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郎才尽啊, 江郎才尽。”
书云拎着笔已经在桌子前枯坐了一刻钟了,一个字都没写出来,结果就连这样, 居然还有人过来偷看。
书云凌厉地看过去, 莺莺被她逮了个正着,不由得尴尬地笑了笑, “我也写不出来。”
怕书云不信, 莺莺还把手里的宣纸捧起来给她看, 果然洁白如雪, 上面一点儿墨迹都没有。
书云无心去和她继续争辩, 有些愁眉苦脸, “怎么办, 小姐和阿九小姐就快回来了。”
“算了, ”莺莺直接放弃,“不如如实相告好了,哪有人能一天想十个游戏出来的。”
她跟着夫人打理家里的时候, 也没这么累的。
偏生书云还想要挣扎一下, “我号称内宅第一把手,不可能就这样败下阵来。”
“那要不我尽力想一想,到时候都算你的……”
莺莺还没说完,书云感激的目光就投了过来,仿佛书云到此时才发现莺莺是个难得的好人。
莺莺心里一动,面上却轻嗤一声, “好歹也是并肩作战过的, 就这么不相信我啊?”
书云都没空跟她掰扯, 连忙点头如捣蒜,“我信啊, 我信,我的好莺莺姐姐~”
后面两个字往上扬,听的莺莺只觉得肉麻死了,身上全都是鸡皮疙瘩,她不自在地道:“行了行了。”
“什么莺莺姐姐?”夏思山和阿九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两人就在书云和莺莺对面坐下,夏思山继续问:“你们义结金兰了?”
书云闻言揽住莺莺的肩膀,“我们一直以姐妹相称啊,是吧,莺莺姐姐?”
莺莺一阵无言,也不知道是不是默认了。
阿九还在吃手里的乳糖浇,她含糊不清地说:“我以前不知道啊。”
她不知道的事情大概多了去了,莺莺看一眼她那份乳糖浇,暗戳戳道:“小姐,仔细肚子疼。”
她表面上是在提醒阿九,实际上是在提醒夏思山,让阿九吃这么多凉的,这可怎么得了,莺莺有些不满,夏思山未免也太宠着阿九了。
溺爱是不好的,夏思山到底知不知道。
夏思山明白莺莺的意思,她一点儿也不心虚,“她吃不完,就给我吃,不会肚子疼的。”
阿九也跟着夏思山点了点头,她忽然想起点什么,去翻夏思山在集市上背的背篓,又另外拿出来两份乳糖浇,递到书云和莺莺的面前。
书云笑容满面:“谢谢阿九小姐。”
顺便拉踩夏思山:“也只有阿九小姐才会惦记着我了,不像我们家小姐。”
夏思山悠然一笑:“我付的钱。”
书云马上变脸:“哎呀,我就知道,我们家小姐最好了。”
就连莺莺都被书云这一谄媚的转变逗得笑了起来,四人聚在一起吃三碗乳糖浇,阿九胃口小,不到一会儿,就吃不了了,给了夏思山,她自己拿了个孔明锁在玩。
书云一边吃一边问:“这也是集市上买的?”
夏思山点点头,有时候阿九凑过来,她也会喂她一小勺,阿九心满意足地继续玩。
“这边集市看来很热闹。”莺莺一直盯着阿九,也接了句话。
“要比上一个镇子的热闹。”
夏思山如今带着阿九到处游山玩水,在一个地方停留十天半个月之后,就又启程前往下一个地方,阿九很喜欢,总是在不同地方玩的不亦乐乎的。
阿九像只小猫一样凑过来,她张开手臂,比了个大大的手势,“还有狮子和一长条的……”
阿九低下头慢慢想着,夏思山本来教过她,那个是什么,只不过她忘了,她看向夏思山吐了吐舌头,夏思山接话道:“龙。”
阿九鹦鹉学舌:“对,龙,呼~”
夏思山为她解释:“还有喷火表演。”
这么热闹啊,书云和莺莺对视一眼,早知道她们昨天就不夸下海口,比什么一日之内写下十个阿九会玩的游戏了,真是输了游戏,又输了集市。
书云拍拍胸口,开始自我安慰,“没关系,我看过舞龙舞狮的,还有什么喷火,不足为奇,不足为奇。”
书云:我真是一点儿也不酸呢。
莺莺幽怨道:“我没看过。”
书云拍拍莺莺的手,“没事,总会有机会的。”
“啊,对了,”夏思山看向阿九,弯了弯眼睛,“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拿出来?”
