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崎最终没能用上善意的谎言,因为夜月暂时跑不进一分钟。
他轻啧了两声,绕过摊成煎饼一样的夜月,问夏目:“明天什么时候回去?”
夏目安静看了他两秒,忽道:“我明天暂时不回去了。”
寺崎愣在了原地,脑子打结。
主动想要留下来的夏目,换作前天,或者昨天,可能他会很开心地顺手推舟就答应了。但是现在的寺崎开始思考很多很多的问题,站在他的角度、站在夏目的角度、站在妖怪的角度,去思考——
如果喜欢什么,就得将喜欢的事物,时时刻刻都放在眼前才好吗?
他如果喜欢鸟雀,将它困在了漂亮的笼子里,也许他看着它心情会很好,但是人类呢?
夏目似乎会选择尊重每一个生命,尊重他们的每一个想法,认为他们都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位置。他对世界抱有期待和热情,对一切事物保持敬畏之心。
夏目说,妖怪不是没有生命和情绪的石头。禽类、人类也不是石头,甚至他喜欢的人类,情绪比大多数人都要丰富和敏感。
“为什么改变了主意?”寺崎奇怪地问。
为什么呢?因为箱崎老先生住在医院回不了家,他的家人也各自走掉了。虽然知道寺崎大概不会感到寂寞,但是留着寺崎孤单单的一个人,他怕他寂寞,又怕他面对人类的生老病死会不知所措。所以,在走之前,想要再陪陪他,见见老先生。
夏目笑了一下,“你不想我留下来吗?”
寺崎三步并两步,走到他身侧坐下,无视了一旁冲他尖叫的妖怪,认真道:“虽然你愿意留下来,我会很开心。但是,你为什么会改主意呢?因为什么呢?我有点想不明白。”
夏目轻道:“我想和箱崎老先生再见一面。”
寺崎突然安静下来。
夏目定定地看他,声音轻柔:“你还害怕人类的死亡吗?”
寺崎睫毛微颤。
夏目牵起他的手,向他传递着温度,边说:“寺崎其实不在意大多数生命的存亡,也不在意自己会不会死。根据你和我讲述的过往,我想,我可以理解为,你不太想活下去吧。你是不是因为,箱崎老先生挽留了你,所以你也想挽留他?”
“生老病死,是世间的规则,你应该很明白才对。寺崎应该努力过了,发现做不到挽留之后,才会逃跑的。不过,你害怕见到箱崎老先生吗?”
见到箱崎,就要面对自己的无能为力。
寺崎伸手抱住夏目,很受打击地说:“人类救不了的,妖怪其实也救不了。就算我学会再多的术式,到头来,一点用也没有。”
“可能是因为人类的生命太过漂亮,所以才短暂到让看见的人扼腕吧。”夏目叹息着说。
“……听起来像烟花一样。”
“稍不注意,就会消逝了呢。”
“脆弱。”寺崎评道。
“需要敬畏。”夏目补充。
“你喜欢生命。所以才不喜欢,藐视大多数生命的我。”
夏目思考片刻,没有反驳。
寺崎抿了抿唇,问他:“想看烟花吗?”
“想。”夏目答。
“那我给你放。”寺崎松开手,攥起微怔的夏目,往外走去。
夏目眨了眨眼,说:“还有烟花可以放吗?”
“现在放不了真的,但是可以有假的。”
寺崎抱上一叠符纸,带着夏目爬上楼顶。
吹起的夜风像是带了庭院小池的水汽,清凉得让人神思明晰。
寺崎摊开其中一张,上面像是画了一只眼睛,周围写了几个字,用线条围成一个圈。
“这是有关妖火的术式。”
“和真实的火焰有点不一样,它是蓝色的。”
寺崎解说,望着感兴趣的夏目,干脆将符纸塞给了他。
“试试看,在脑海里想象一束光射出去的模样,然后跟着我念。”
夏目抬头望了眼满是星星的夜空,问道:“要闭上眼想象吗?”
“那怎么看呢?它比烟花还要短暂。”寺崎轻声答。
虚假的烟花,仅仅只有一瞬。
夏目努力放空思绪,暗道:像光一样biu~一下就出去了。
寺崎缓缓开口:“幽火啊……”
夏目跟道:[幽火啊——]
[无根而生,瞬息燃起。]
符纸无风自动,暗夜中突然闪现的光亮,骤然从他两手间向上穿过,快速的、急切的,奔向了天空。
待和那璀璨群星并肩时,“啪”一声鸣响,像猛烈敲打出的火花一样,放出蓝色又梦幻的光芒。
又在眨眼之间,全然消逝。比烟花还要短暂的生命。
林间的妖怪,听到那声鸣响,便抬头望向夜空。
随之,一声又一声的鸣响,不绝于耳。
那短暂的生命,一次又一次地划过眼前。
“美丽到无法挽留的事物,我可能也见到了吧。”寺崎说着,却没有望向天空,只看着那双倒映出小小蓝花的浅色眼瞳。
翌日一早,寺崎和夏目去往了医院。
箱崎明先依旧躺在病床上,见到他们,眼神顿时柔和了不少。
守候在他床边的两条龙,老气横秋地发出声音。
“我现在又喝不了,怎么还带酒过来呢?”
寺崎在桌上放了两个小酒壶,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和缓道:“你的好酒友听说我们要来看你,就让我顺手捎带了。”
“还说,放在你眼皮底下,馋一下你。”
“这对老师来说似乎有点残忍,是吧?”
箱崎默默地看他。
金云粗声粗气道:“臭小子!你是不是存心气我。”
寺崎有藏笑了笑,说道:“快点好起来吧,老师。”
只要看着生气勃勃的,也总好过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