台中的异样,毕竟他真灵所在魂灯一直就潜伏在他殷停的真灵中。

  自己的灵台对他来说,恐怕熟稔得如自家后花园。

  什么叫引狼入室,引火烧身啊,殷停苦笑连连。

  他只是奇怪,为何他要叫那柄原本贯穿真灵胸膛的怪刀——因果刀。

  因果刀,因果。

  还不等他琢磨明白其中是否有关联,他这柄刀究竟是褚寂搞的鬼,还是……

  不,莫名的,殷停有种笃信,那柄刀一直存在,从亘古鸿蒙,从他诞生的源点。

  “唤出因果刀。”

  随着褚寂的声音再次传来,愣住的殷停这才回过神来,依照他的指示,不熟练地唤出大刀。

  半人长的刀身,在空中划出绯光,一道猩红的细线沿着刀身上的凹槽延伸,红线超出刀柄,在尾部舒展成半实体半虚幻的绯红绸带。

  柔亮坚韧的绸带,入同现世与往生间隙中的赤蝶,挥动散发华光的蝶翼,轻柔地绕在殷停持刀的左臂上。

  绕足七周,未尽的红绸彻底逸散成虚幻的光雾,变成艳丽的尾焰。

  “分魂定神盘与九梵龙缔初因,结果于无有天,找到那段因果。”

  如同镜面的刀身上,马观花地闪过零碎画面。

  一条翱翔于罡风中,体长万万丈,通天伟地的银白巨龙,撕下了身上的一片逆鳞。足有小山大小的鳞片从天际坠落,随着下坠,鳞片逐渐缩小,待落到地面上一个携鳞带甲的妖物手中时,龙鳞已然化作了一个晶莹流转,宝光华射的玉盘。

  殷停此时像被大刀操控了一般,眼睁睁看着“自己”举起右手,在刀面上一挥,画面像被抓取一般,成了道无形之气,灌入刀身的凹槽之中。

  赤红细线像得了滋养,活了过来。

  霎时间红光大盛,整个灵台被染成赤色。

  一条贯穿古今,蕴含因果之道的红菱缓缓浮现,殷停目光呆滞,手却自行挥动大刀。

  锋利的刀刃如蜻蜓点水般与红菱一触即分。

  “叮!”

  红绸崩散,化作一只只凤尾蝶,归入虚无。

  ……

  外界,分魂定神盘从中央裂开一道缝隙,密纹如瘟疫蔓延。

  这传承了千年,万年,由大圣九梵龙逆鳞所化,离仙器仅有一步之遥的真器,竟就这样,碎成了漫天飞灰。

  褚寂重新化作烟雾,卷起各处窍穴中鲜血狂涌,全身肌血枯萎,成了个纸包骷髅的殷停和已经碎成碎块的大砍刀,消失在原地。

  无有天。

  上至蹈海大妖,下至麟虫蛇羽,皆齐齐将目光投向一个地方。尽管不知发生了什么,一种冥冥之中失去了至关重要的事物的悲戚却在他们酝酿。

  乱。

  妖族群魔乱舞,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寻找让他们失落怅然的源头。

  菖尤同样不例外。

  按着八卦步法小心翼翼穿行在万灵屋法镇阵中的她,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巨大惶恐,而让她不安的根源……

  很近,很近!

  就在万灵屋中!

  她眼神陡然锐利,完美幻化人身的肉体,居然隐隐现出植株的原型。

  她一改谨慎,步伐飞快,呼吸间将唯一被允许进入圣地的祝临风甩开。

  看着发丝变成树藤,背影写满慌乱的菖尤的背影,祝临风心头一跳,一种大事不妙的预感萦绕在心间。

  待他的视野中再次出现菖尤的背影时,便见她呆呆地伫立在一根硕大的空荡光柱前,腰部以下已经现出树根原型,杂乱的根条扎根进地面。

  “菖尤前辈?”

  祝临风迟疑地唤了声,不详的预感化为实质,阴云般盘踞在心头。

  良久,菖尤转动着遍布树纹的脖颈,原本秀丽妖冶的五官尽显恐怖狰狞,宛如虫蛀的大嘴张开,露出内里瘤子般的树脉血管。

  祝临风心中一突。

  只听菖尤发出尖利的女妖嘶吼,

  “是谁!是谁!!是谁!!!”

  而祝临风也终于看清了,洒在光柱周围的宛如惨白骨灰的残迹。

  “分魂定神盘,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