阿九到了集市上,就是买买买,这个要给夏思山,那个要给莺莺,还有一个要给书云,总而言之,人人都有份儿。
阿九眼睛亮了亮,从背篓里继续掏出来四个小老虎玩偶,拿到手里还龇牙咧嘴,“嗷呜。”
夏思山被她可爱到,摸了摸她的头,故意问她:“小老虎是这么叫的吗?”
阿九一顿,难道不是吗?那……阿九迟疑道:“喵喵喵?”
三人全都笑起来,阿九不明所以,但也不跟她们计较,转头去玩小老虎玩偶了。
夏思山怕她生气,一面笑,一面拿着自己的小老虎玩偶和阿九的那只一起过家家,“是对的,就是嗷呜。”
阿九用手里的那只小老虎蹭了蹭夏思山的那只,夏思山却低下头,等着阿九过来蹭她。
阿九早就轻车熟路,不但用毛茸茸的发顶蹭了蹭夏思山的脖颈,还亲了亲夏思山。
书云和莺莺对这样的场面都已经司空见惯,默契地扭过头去,书云拿着自己的小老虎,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不知道是在干什么,莺莺也将小老虎举了起来。
结果书云碰了一下,“干杯。”
莺莺气笑了,书云这个酒蒙子。
“对了,大黄呢?”
她们这一次出门,洛四要离开青州,大黄也就是那只猫,没有人可以照顾,阿九又黏它,夏思山索性将大黄也带了出来。
大黄虽然平时爱搭不理的,但却是一只非常聪明的猫,不管到了哪里,都能寻到味儿摸回家。
书云一下一下拍着小老虎,往四处看了看,“方才还在这里的,估计出去玩了吧。”
莺莺也不在意,“饿了就会回来的。”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这一遭过去,夏思山才想起另外的事情,她意味深长地看着书云和莺莺,“写的怎么样了?”
其实夏思山早早就瞥见了,现在还要明知故问,莺莺一向不怕夏思山,她径直将那张白纸往上一摆,坦然自若道:“我没写出来。”
书云可没有她的底气,她一向在她们家小姐眼里都是很能干的,怎么能被小小的十个游戏难倒,书云磨磨蹭蹭地将纸摊开,上面只有三个,“呜呜呜,小姐,我再也不是你身边最能干的人了,从今以后,这个头衔就要让给洛四了。”
她怎么可能甘心。
莺莺被她的架势一震,赶忙安慰道:“没关系,这不有三个吗?”
书云摇了摇头,“才三个而已。”
夏思山也道:“三个也很好了,要是我,一个都写不出来。”
书云有些震惊,哦哟,看来是和阿九小姐这样的小天使待久了,连夏思山都有几分平和了,书云这才不难过了,“谢谢小姐。”
被晾在一旁的莺莺:“???”
莺莺正想说点什么,猝不及防和转过来的书云对视上,书云眼里还有泪,她道:“也谢谢你,莺莺姐姐。”
她好像是比书云要小,可她在书云眼里,水波荡漾,雾气蒙蒙的一个影子,无端有些绮丽,莺莺喉咙里一哽,慌里慌张瞥开了目光,到底是什么也没说。
“对了,当地人说,集市三日一次,可能还会有舞龙舞狮,到时候谁想去看看,就去看看吧。”
因为天气太热了,夏思山决定在这个凉爽的小镇多待上几日,她过两日要带阿九上山去看仙女洞,集市应该是不会再去了。
“那当然是我们了。”书云拉着莺莺的手站起来,她看向莺莺,“她都没有看过的,我们肯定是要去看一看。”
阿九拍了拍手,“好,书云和莺莺一起去看,就跟我和夏思山一样。”
她心智不全,这样比较也无可厚非,但这样的话偏生叫有心人听出了一点言外之意。
莺莺道:“小姐不要胡说,我跟书云和你跟夏思山,是不一样的。”
书云先不同意了,“哪里不一样?”
至于是哪里不一样,让莺莺来说,莺莺又说不出来了,莺莺甩开书云的手,往前走的飞快。
“诶诶,”书云的声音在她身后传来,“干什么去?”
莺莺步子没停,“我去看看西瓜好了没有。”
暂时落脚的这个宅子的后院里有一口井,井水在夏日里又凉又甜,用来冰一冰西瓜最好,书云和莺莺往往是中午丢了西瓜进去,到了傍晚再捞起来。
书云一看这日头,不解地道:“这不是还早吗?”
莺莺已经听不见她说话了,书云连忙追上去,在莺莺的身影快要消失的时候,牵上了她的手。
书云气喘吁吁,“怎么也不等等我,活像干了什么心虚似的。”
莺莺没有反驳她,书云的手她也挣脱不开,两人只好一起走。
阿九看完她们又看向夏思山,她有点不理解:“这跟我们还不一样?”
