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师兄不正经【完结】>第2章 现在收贿赂都不避人了

  临安府,松阳县城门。

  临安府位属南地,虽说北方的战火烧不到南边,但也不代表临安府就太平。近年来,临安府多地爆发寇乱,府内动荡不安。

  落草为寇的一部分人是被苛捐杂税逼得走投无路,有些是为了逃避兵役,有些则是真正穷凶极恶的匪徒。

  最后一部分人有些特殊,他们不满圣人和朝廷,打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旗号要自开新天,称自己为天平义军。

  听说天平义军的首领原是临安府内的一位将领,不过此类传言多是从说书先生口中流传而出,不排除他们有为了哗众取宠故意夸大之嫌。

  总之无论落草的原因为何,一旦脱下良民衣服,这些人对普通人来说便是避之不及的祸端。

  为了应对流寇悍匪,临安府内多数城墙都经过加固,城楼上新增设许多瞭望塔和烽火楼,每日专人三班轮番巡查。

  不过就松阳县城门处的情况来看,所谓加强巡护不过是样子功夫,城墙上的三座瞭望塔显然已经荒废良久了。

  塔下摆着竹椅,一位大爷跷着二郎腿歪在上面,手中摇一把蒲扇。

  啧,好不惬意。

  殷停收回目光,被身后的人推搡着往前走。

  队伍一共有两列,一左一右错开,左边是出城的队伍,右边则是进城的队伍。

  两边城门各有两个负责记录的文书坐在遮阳伞下,身前长案上放着笔墨文书并一大茶壶,他们身后另有一队套着破皮烂甲瞧着分外砢碜的城卫军贴墙站立。

  出城的人比进城的人少得多,过了大抵刻钟,队伍往前涌动大段,隔着炎炎烈日殷停终于能踮着脚看清城门处的场景了。

  此时正好轮到一位推着独轮木车,头裹麻色软今,上身背搭,下身紧口长裤,腰系汗巾,脚踩草鞋的农人。

  只见他先将独轮车推到一边,点头哈腰地对坐在太阳伞的文书说些什么,随后熟练地从怀里掏出一张三寸大小的木片。文书接过木片,在册子上记录,不多时又将木片扔回给他,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进去了。

  农夫之后是一锦袍玉带,身边仆从拥护的商人,此次情形却和先时有区别,只见一豪奴大拎着一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大摇大摆地砸在长案上。

  沉闷的响声砸得昏昏欲睡的文书神完气足,两人点头哈腰地从案后起来,躬身将商人迎进门去。

  殷停看得目瞪口呆,心说,现在收贿赂都不避人了吗?

  其他人却是见怪不怪,又往前递了两人。

  据殷停观察,两人都给出了木牌,到他身前第五人时,意外来了。

  此人形容落魄,蓬头垢面,一对赤足踩在地上,指缝间满是黑泥,浑身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臭味。

  他既没给银钱,又拿不住木牌,在两名负责记录出入的文书眼神示意下,站岗的城卫军一人出列,三两下将他双手反剪,贴面按倒在地。

  人群依旧是见怪不怪。

  一道小小的影子,趁着众人不留意,悄无声息地溜出了队列。离开城门后,脚步越来越快,直至发足狂奔起来。

  殷停转进了条无人的小胡同,手抵着膝盖喘粗气,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方才的木牌无疑是类似路引的物件,有了它才能合法出入城。

  若是没有路引子,孔方兄倒也可一用,便如商户那般。

  殷停从殷家顺了不少铜钱,他后来仔细点了点,约莫有三贯钱并几块碎银子,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须知现在普通百姓家,一月的花销也不过在三贯钱。

  但他敢发誓,如果他学着商户上去疏络,等着他的只有被安上个盗窃的罪名发入大牢。

  而出不去松阳县,被殷家人追上了,等他的无非是活活被打死和送去参军两条路,两条都是死路。

  殷停急得用头磕墙,为今之计只有走野路子出城了,虽说不走官道有被贼子乱刀剁成肉泥的风险,但被剁成肉泥也是日后的事了,再如何也比被抓住送去参军要强上百倍。

  他下了决心,一拍身上的尘土,沿路折返,顺着来时的涂滩,卷着裤脚蹚过浅溪一路东去。

  ……

  时间来到半个月后,接近临安府与曲阳府交界的一处林地中,一道披头散发,满身血污形似小叫花子的瘦弱人影,一屁股跌在地上,抱着膝盖惊魂未定地哆嗦。

  小叫花子正是殷停。

  他此行说来多有波折,从松阳县出来后,他正好遇见了一对往东边去的商队,商队掌事心善,听了殷停编出来的悲惨身世后,答应让他和商队同行。

  可惜好景不长,在接近曲阳府时,商队的副掌事竟然勾结马鹿山上的土匪劫杀商队。

  商队的护卫和悍匪厮杀在一群,那场面叫一个血肉横飞,惨不忍睹。因殷停年纪小,打扮也寒酸,没被求财的匪徒看在眼里,这才侥幸逃了出来。

  离开发生打斗的缓坡之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位好心的掌事胸口被开了个大洞,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珠仰倒在地上,死也不瞑目。

