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回婷一时没能明白夏思山话里的意思， 她握住夏思山的手指，轻声问：“另外一个人？”
像聂如许这样的天之骄子，生来就高高在上的人， 如何能变成另外一个人。
车帘落了下来， 马车已经出城，正稳步驶向城外的小隐庄， 夏思山没接话， 步回婷等了一会儿， 大抵也知道了， 夏思山如今还没打算告诉她。
她也不生气， 又把车帘掀开了， 浩浩荡荡的竹林立于官道两侧， 转过竹林， 日光大盛，有位婆婆在路边上摆了个摊，在这炎炎夏日， 为过路的人提供一碗酸梅汤， 空气里仿佛都飘荡着酸酸的味道，步回婷记得这种味道，步回婷还没回头，她旁边的夏思山就道：“停车。”
车夫勒住缰绳，步回婷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栽进夏思山的怀里， 夏思山揽住步回婷的肩膀， 笑意盈盈地道：“我们也去讨一碗喝。”
步回婷点了点头， 栽云拿了马凳子出来，挨着马车放下， 夏思山先从马车里出去，这马凳子在她眼里有如没有，她撩起裙摆，径直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彩色的披帛飘荡着，隐隐约约勾住了步回婷的心，夏思山去看步回婷，同那一日在珍馐楼前一样，她伸出了手，等着步回婷来握。
步回婷早已经拎上了裙摆，她想如夏思山一样，就这样跳下去，突然见那只白皙的手放在眼前，步回婷难得地愣了愣，有些细枝末节，就在此时清晰起来，原来夏思山在珍馐楼前伸出手，是希望她搭上去的意思。
夏思山一味地等着，她没想着要把手撤回来，终于一只软软的手，放到了她的掌心里，夏思山勾了勾唇，抬头朝着步回婷看过去，步回婷心满意足地笑起来，两人并肩向着那婆婆的小摊走去，连裙摆都挨在一起，乍一看，倒是十分登对。
栽云心里早就成竹在胸，至于车夫，看见了也当没看见，皇家的事，他最好不长眼睛，免得没了脑袋。
婆婆头发发白，但精神抖擞，目光矍铄，招呼着她们四人坐下，很快，四碗酸梅汤就送了上来。
车夫和栽云，两人都心有灵犀地端着碗退到了马车前。
步回婷先端起碗，尝了一口，笑弯了眼睛，对着夏思山道：“好喝。”
跟她记忆里的味道没什么大的分别。
她们相对而坐，夏思山往步回婷那边探了探身子，“让我也尝一尝。”
步回婷没多想，手直接就伸了过去，夏思山就着她的碗尝了一口，其间还不小心碰到了步回婷的手指，步回婷一颤，手往后缩，那碗稳稳当当地落到夏思山手里，夏思山意味深长地道：“确实好喝。”
步回婷早就羞红了脸，她下巴往前点了点，指着夏思山的那碗酸梅汤道：“你明明自己有，怎么还要喝我的，也不、也不害臊。”
步回婷捻着自己的手指，那温热的触感还停留在指尖，一时散不去，她脸上的红晕自然也不肯消退。
夏思山将自己的那碗酸梅汤往前推了推，无辜道：“你也可以喝我的。”
“谁要喝你的？”步回婷扭过头，眼见着夏思山端起那碗酸梅汤，她又飞快地在碗沿上蹭了一下，面上都是狡黠，像只阴谋得逞的小狐狸。
没成想，夏思山反倒把那碗转了个向，挨着步回婷刚刚蹭过的地方，浅尝了一口，步回婷睁大眼睛，她的脸如今又烫又红，夏思山这哪里是喝酸梅汤啊，分明是、分明是在亲她。
步回婷转过脸，恰好撞上了来送茶点的婆婆，那婆婆盯着步回婷的脸看了一会儿，哎哟一声，忙问道：“丫头，你该不会是中暑了吧？”
她这小摊来来往往的都是人，确实有不少人中暑，为此她还准备了消暑茶，看步回婷这样，她第一反应就是这小丫头中了暑了。
步回婷捂住脸，跟婆婆解释，婆婆将信将疑，害步回婷“中暑”的罪魁祸首在对面笑得前翻后仰，步回婷只好愤愤看了夏思山一眼，夏思山这才收敛了些，步回婷继续跟婆婆寒暄：“婆婆，你这酸梅汤，熬得跟我家乡的味道差不多。”
蜀地炎热，槐花村家家户户都会熬酸梅汤，用来清凉解暑。
现下这个小摊，除了步回婷和夏思山之外，没有旁的客人，婆婆索性在她们这一桌坐了下来，她开口问道：“那可真是巧了，丫头，你哪里的？”
“蜀地槐花村的。”步回婷只是随口一说，京城繁华，来京城的蜀地人不少，但同一个村的，应该是没什么指望，那婆婆却惊呼一声，步回婷问：“怎么了，婆婆？”
婆婆一拍大腿，眉开眼笑：“我也是槐花村的，村口那棵老槐树我还记得，一到开花的季节，多的是人去摘花。”
步回婷的眼睛亮了亮，步回婷就是那些摘花人中的一个，槐花吃起来甜丝丝的，也难怪她们这些人贪嘴。
