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风柔和,云也挡住了强烈的阳光,莫名地让人有些困倦。

  空气流通的教室里,黑板上随意写着英文短句,熟悉的老师在讲堂上声调平平地解读。绒毛小妖怪趴在窗户上,身体一缩一张地,像是也听困了,忍不住打盹。

  相当平和的日子,但是很久之前,出现在这所学校的小妖怪还很害怕人类。

  它们在每一个角落瑟缩着,要是发觉人类靠近,就僵着身体,闭上眼睛,开始装死。

  为什么妖怪会害怕人类呢?

  为什么人类会害怕妖怪呢?

  那时的夏目贵志干了一件在现在看来可能很蠢的事,他试图扭转妖怪对人类的看法。

  不必害怕。——他向小妖怪传达了这样的观念。

  像接触警惕的流浪猫一样,从投喂,低声细语的诉说,轻柔的碰触和抚摸,一步步地踏进它们的地盘。得到它们的信任后,在潜移默化中,修改了它们对人类等同于恐怖存在的想法。

  当小妖怪拥有了足够的温暖,它们便恍惚以为人类都是这样的存在,由此还在校园里造成了小小的混乱。

  比如说从课桌掉下去的橡皮、笔帽,一些小物件突然消失不见,过段时间又好好地出现在了桌上。

  夏目有些头疼地注视着高举遗落物品,因为帮助了人类想要得到夸赞的小妖怪们,最终在普通人类看不见也听不到的忽视中,失落地离开。

  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看见妖怪,人类也可能不想要接触到灵异事件。夏目对此感到很抱歉,听懂了深意的妖怪们,沉默地排排坐在他面前很久。

  [人类和妖怪有各自的生活方式和观念,如同自古以来的一种规则,无论是谁,都应该遵守。]

  [不该接触,不可结缘,徒增伤悲。]

  他在崭新的日记本里,总结了自己干的蠢事。

  除妖师的本质,可能是隔开妖怪和人类的一道墙。他们的传承,除了家传,还有师传。

  “一位很照顾我的老师送的。”昨晚的寺崎,说出这句话时,明明是笑着的,语气却带了怀念,眼睛里透着伤感。

  关于耳坠和他老师的事情,夏目没有再问下去。他们默契地略过了寺崎讳莫如深的过往,另寻了其它的话题,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闲聊。

  寺崎的老师,也是除妖师吧?已经不在了吗?

  夏目走神地思考,他迄今为止,接触过的除妖师实在有限。

  第一次是在两年前,因为附近山里的旅馆,出现了莫名其妙的诡异事件。

  旅居在那里的人类,离开的时候,像丢了魂一样,行动变得麻木,话语颠三倒四。这很大可能是妖怪所为,所以他找了个空闲的时间赶过去。

  当时和他一起住下的,还有个身体还算健康,叫和泉慎司的老人。

  只是因为多看了一眼他身旁站着的妖怪,就被叫住了。

  “孩子,你也是接受了委托,才过来的吗?”头发花白的和泉,乐呵呵地望向两手空空,正办理入住的夏目。

  他可能碰见了极为稀少的除妖师。夏目判断着,犹豫道:“我是听说了这里可能有妖怪,才过来看看的。”

  和泉听了直摇头,“这可是只很危险的妖怪,你的式神能强大到处理妖怪的同时,保护好你吗?年轻人怎么莽莽撞撞的,面对野生的妖怪,要格外小心才是,别丢了性命。”

  夏目思量片刻,没有说他其实没有式神的事情,只道:“那我可以旁观一下您除妖吗?我会很小心地不捣乱。”

  和泉瞅他一眼,答应了下来。

  似乎人老了,就喜欢念叨一下过往,和泉边带着一无所知的“新人”查探妖怪,边吹嘘自己年轻时英勇的事迹。他曾立志降妖除魔,成为了除妖师的新秀,还娶了大家族的漂亮女儿。有了家庭,就有了顾虑。和泉几十年来,很少独自一人去危险的地方除妖,等到有为的儿子继承了家业,他才下定决心,重新云游四方。

  夏目作为一名听众,时不时表现出了自己的愚昧无知。

  和泉看着他,就像是看见了年轻的自己。空有一腔蛮力,便自以为妖怪根本不是敌手了。他倒也乐得跟夏目解说一些除妖手段。

  旅馆的大妖怪,其实是很多年前,就被除妖师封印在这里的。只是封印松动了,妖怪就跑了出来,带着仇恨给人类降下灾祸。如果放任不管,那些被降下诅咒的人,很快就会陆陆续续地死亡了。

  和泉半生都在除妖,实力自然不用说。夏目看着他将大妖怪重新封印好,塞进了随身携带的包。

  “对于封印的妖怪,和泉先生会怎么处理?”夏目懵懂地问。

  他得到了一个意外的答案,和泉说,要带回家族,给年轻小辈练练手。

  什么是“练练手”呢?就是将除妖的各种手段,作用在那只妖怪身上,相当于对重罪犯用酷刑折磨吧。

  夏目沉默了一会,轻道:“不能直接净化它们吗?”

