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师兄不正经【完结】>第51章 梦与兽娘

  虚惘之梦。

  时年隆冬,大雪覆白。

  殷停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从未感知过的奇怪视角中,首先视野非常狭窄,往下看尚且开阔些,朝上看就像有脊椎病的病人一般,仅能瞧见高于水平寸许的位置。

  只能往下看。

  厚厚的白雪将天地覆盖,仅从偶然融化的雪痕能看见,地面上铺着青灰色石板。

  与受限的视野相对,听力得到了长足发展,

  簌簌,是鞋面踩在雪地上的声音。

  越越,是山间鸟鸣。

  呼呼,是略显粗重的喘气声。

  加上,声音最响的噗通心跳,殷停觉得,自己应该是处于一个意想不到的形态,被人抱在怀中。

  不知过去多久,视野的晃动顿了,随着木门的吱呀声,地面由雪地换成了带有条纹的松木地板。

  “咔”一声轻响,“殷停”被放了下来,脚步声远离。

  他怀着好奇的心态,打量这个颇为古怪的梦境。

  木门留了一条缝隙,不时被穿堂风雪吹开,像开合的蒲扇。

  门前放了双濡湿的草鞋,鞋侧尚有未化的雪花。门后东南角放着水缸,青苔顺着外缸攀爬,一路长进水里去。

  隔了不少时候,脚步声再次响起,身前好似出现一堵大墙,殷停腾飞一般,被人握了起来。

  那人握着他,两步走近水缸,嘴里嘀咕:“真脏。”

  殷停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翻遍记忆却找不出与之对应的人。

  “噗通。”

  殷停感到浑身一凉,像被丢进冰窟窿,事实也确实如此,寒冬腊月凝着薄冰的水不必冰窟窿的滋味差多少。

  肇事者犹嫌不足,将他提了起来,反复往水中提按,如此反复三回,直到他冻木了,方才罢手。

  这王八羔子!殷停无声大骂。

  气归气,但随着破碎的水面逐渐平稳,殷停视线顿住,他看似了很不得了的东西。

  ——一把剑。

  来不及惊愕,视野重归黑暗。

  唤醒他的是一道处于少年变声期的喑哑声音,“缘生。”

  殷停此时方才顿悟,原来梦中所见皆是胎中之谜见过的那一幕的续曲。

  今次视野开阔不少,但往上却依旧受限,仅停留在唤他的人露出衣襟外的一截锁骨上。

  稚嫩的喉结上下滚动,说出的话却不大中听。

  “你怎这般不成器。”随着而来的是冗长的叹息,足以彰显说话人的万般无奈。

  此时他们从冰天雪地中来到了一户人家的屋顶上,黑色的瓦片如鱼鳞排开,下方是座四合小院,院中种着柿子树,已到挂果的时节,黄澄澄的像个个小灯笼,分外喜人。

  殷停确定,这里除了他和那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小兔崽子再无旁人,那句不成器也毫无疑问是对自己说的。

  这和指着一个男人的命根子说他不行有甚么区别!

  殷停又气上了。

  嘴巴毒的少年人,当然感受不到自己怀里这把剑的滔天怨气。他抬手将含进嘴里的发丝扯出来,动了动被屋脊硌痛的屁股*子,语气嗔怪,

  “师父又诳人,说什么缘器最有前途,择一凡铁养来,积年累月,凡铁随主人修行而成长,待到功成,衍化出灵性,比任何法宝都更契合自身。”

  他边自言自语,边朝剑身一弹指,嫌弃道:“这都三四年了,还是块朽木!”

  他说得无意,殷停却听得有心。

  曾经师父余明曾告诉过他两条法宝之路,一名灵,一名缘。对灵之一道,师父做了详尽解释,对缘之一道却闭口不谈,却不想竟在此梦中解惑了。

  合着那缘法便是成与不成皆系于器主之人?

  难怪师父不告诉他,大抵是怕他好高骛远,反误了修行。

  他正寻思着,忽听一道银铃娇笑从院中传来。

  “爹爹,娘亲,你们快看,柿子熟啦!”

  一个约莫在四五岁,梳着包子头,粉雕玉砌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从廊檐处跑下来,踮着脚指着柿子,雀跃地对身后跟来的两个大人喊道。

  “素儿,当心脚下。”

  一个着袄裙,面目姣好温和的妇人在一个着儒衫,俊眉朗目的青年人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随着这三人出现,殷停明显感到身后人握自己的力度重了不少,濡湿的手汗全沾在他身上。

  他意识到,这个不知名姓的少年人在这的目的就是等着三个人。

  小女孩被他父亲半抱着,摘了个最大的柿子下来,仰着脸献宝一般递给娘亲看,美貌妇人取出手巾,仔细地替她擦脸。

  就这样看着,看着,只是看着。

  朗月上星夜,院中燃灯火,摘柿的三人早已歇下,少年人终于有了动作,他动作利落地从无屋顶翻落,直奔柿子树。

  抬手摘了颗,没洗没擦,先放在鼻尖嗅了嗅,最后小小咬了一口,叹了口气说:“真甜。”

  ……

  “师兄,师兄,师兄!”

