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先放开我吗?说实话,我感觉快要消亡了。”
苍白发色的妖怪声音虚弱,形体碎片式往外飘出零星的微芒。
夜月瞥向寺崎有藏,得到许可后,松开钳制,“砰”的一声,瞬间缩小了体型。
妖怪揉着磕到的后脑,坐在了草地上。
真的好像人类啊,这个妖怪。夏目想着,听见寺崎不解的询问。
“为什么你现在还能活着?”
熟悉的,处在界域之中的气息。不被两界容纳的生命,宛如幽灵一样出现在了眼前。寺崎观察着妖怪,拧眉陷入深思。
妖怪见他们似乎没有攻击的欲望,望向夏目,心事重重道:“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山神大人告诉我说,是因为一个和你很像的人类。”
夏目微愣,思索片刻,蹲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银。”银如实道,又问:“你见过吗?我的名字,有留在一个小本子上。”
寺崎转头看向夏目。
夏目点头道:“你见到的那个人类,恐怕是我外婆。”
“你有在友人帐上落下名字。”寺崎若有所思,“所以前几天,不是我的错觉,你就是在找夏目。”
银点了点头,“我在找回名字,但是我无法靠近那间房子。听附近的妖怪说,住在里面能看见妖怪的人类,也叫夏目,所以就找去了学校。”
银觑了一下散发着恐怖气息的人,没有说下去。当时发现身后跟着的危险分子,联想到山里的妖怪说外面的妖怪都很危险,它心惊胆战地就连忙跑了。后来向其它妖怪一打探,又被劝言,那个像妖怪的人类很危险,不要靠近。它就在这山上纠结了好几天,要怎么接近那个叫夏目的人类......
突然出现的大妖怪按住它的时候,银还想着,这次真的要被吃掉了,山里的大家寄托在它身上的期望,要不能实现了。
结果,大妖怪只是让它不要动,似乎没打算吃它。可能它真的没什么营养吧。银默默地想。
“我外婆已经不在了,所以我继承了友人帐,但没带在身上。”夏目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着。
银愣了愣,距离它上次见到夏目玲子好像也才四十几年,结果人类消亡得比它还要早。
银道:“没关系,你愿意还给我就可以了,我可以再等一等。”
“但是如果可以,夏目大人,我可以再提一个无理的请求吗?”
寺崎敛眸,一道蹲了下去。
银肩膀僵硬了一瞬,快速说了个地址,接道:“我就住在那里,因为要走名字之后,那个人类再没有出现过。山里的大家有好多都想要回名字,所以托我带信过来了。”
它从怀里拿出一张保存完好的信封,双手递出道:“这是大家给你外婆的信,请代为接收吧。”
夏目借着月光,拆开来看。寺崎和夜月一左一右地探头望着。
满是涂鸦的纸张,歪歪扭扭地仿照着人类的语句书写着信息,但里面不是在说,妖怪们想要回自己的名字。而是有关于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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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目大人亲启:
我是净守山的山神——伏谕。如果你见到了这封信,那应该也见到银了。
不知道你对它还有没有印象,银是我用妖术维系生命的孩子,触碰到人类就会死亡。我们曾立下契约,会替我寻找到办法。几十年过去了,现在才匆匆找上门催促,十分抱歉。
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你也见到了,银已经触碰过人类了。它已经消亡过了一次,我虽然借用妖术再次复苏了银,但它的生命,短暂到能看见尽头。它是个心地善良的妖怪,你当初也很喜欢它,才会让孱弱的银也留下了名字。所以我想请求夏目大人,更换契约内容,寻找能让银活下去的办法。
另,近来的一段时日,山上来了很多实力强大的妖怪。夏目大人如果感兴趣,可以久违地来和山里的妖怪们叙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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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完信,两人一妖望向银的眼神,一致的意味深长。
哪里是在要回名字啊,这是为了救银,要再送妖怪的名字供人类驱使啊。
银心里发毛,笑容僵硬,小声道:“是信有点看不清了吗?抱歉,我来的时候,不小心淋了一场雨。”
夏目和寺崎对视一眼,折叠好信,摇头道:“没什么问题,我有空会过去把名字还一下的。”
寺崎琢磨了一番,想通了什么似的,对银说:“你知道的吧?你很快就会消亡了。”
银现在和他的情况有点像,均是由长辈强行拉回来的生命。只是他是人类,而银是妖怪。
银垂着头,额上的发丝半掩住神色,低道:“我知道。山神大人和我说过,等我要回名字,才可以成佛。”
它想要安心地往生啊。寺崎凝视着银,心下思索。
籍由术式维系的生命,像水晶球一样精致和脆弱,从高处落到地面,霎那间就会四分五裂。伏谕作为神明,有着奇特的术式并不奇怪,但恐怕付出的代价也不低。
银无法接触人类,无非是因为之前施展的术式薄弱,不够强大,才会轻易被人类破坏瘴气的平衡。
耳提命面警告过,还不小心接触到人类的银,恐怕让山神大人很伤心吧,就像他的老师骂他是“疯子”的时候一样伤心。
寺崎弯起眉眼,声音含笑地好奇问:“你想活下去吗?”
丝毫不带阴霾的笑容,夏目望着,也笑了起来。寺崎现在想救银,就像在救自己一样呢。
银呆愣了一会,惊喜道:“我还能活吗?”