不会真的这么巧吧，步回婷仔细看了看面前的这位婆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但她有些犹疑道：“可婆婆，我怎么好像没有见过你。”
槐花村不大，步回婷又是吃百家饭长大，整个村子里的人步回婷都认得，可她偏偏对这位婆婆没什么印象。
婆婆捂嘴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添上几分可爱，“你这小丫头，不过才十几岁，我背井离乡都快三十年了，你当然没有见过我。”
说到最后，婆婆有些怀念，一转眼，她离开槐花村都已经这么久了。
背井离乡三十年？步回婷不敢深想，她只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丫头，你会说蜀地话吗，说两句让我这老婆子听听。”婆婆亲昵地挽住步回婷的手。
蜀地话与京城话有些大的差别，步回婷自然还记得，她张口就是两句再平常不过的问候，竟然和那婆婆一起落了泪。
婆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乡音无改鬓毛衰，原来是这么个道理。”
婆婆给步回婷擦眼泪，拍了拍她的背道：“别哭，丫头，只要你还记得乡音，还记得回家的路，你迟早都会回去的，即使回不去，记忆里也一直都会有故乡的影子，你忘不了，就依然是槐花村的人。”
步回婷忘不了槐花村，京城比槐花村千好百好，可步回婷就是忘不了，忘不了槐花香气，忘不了阿婆阿婶殷切的叮咛。
步回婷下定决心道：“婆婆，我一定会回去的。”
她在心里许诺，她一定会回到槐花村，她不会待在东宫，更不会稀里糊涂地认命成为阮泽语。
与婆婆告别后，步回婷和夏思山上了马车，小隐庄已经不远了，步回婷开口便问：“这是你安排好的？”
夏思山乐不可支，“我又不能未卜先知。”
夏思山顿了顿，蹭了蹭步回婷有些泛红的眼角，忽然哑声道：“会回去的，步回婷。”
步回婷有些惊讶，她明明什么都没告诉夏思山，但夏思山好像就是什么都知道，步回婷一愣，道：“夏思山，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她这话问的真心实意，夏思山一直笑，步回婷气得去推夏思山的肩膀，夏思山还在笑，等到夏思山笑够了，才慢悠悠道：“不是。”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太了解我了。”步回婷和夏思山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挽到了一处，步回婷靠在夏思山肩头，“你怎么这么了解我啊。”
“因为我想要你做步回婷。”
无论是乡音还是要去的小隐庄，夏思山都只是希望步回婷是步回婷而已，她可以按照自己想要的一切自在生活，不必因为聂如许被套在阮泽语的框架里。
步回婷慢慢坐直了身子，只有手还在夏思山的掌心里，她主动看着夏思山的眼睛，“夏思山，在遇见你之前，我以为步回婷一文不值。”
会有谁喜欢步回婷啊，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东宫里的那些宫侍在没有被聂如许罚之前，说的都是步回婷这个人哪里都比不上阮泽语。
阮泽语温柔大方，有如天上的明月，洒下来的清辉落到了所有人的身上，而步回婷野蛮粗俗，有如池子的淤泥，谁都不想沾染上，步回婷每每午夜梦回，还在想，她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难道她非得是阮泽语，才会有人喜欢她吗？难道她就不可以做步回婷吗？
步回婷拢住夏思山的脸，“谢谢你，夏思山，谢谢你为我而来，谢谢你喜欢我爱我。”
步回婷抵上夏思山的额头，小小地亲在夏思山的唇畔，她闭着眼睛，睫毛颤的厉害，大约是不常做这样的事情。
夏思山将步回婷整个人环住，先是亲了亲步回婷的眼睛，闭合的眼皮更加不安，夏思山轻笑一声，下一个吻落在了步回婷的脸上。
“步回婷，无论你什么样子，总会有人喜欢的。”
步回婷睁开眼睛，栽云道：“公主，步小姐，小隐庄到了。”
夏思山拉开车帘，在步回婷眼前的，是一整片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