  殷停是被尖咤肺腑的喊声惊醒的,嗓音有如此穿透力的他只能想到一个人。

  果不其然,睁开迷离双眼,映入眼帘的正是姜太平泪眼婆娑的双目。

  见殷停醒了,她嗷了嗓子,撞进他怀中,哭道:“我以为师兄又要死了……呜呜呜……”

  殷停眼皮子直抽搐,但看见姜太平哭得真情实感,他也说不出打击人的话,只好用手在她背上敷衍地拍了拍。

  清了清嗓子问:“师父呢?”

  姜太平吸了吸鼻子,顺手把鼻涕泡全揩在了殷停衣服上,抽噎着说:“祝师兄说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人妖,让师父带着他出门子去瞧热闹了。”

  人妖,既指共衍一地的人与妖,亦指人和妖所生的蒙妖。

  这是祝临风自创的词儿,实在算不上礼貌。

  殷停踢踏着鞋下床,走近窗边,推开木隔,呼吸着新鲜空气伸了个懒腰。

  窗外景色迥异于姜国,更不同于闲隐门。

  只见光线微绿的的天地间,飘逸着数不清的硕大透明泡泡。

  泡泡中修建着低矮,形似蒙古包,用木材搭建,表面覆盖着苔衣,苔衣散发者绿色荧光,左右各开两扇小圆窗的建筑。

  有的泡泡乘着风随意飘荡,有的则被粗壮无比的藤蔓拴在巨木之上,小幅度的晃荡。

  巨木,何巨?

  高达七十七丈,直耸云霄,合围三十三丈,如建木临世。

  更何况,这种体如玄铁的巨木不止一株,而是一片树海。

  “轰隆隆,”泡泡忽然剧烈晃动起来,连带着其内的建筑也像经历着地龙翻身,让人站不住脚。

  殷停反应快速地蹲下,叹了口气,“又来了。”

  天穹之上,一只硕大无朋的大鹰,羽翼大展,滑翔于树冠之上,尖锐地鹰眼炯炯地朝下方巡睃,穿过叶脉间隙,悬浮在树海中的泡泡无一逃过它的眼睛。

  羽翼扇动,卷起狂风,泡泡因而晃动,大鹰铁羽上闪过玄黑的色泽,利剑一般俯冲而下,碎石开山的爪子直直抓向其中一个泡泡。

  看似一戳就破的单薄隔膜竟爆发出无与伦比的韧性,隔膜贴服的顺着鹰爪的尖锐的形状,遒劲的力道,与之相贴合,像多生出来的一层皮肤。

  鹰爪向下,在即将触碰到其内建筑时,仿佛绷到极限的弹弓,猛地被隔膜弹了出去。

  大鹰发出不甘的啼叫,于空中盘旋了几周,终是离去了。

  此处是,极西之地,万妖之乡,类似的场景几乎每天都要上演几遭。

  殷停等一众于十日前,来到这里。

  若说八千里为何十日便到了,其中很有缘由——绮秀和刘鹏不见了。

  更为准确的说是他们提前到了,因此殷停他们自然不用再拘泥于马车,坐着飞天遁地的宝贝,到地方也只用了十日工夫。

  关于他二人因何会提早到达,殷停曾问过余明。

  当时余明笑得神秘,说:“时也命也,机缘巧合。”

  对他这副神叨叨的江湖骗子做派,殷停没耐心,又问:“余下六场刀剑之礼该如何是好?”

  余明摇头晃脑地说:“拦不住是他们没本事,与咱们何干?与我何干?”

  话是这样说,但殷停估计,师父心里正为省了工夫而窃喜不已。

  至于为何作此猜想,眼下窗外的场景说明了一切。

  四道人影逐渐靠近,祝临风黑着脸坠在最后,好似谁欠了他几大吊钱。

  打头的是余明,穿着身红绿羽毛编织的翎衣,胸膛豪迈地裸开,上面印着几道可疑红痕。

  他脸上挂着放荡的笑,一左一右揽着两个颇具异族风情的妙龄姑娘。

  左边那位,似是什么植株成精,大片裸露在外的肌肤呈墨绿色,身上刻画着模仿树皮纹路的圈圈金纹,眼睛也生得极有特点,横着细长一条瞳孔。下眼睑处,眦缀的皮子间还藏着双窄长的眼睛,她一笑就露了出来,绿油油,四只招子一起看人,格外渗人。

  右边那位长得要符合殷停的审美的多。

  她身材小巧,面容可爱几乎和人族无有差别,腮部有细细的白色绒毛,眼窝里镶嵌着红宝石般的眼瞳,头顶立着两只兔耳。

  约莫是只兔子精。

  两只精怪的打扮都格外清凉,除了重点部位用草编衣裙遮挡,其他地方都大方的裸露出来。

  视线再度落到祝临风那副黑脸上,殷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娘嘞!得了便宜还卖乖,早知道是去看兽娘,他说什么也要跟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