寺崎没有直接回答,歪头笑说:“不要轻易放弃生命啊,那可是非常珍贵的事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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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着夜月暂时照看银,寺崎和夏目原路返回。
夏目轻问:“寺崎有办法救银吗?”
寺崎沉吟道:“要先研究一下它身上的术式,可能要去见一下山神大人。”
“时间来得及吗?”夏目有点担忧,银看起来真的很虚弱,说它是幽灵一点也没错。
寺崎:“银身上只挂着两道术式,你先别把它的名字还回去,不打破术式的平衡,估计还能维持一段时间。”
“嗯。”夏目说,“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还。”
寺崎默了默,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应该有留下对应的咒言吧。你外婆就没留下其它东西了吗?”
夏目思考道:“回去后,我再找一次吧。”
“我和你一起找。”寺崎回他。
夏目笑着应:“好。”
森林的僻静和幽暗截止到人类传来喧闹声音,亮着白光的灯笼挂在红色的木架子上。踏出草地,便走进了泥石铺砌的平整道路。
“啊——”
“大家,这边!我找到哥哥他们了。”
对面的美和子和黔已拿着粉色棉花糖,笑意吟吟地挥手。
混杂的人群中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居然输了。我的钱包,呜呜。”
清晰听见的寺崎挑眉对夏目神秘兮兮道:“好像在玩找我们的游戏,美和子带着黔已作弊。”
夏目抬眸望他一眼,好奇问道:“赢了会怎么样啊?”
“等一下就知道了。”寺崎看向黔已。
二十分钟后。
“要愿赌服输啊,哥哥。”桥本早苗小大人模样,安慰地拍着桥本幸太的脊背。
桥本幸太沉痛地合起钱包,道:“早苗,借哥哥点零花钱吧。”
桥本早苗叹着气,拿起脖子上带着的小黄鸭零钱包,大度地挖出部分小钱钱交给了桥本幸太。
得到了幸太感动的回应,“哥哥回去后,会双倍还给你的。”
黔已犹豫了一会,忍痛不再停留每一间路过的摊位。
美和子一口咬下章鱼烧,含糊道:“我好像饱了。”
“啊?这么快?”她同学有点迷茫。
寺崎和夏目站在后面,窃窃私语。
“所以说,输了就得负担她们今晚的宵夜呢。”
而黔已的胃,大概通向了无底洞。它最近对于人类的食物很好奇,吃得比夜月还要多一点。
“夜月知道了大概会羡慕吧。”夏目忽道。
寺崎微愣地转头,“会吗?”
夏目悄悄告诉他,“黔已每次都和夜月说很多事情,然后夜月就觉得它也可以。”
“哈。”寺崎笑出声,“怪不得总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
夏目笑而不语。
荻原佳代收回留意的余光,安静地垂下眸。
“为什么要跟过来啊?”身侧的风早裕平瞥着她,平静地问。
“偶遇啦。”荻原撑起笑脸。
风早定定地看她,荻原垮下了脸,半晌才道:“我想多看看他们,说不定就能死心了。”
风早惊奇道:“看不出来,你还挺专情。”
荻原瞪了他一眼,无力道:“喜欢这件事,我很难跟你讲明白。”
“因为我自己也不明白了。”
荻原的尾音藏进风声里,飘出了很远的地方。
寺崎望着夏目想,不止是人类弄不明白,他也一样。
情绪太过复杂,懂也不懂,控也控不住。不过好像把这些弄得一团糟也没关系,他难得糊涂,也懒得去算了。
将近凌晨,他们随着人流,走过鸟居,前往神社祈福。
往参拜的箱里投入硬币,当啷两声响。再摇上一旁的铃铛,敬告神明。
鞠躬、拍手,诚心闭目默念,躺在屋顶上的神明就听见了人们的心愿。
它睁开眼睛,望向站在参拜箱前,再次鞠躬的两人,悠悠叹道:“今年,也没有想许的愿望吗?”
寺崎瞄向一侧的夏目,在他看过来前,收回了视线。
“哥哥,我们去抽签吧!”美和子一手拉着夏目,一手拉着寺崎,笑着往前走。
夜风冷清,捂住的手心热乎。
一行人为抽出来的签或喜或悲,寺崎有藏低头望着自己的签,神色柔和。
“夏目哥哥是中吉诶,黔已姐姐大吉,我也是,嘿嘿。”美和子笑得没心没肺。
“寺崎哥哥呢?”
“小吉。”寺崎将纸条递了出去。
美和子将纸条乐呵地都放到一块,朗声道:“齐了。”
上山慢,下山倒快。走过相同的一段路,人也渐渐挥手告别。
美和子走累了,玩困了,就趴在黔已的背上睡着了。
寺崎望着前方的安静,轻声问夏目:“你不许愿吗?”
夏目温柔笑着,“感觉没什么要许的愿望,现在的生活已经足够好了。你呢,许了什么愿望?”
“夏目真容易满足呢。”寺崎笑了笑,说:“我也没有许。”
“是吗?”
“是啊。”
寺崎牵起夏目的手,眉眼如初,声音含着笑意:“我们都没有许愿,算不算心有灵犀。”
“算啊。”夏目眼一弯,回他,“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