书云和莺莺分明跟她和夏思山是一样的,要是她走到了前面,夏思山是铁定要来追她的,她们两个也从来都是手拉着手。
“莺莺不知道,晚上告诉莺莺就好了。”
阿九用力地点了点头,素来都是莺莺告诉她什么,她这一次也要告诉莺莺什么。
“我就说了,西瓜的时辰太早,拿出来不好。”书云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莺莺。
莺莺在前面翻了个白眼,“还在说。”
书云只好闭嘴,她自小都在深宅大院里,从来没有走过这般难走的路,这个地方最好是有萤火虫,书云一脚下去,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倒。
“啊……”
莺莺听见书云的惊呼,忙不迭地转身,拉住书云的手,帮她稳住了身子,书云呼出一口浊气,“谢谢你莺莺,要是没有你,我怎么办啊。”
她这话说的很是真诚,一点儿旁的意思都没有,黑夜之中,莺莺的耳朵红了红,“没有我,也不会怎么样的。”
就像阿九,她陪伴她一程,如今阿九长大嫁人,以后就不需要她了,没有人会永远需要她的。
莺莺要把手抽回去,却被书云握牢了,书云可怜巴巴地道:“别松开我,我会跌倒的。”
莺莺没办法,只好一直牵着书云往前走,走了快大半个时辰了,两人停下来休息,书云忍不住问:“前面不就是会合的地方,小姐和阿九小姐怎么都不在啊。”
她又开始嘀咕:“这路这样难走,不知道小姐怎么样了。”
莺莺道:“你们家小姐会飞檐走壁,就是带着阿九都不妨事的。”
“是哦,小姐会功夫。”
书云和莺莺坐在河边的草地上,书云兴致勃勃地猜测:“等会儿萤火虫会从哪里飞出来呢,会不会是那边的草地?”
莺莺沿着书云指的地方看过去,点了点头,“很有可能。”
她是在村子里面长大的,萤火虫见的不少,这种会发光的虫子只在夏夜潮湿的地方出现。
书云和莺莺肩并肩靠在一起,旁若无人地聊天,殊不知,夏思山和阿九就在她们后面。
夏思山手里提着两个布袋子,里面都是她抓来的萤火虫,阿九捧着其中一个,整张小脸都被里面的灯光照亮,夏思山笑起来,“我说三二一,我们一起放。”
阿九兴奋地点头。
“三二一。”
阿九和夏思山同时松开手,那些萤火虫就飞了出去,好像漫天的星星,书云和莺莺耐不住性子要回去之际,一转身直接被萤火虫包围了。
书云轻轻捧住一只,仿佛捧着一颗星子,她的眼睛在黑夜里闪闪发亮,“莺莺,原来萤火虫是这样。”
她的手往前伸,要叫莺莺也看见,莺莺被她的目光吸引住,久久移不开,她恍然道:“是啊,原来萤火虫是这样。”
是啊,原来书云是这样。
书云还什么都不知道,忽然听阿九在不远处喊——
“看这边。”
书云和莺莺齐齐侧过头去看,就看见夏思山和阿九在黑夜下亲了亲,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
书云不满道:“什么嘛,阿九小姐你也跟着小姐学坏了。”
“书云,”莺莺声音一紧,唤了书云的名字,书云看向莺莺,莺莺继续道:“我想,她们应该是在教我们。”
书云不明白:“萤火虫下的浪漫拥吻,我们能学哪个?”
哪个她们都学不了。
莺莺却道:“最后一个。”
书云重复一遍:“拥吻?”
“是。”
“我跟谁……”
书云还没说完,莺莺就凑到了近前,刹那间,书云好像也明白了什么,“等等等等,我还没理清楚。”
莺莺手都被自己按红了,可仍旧很有耐心地等着书云梳理清楚。
“我一直跟着小姐,对于我来说,小姐是最重要的,但我也可以喜欢人啊,我喜欢的人该是什么样子的,要有趣一点,要时时刻刻地想着我……”书云语无伦次,脑子里明显已经是一团浆糊。
她再度看向莺莺,她如今失了分寸,不正是她喜欢莺莺的最好证明,小姐长大了,也成亲了,也许将来,不会再要她一直跟着了。
她作为贴身婢女,已经不被需要了,可她作为书云,却是被莺莺需要的。
是这样吗?
书云歪了歪头,无声地问。
“我需要你,书云。”
是这样的。
会有人永远需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