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适应力可能真的很强,夏目睁开眼时,这般想着。

  房间里没有亮灯,只有窗外微茫的天洒进来一点余光,映入眼帘的事物带了些许的朦胧。放在床头的电子钟尚未响起,就被关掉轻轻地放落。

  [AM 6:25]

  “真准时呢。”

  寺崎微弯着眼笑,轻柔的声音在秋日的早晨也是凉的,只听见的人莫名地染上了热度。

  一夜好眠的夏目望着上方因弯腰而垂下黑长发的危险人物,默默地攥高天蓝色的薄被,缩进了脑袋。

  看不见,就会很安全。

  被子里传出一声嘟囔,“不多睡会吗?”

  寺崎朝被子怪探出了罪恶的手,冰冰凉凉的,触到脸颊时,夏目哆嗦了一下,彻底清醒了。

  见恶作剧成功,寺崎笑了一声,随即语气幽怨道:“一个人好冷啊,我都睡不好。不像你,倒头就睡得这么香。”

  夏目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结论,拉开他的手,从被子里探头,质疑道:“你是不是专门洗手去了?”

  寺崎瞥了他一眼,忽笑着说:“变聪明了。”

  夏目不认为自己足够聪明,他出手探上寺崎的额头,冰凉的温度,蓦地让人心惊。

  “怎么回事?”夏目慌忙坐起身,两手并用,摸索到手腕、脸颊、脖子,均是相同的温度。

  寺崎浅笑着没有躲,“我说我洗了个冷水澡你信吗?”

  夏目定神看他,判断出寺崎外表正常得很,也不像是生病,便反问:“你看我信吗?”

  “嗯,你信的。”寺崎秒答。

  不走心的谎言,相信了才真的奇怪吧?他现在又不是三岁小孩。夏目无奈叹道:“不想说?”

  寺崎眨眼,神色疑惑,“你放弃得好快,不应该追问三四个回合吗?”

  夏目抿唇说:“你看起来跟个没事人一样。”

  因为他可没打算来一套苦肉计。寺崎轻松地解释:“本来就没什么事,同化的一点后遗症,过半个小时应该就好了。”

  见夏目还是皱着眉,寺崎呲牙笑,无所谓道:“像妖怪一样的温度,对吧?”

  夏目一顿,松开了他的手腕。他不了解所谓的同化,也不知道后遗症具体是什么,更不知道他倒头就睡是不是被下了什么“安眠药”。只是准时来叫他起床的寺崎表现得若无其事,那他也不会再多问。

  “如果你需要我,我会帮你。”夏目认真说着,眼眸温润,“就算寺崎很强大,我也会保护你。”

  寺崎藏了很多的秘密在心里,有很多事都不会主动告诉他。确定了目标就会想方设法达成的寺崎,可能不需要帮助,不需要别人保护。

  但是夏目觉得寺崎其实比他还要孤单和内心柔软。他现在有妖怪朋友,有同学和家人,有很多喜欢和追求的东西。和他相比较,自称外星人的寺崎,像是遗失在了这个世界,独自徘徊着生活。

  寺崎没见过他的“兄弟姐妹”,是孤独的个体。

  夏目印象中小时候的寺崎,藏在人堆里,用好孩子的样貌装得彬彬有礼,从不会擅自打断他人的话语。喜欢他的人越多,看着他的视线就越多,所以寺崎要很小心地藏着自己不同于人类的一面,行为举止都受到限制。

  寺崎喜欢什么呢?甜的食物吗?不是的,只是想着他喜欢,所以总是陪他吃。喜欢的运动呢?电影呢?书籍呢?他没有主动表达过。但要是问喜不喜欢某样事物,寺崎一定会给出明确的答案,像是不这样说,人类就会发现他的不同了。他总会说谎,因为谎言是寺崎用来保护自己的手段。

  寺崎唯一主动表达过的,是喜欢他。夏目想,寺崎的情感可能就像云朵一样,看起来轻飘飘的,好像一大团,伸出手却抓不到一点。但围绕着他的寺崎,会为他改变云朵的形状。

  人类、野兽、妖怪,寺崎不属于他们的任何一种。他的外表偏向人类,内在像妖怪一样简单,还有着野兽对待生命的漠然。如果非要说出一个共同点,夏目会说那可能是来自于本能的“活下去”。

  寺崎微怔地对上夏目不会说谎的眼睛,温暖的、坚定地,向他传达着清晰的态度。

  人类即使脆弱,即使弱小,在某些时候,也会像拔地而起的高山一样,变得可靠,值得信赖。

  “……你说,要保护我吗?”寺崎忽觉嗓子有些干涩。

  “嗯。”夏目点头,扣住他冰冷的十指,轻轻地亲上了唇角,只片刻就分离。

  他望着黑色的眼睛,像是看见了无尽的大海,细语倾述道:“我喜欢你,所以想要保护你,我会守住寺崎不想被别人发现的秘密,像小时候的约定一样。”

  海听了掀起浪,卷出白色的花,撞上了礁石,四分五裂地就散出更好看的花。

  “时间呢?”寺崎低哑着询问,睁着的眸水润。

  夏目抬手抹上他微红的眼角,沾湿了指头,答着:“一辈子可以吗?”