  殷停吓得魂飞魄散,不带喘气连跑五里地。

  暂时安全,不见悍匪影子,心中紧绷的弦一松,百倍的疲劳反涌动而上,他再没了力气,四肢软绵绵地躺在地上。

  映入眼帘的是亭亭碧色华盖,偶有日光从重叠的树叶间泄露,在他身上打下簇簇光斑。

  艳阳天里,他却遍体生寒。

  殷停前世做人事工作,因圆滑谨慎的性格深得老板器重,然而就在即将升职的前夜,他因不明原因诡异地成了一个婴儿。

  初来古代,面对落后的环境,稍显愚昧的人,再谨慎的人都会心生傲慢。

  在度过最开始几年的忐忑不安后,他的傲慢达到巅峰,私心里把姜国评价为落后原始,把街坊邻里评价为村人村妇。

  即使有人说他丧门星,他也并不感到难过,在他心里那些都是无知之人的短见,属于封建迷信的范畴。

  离开松阳县,不想参军只是一部分原因,他或多或少也带了想要建功立业,闯出一片天,做个人上人的想法,他不甘心一辈子困在泥潭。

  这种傲慢的态度一直维持到今日,今时。

  殷停终于清醒了,不再活在自己的臆想中,头一回如新生儿般睁开双眼,仔细谨慎地打量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这里落后迷信,墨守成规,这里人命如草芥,稍有行差踏错便有可能丢掉性命。

  殷停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脸颊肿起大片,他吐出口浊气,缓缓站起身,朝曲阳府的方向走。

  天色近暮,殷停不出所料地迷路了。

  他在荒郊野岭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适合歇脚的地方,最后只好爬上一棵大槐树,坐在树枝上闭眼浅昧。

  他不敢睡实,始终维持着一丝逃命的警觉。

  不知过去多久,月上中梢,在树上维持着别扭姿势半梦半醒的殷停听见了一声清越的叮铃声。

  铃铛的声音。

  这声音不大,却像是响在脑海里,叫人无法忽略。他掀开眼皮,在树上略坐了会儿,确定周围没有旁人后,揣着一肚子狐疑,往铃声传来的方向寻去。

  摸黑不好走,他又怕点燃火信子引来野兽,于是只好一路磕绊,摸索着往前。

  所幸声音的来源不远,走了大概百来丈后,铃声突然消失了,同时他脚下被“石块”一绊,重心不稳地摔倒在地,砸下时,他的嘴角被地上的硬石子磕得鲜血直流。

  殷停捂着嘴角从地上爬起,借着朦胧月光往绊倒他的大石头看去。

  这一看,却愣住了。

  出现在眼前的哪里是什么大石块,分明是一个人!

  殷停吓软了,拔腿跑出一射远,隔着荆棘丛眯缝着眼,警惕地盯着躺在地上的人。

  过去刻钟,周遭一切如常,他试探着从藏身之地出来。点燃火信子,一步三回头地来到躺尸的人身边,蹲下送着火信子察看。

  这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肌肤在火光照耀下通透如暖玉。她五官生得灵动至极,两笼黛眉修成秀气的柳叶,眉下眼形圆润,只在眼尾向上轻挑,浓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片阴影,鼻子也生得秀气挺拔,玉管一般。

  殷停一面惊叹此人的好相貌,一面探出手往她鼻翼下探去,没有鼻息,皮肤也如寒玉般冰凉。

  死了。

  殷停唏嘘不已,心说,红颜薄命啊,也不知那双漂亮的眼睛睁开又是何等风采,可惜是无缘得见了。

  他想到自己,说不定哪天也会和眼前这个姑娘一样,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不由得悲从中来。

  然而他的悲伤仅持续了一息的时间,接着便被这姑娘身上的金碧辉煌惊呆了。

  随着火光上移,他看清姑娘头上戴着顶芙蓉女冠,娇妍的芙蓉花做底座,上面镶嵌着数目众多的珍珠。芙蓉花如盛开在枝头一般,做得逼真至极,他摸了摸,触感温润,像是用整块桃花玉雕琢而成。

  上面镶嵌的珍珠也是珍贵至极,颗颗圆融饱满,殷停仔细数过去,竟然有两百之数。

  至于这姑娘的服饰,那就更了不得了,上衣下裙,外罩金缕披帛。

  交领上衣不知用什么料子做成,摸着水似的,握不住在手里。

  裙子是马面裙,上用金丝银线绣着繁复的花样子,殷停看涩了眼也没认出是哪几种花鸟虫草。

  腰间左右系着丝绦,右边挂着金铃铛,想必刚才正是这铃铛被风吹着发出声音将他引了来,左边是一碧绿玉佩,殷停凑近了看,发现玉佩上镌刻着复杂的符号,似是一种文字,他却认不出来。

  殷停抖着手吸气,心尖一阵接一阵发颤,他几乎看直了眼。将火折子水灭收进怀里,手指在胸口划了个十字,闭着眼念阿弥陀佛,随后探出狗爪子,将女尸头上的发冠,腰上的金铃铛捋了下来。

  剩下那个玉佩像是长在了身上,无论如何也摘不下来,殷停只好作罢,转而去扶起女尸,抽出搭在肩上的金缕披帛。

  最后他看向女尸穿着的裙装和上衣,犹豫了片刻还是收回手,自言自语道:“这位妹妹,反正你也死了留这些身外之物也没用,今日我帮你收尸,这些就给我做报酬。”

  他把扒下来的东西抱回槐树,藏在树洞中,接着回到女尸身旁,捡了些木棍和尖锐石块,就地刨起土。

  天色破晓,地上已出现了足够一人躺的大坑,殷停扔掉石块,揉了揉起满血泡的手心,搬着尸体放入坑中,开始往上盖土。

  不一会儿,尸体就被掩埋在了土中,殷停拍拍手,止不住地窃喜发笑。

  正要离开,突然感觉脚腕传来一股力道,像被什么东西拽住,他疑惑地低下头,却见一只惨白的手从泥土中伸出,死死攥着他的脚腕。

  殷停发出杀猪般的惨嚎,死命掰扯那只手。

  心想,娘嘞!诈尸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