  和泉蹙眉望他,摇头叹息,“不必对危险的妖怪抱有同情心,它们和我们不一样,性格残忍、冷漠,心灵孤僻又扭曲。”

  夏目抿唇,扫向站在他身侧的式神,目光满是不解,“和泉先生不是和妖怪订下契约了吗?应该也明白妖怪也具有自己的思维和情感。”

  “哈?”和泉笑了笑,“还想着邀请你加入我们家族,不过,似乎理念不太符合啊。对我们来说,式神不过也是一种除妖手段。”

  和泉负手离去,他的式神目不斜视地走过了夏目身边。

  踩碎了枯叶,发出清脆的“咔嚓”一声。

  夏目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妖怪危险,还是除妖师更危险。妖怪、普通人类、除妖师,三者的立场不同,所面临的危险也不同。

  只不过,不管是哪一边,似乎都容不下他。

  黄昏渐消,暮色渐起,唯有一道叹息,长久地残留在了心头。夏目退了房间,向家的方向归去。

  见到美和子,她会说:“哥哥,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

  玄关打落的灯光,照在弯腰脱鞋的人身上,从外面带进的寒意,无端地被驱散了。

  第二次见到除妖师,是在美和子生日那天。

  夏日的水族馆,忽略人满为患,不失为蓝色的宁静去处。美和子兴冲冲的,一手牵着她的好朋友,一手拉着她的哥哥,往人堆里挤。

  集聚的人群中央,似乎自带聚光灯的男子,不要命了似地往四周散发费洛蒙。

  听说是一位来取景的人气演员,叫名取周一。

  夏目仗着身高,在围观的一众女生中很是突出。

  名取露出温和到夺目的浅笑,向这边抬手打了个招呼。

  陡然响起的尖叫声中,夏目微怔地陷入沉思,他对这种笑容很是熟悉。礼貌而虚假的笑容,也曾出现过在别人的脸上。

  他认真分辨了一会,看到脖子上那个壁虎一样的刺青,突然爬进名取的衣领。

  妖怪?还是诅咒?夏目轻蹙了一下眉。

  半晌,美和子看够了,拉着人又挤出了人群。

  今天,她是寿星。夏目抛弃掉些微的在意,充当陪玩的哥哥。

  再次见到名取周一,是在自家的甜品店里。他是仅有的客人。

  夏目找了零钱,余光瞥向缠着壁虎的手腕,似不经意地说:“手环的样式,看着很特别呢。”

  名取抬眸,笑了笑,“那天你也见到了吧。”

  对他人视线敏感的名取,很轻易就能捕捉到人群中那带了忧愁,略微失神的古怪视线。

  年轻男孩子的眼神里似乎透露出一种熟悉。

  名取确定自己没有见过他,哪里来的熟悉。在夏目转身离开后,他轻呼:“柊,跟上他。”

  名为柊的式神,一头利落齐耳短发,应了一声,动身跟了上去。

  它是新收的式神,跑腿最是正常。

  确认是同类,名取用纸片人的咒术试探了一下夏目的灵力。出乎意外地强大,他一时起了好奇心。

  为什么看着对我很熟悉的样子?

  名取间接地问出了声,却从一本正经回答问题的人口中,听到了不是很正经的回答。

  “我见过和你差不多的笑,不小心看岔了,抱歉。”

  听起来像搭讪的话语,因为表现得格外诚恳,名取选择了相信。

  他留下了联系方式,邀请毫无背景的人,当他的除妖助手。

  以学习忙为理由,名取得到了拒绝。

  不上课的日子,不就空闲下来了吗?名取如此想着,在停留在这座城镇时,得空就过来“劝”。

  没有被其它除妖师发现,具有强大灵力的璞玉,名为夏目贵志。

  说起来,名取先生好像还没放弃。夏目托着下巴,动笔勾勒座敷童子的身形。

  风早路过,打眼一看,拉过椅子和夏目开始诉苦。

  “我和你说,它真是个祖宗……”

  下午,优子像只勤劳的采花蜂,快乐地忙活。

  寺崎驾轻就熟地应付着顾客三言两语、支支吾吾的询问。

  “对,是亲戚。”

  “挺熟的。”

  “女朋友?没呢。”

  “有男朋友。”

  “长得好看就得当模特吗?”

  “蛋糕不是我做的,优子阿姨做的。”

  “我连饭都不会做。”

  ……

  优秀的店员该礼貌而亲切地招待每一位顾客,可寺崎有藏真假参半的话语张嘴就来,态度更是直接,就差把“送客”写在了脸面上。

  店里的客人来来去去,他连“欢迎光临”和“谢谢惠顾”都懒得说了。

  挂在门口的铃铛响了几声,却没有响起相应的脚步声。

  寺崎转了转眼眸,对上那人沉稳中带着震惊的目光。

  只有一面之缘的名取周一,没见过我的脸,应该认不出才对。寺崎想着,忽见从门口冲进来一只妖怪,警惕地挡在了名取身前。

  妖怪认人,是通过独一无二的气息呢。

  唔,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呢?

  打昏了丢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