  “是我的一辈子,我会活很久。”

  即使是哭了的人,也不忘为自己争取更多。平静的大海,卷起浪花的时候,是不是也在哭泣呢?

  夏目微叹息着,垂下眸说:“我可能活不了那么久。”

  寺崎扬起嘴角笑,极为冷静地说:“把你变成妖怪,就可以活很久了。”

  夏目愣了愣,也笑:“你要这么做的话,可不要伤及无辜了。”

  寺崎哽住,小声怨道:“老那么关心它们干什么。”

  “我喜欢妖怪,也喜欢人类。”夏目眉眼带笑地说,“我喜欢他们想要活下去的决心。”

  “最喜欢你。”

  寺崎觉得,他猛吃了一吨的糖,甜到忍不住在拳头大的心脏砰砰地炸开盛大的烟花。

  炸烂也没关系。

  他黏糊糊地蹭上人类的温度,吸猫薄荷一样紧紧抱住,谓叹着说:“别上课了,陪我睡觉,我好困。”

  夏目疯了才会答应,用力地推开,问道:“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寺崎笑了笑,“夜月好像抓到只很肥的老鼠,影响到我这边了。”

  老鼠……怕不是大妖怪。夏目想着,将寺崎塞进了暖烘烘的被窝,拨弄了一下凌乱的长发,“自己睡。”

  “真冷淡啊。”寺崎乖巧地掖住被子,语气含笑。

  夏目无言以对,转身拎起书包和校服,拉紧了窗帘。

  “优子阿姨那边我会和她说,睡到中午也没事,记得吃饭。今天有训练,我下午六点才会回来。”

  “好久。”寺崎哀叹一声。

  夏目拉开了门把时,回头望了他一眼,说:“做个好梦,男朋友。”

  寺崎轻笑出声,“拜拜~要去上学的男朋友。”

  打开的门被合上,房间归于一片寂静。

  寺崎蒙头缩进了被子里面,呼吸着残留的温暖,闭上眼小声叨叨:“都怪那只蠢猪。”

  远在天边睡得死沉死沉的大黑猪,突然打了个寒颤。

  带着寒露的早晨,沿途的湿润红叶没有飘落。匆匆掠过的人类,收获了各种视线。

  名为秋的妖怪,接住抛上来的牛皮糖,犹豫了一会,冲他的背影喊道:[人类,你家好像有只大妖怪。]

  夏目顿了顿,扬声回:“我朋友。”

  需不需要帮忙的话语安心地塞回了肚子里,秋眨巴着眼,撕开包装一口咬下,粘粘的,但很甜。

  夏目再次踩着点踏进了教室,熟识的同学和他打了招呼。

  窗边的花瓶塞满了山间的小花,不知道是哪个妖怪送的,让夏目手里的新花忽然无处可去。

  “夏目,要瓶子吗?”

  前桌看出他的为难,利落地从课桌里掏出了一个空空的饮料瓶。

  “从这里剪开,完美。”他两指比划着,说干就干,侧头对风早说:“来一把美工刀。”

  错失先机,荻原抿住嘴角,也从课桌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唤道:“夏目同学,用这个吧?”

  夏目接过风早递出的美工刀,礼貌回:“谢谢,有这个就行了。”

  前桌嘿嘿一笑,得意地瞥了一眼丧丧的荻原,出手指点,“不再往上一点割吗?”

  夏目默默地将美工刀移上了一点。

  太阳和月亮总在交替,日复日,年复年。人类和妖怪也像是它们,有时候会同时出现在天空。只要有了接触,便染上了温度,逐渐开始期待起下一个相见的时刻。

  学校里的妖怪,不会擅自打扰人类。它们站在树丫上,待在草丛边,用小小的眼睛,观察着每一个路过的人类。看见了熟悉的人类,就欢欣地喳喳叫唤。

  很少人能听见它们说话,所以每一次对话都弥足珍贵。

  体育课上,夏目对努力举起手试图停下滚动篮球的几只小妖怪,低声说:“谢谢。”

  小妖怪扑闪着眼睛,嘻嘻地跳开。

  其实它们的力道停不下篮球,帮不上忙。但是追上突然跑开的篮球,就可以和喜欢的人类,说说话。

  夏目喜欢总是追求着某种事物的妖怪,因为单纯的心意值得用心去维护。

  球场上的风早朝他喊:“夏目,快点回来,再打两球就下课了。”

  他便向着同学跑回去,在烈日下,扬出了一道微风。

  下午五点多钟,学校的社团活动三三两两地早就散了。

  夏目关好田径部的门,启程回家。慢悠悠地走着,好像也不用着急。

  他总是在跑,偶尔也想停下来看一看路过的风景。

  回到家了,就可以告诉他想分享的人。今天遇见了什么样的妖怪,看见什么样的花。捡到的漂亮石头也可以送出去。

  就这样,和喜欢的人分享着我所有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