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铭夜推门进入病房时,夏熠正在睡觉。

  这家医院地理位置偏僻,患者并没有多少,他住的只是普通病房,还在最边上,走廊里安静至极,护士都要睡着了。

  怕吵醒床上的人,他放慢动作带上了门。

  夏熠浑然不觉。

  睡着的他很安静,昏黄的灯光下,肤色胜雪。

  但他看起来很不安,眉头紧皱,口中呢喃着什么,像在说梦话。

  站在病床边俯视着他,苏铭夜看到他眼角沁出的泪滴。

  一直以为他是没心没肺的,居然也会……哭吗?

  这个发现让他很诧异。

  “爷爷……”

  突然,夏熠惊恐叫了一声,猛地睁开眼。

  他目光是空洞的,瞪着面前的那堵墙,有无边无际的恐惧在他眼底蔓延。

  “做噩梦了?”

  苏铭夜抽出床边的纸巾给他擦了下额头上的汗,又问:“渴了吗?”

  语气不冷不热的,也不去安慰,但眼里却有关心。

  他还没这么照顾过谁。

  夏熠没吭声。

  心脏一阵阵地悸动,他还没从梦境中抽离出来。

  前世的记忆渐渐的开始淡忘,于他而言就像是看过的一场电影,所发生的点点滴滴都是别人的记忆。

  他梦见小时候和爷爷在老家,他老人家总爱摇着一把蒲扇,坐在竹编的躺椅上,而他则是坐在小凳子上,侧脸贴在他的腿上,让爷爷为他扇风。

  那是他童年记忆里仅存的美好了。

  苏铭夜不知道夏熠在想什么,此刻的他跟以往见到的他都不太一样。

  在他专注打量他时,忽然听他恳求地问:“苏铭夜,你可以抱抱我吗?”

  原来他知道他来了。

  心脏最柔软的角落毫无预兆塌陷一块,在嘴巴作出回答之前,人已经俯下身。

  双臂强有力地撑在病床两侧,苏铭夜犀利的眼神锁定着夏熠,“你受伤了,我会压到你。”

  话音未落,男生举起胳膊,牢牢抱住了他的腰。

  他是那么用力,恨不能将自己整个人都融入他的胸膛。

  苏铭夜没被别人这么抱过,也想象不到拥抱可以如此结实、紧密。

  这一刻,他们像共生的植物,依附于彼此,相互缠绕,拧在一起。

  胸腔里,两颗心脏都在鲜活跳动,这一瞬间非常的奇妙,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们。

  苏铭夜的胳膊还在撑着,仍是不敢用力,怀里的男生清瘦,骨骼分明,好像很容易就会伤到。

  夏熠一开始还绷得很紧,后来慢慢就放松下来。

  两个人的身体产生接触,体内会持续合成多巴胺,作为掌管大脑奖赏通路的信使,它会把开心、愉悦的感觉传递到全身,从而使人由内而外感觉到一种莫名的舒适和安全。

  “苏铭夜,谢谢你来了。”

  男生像小猫似的在他耳边呓语。

  突然间这样,反倒让苏铭夜感到无措。

  比起接受他的狡黠,他好像更怕他袒露脆弱。

  夏熠没有抱太久,他怕自己会贪恋上那种温暖。

  没关系,已经足够了。

  短暂的拥抱也可以充电,世界突然间完整了一样,任何焦躁的情绪都迅速被抚平,这种幸福感跟你吃多少美食所收获的满足是不一样的,它是真实且厚重的。

  “你是我的人,被欺负了,我能不来?”苏铭夜的目光已经挪到他的脸上。

  漆黑微冷的眉眼,纵然灯光落在他的眼角,也没染出几分柔和来。

  “谁打的你?”男人的目光直白不收敛,带了点审视的意味。

  “夏维星。”

  “我看看。”

  夏熠转过去,“在后背,你自己看。”

  苏铭夜掀开他的衣服,看到大片青紫色的淤痕,瞳孔骤然缩紧。

  气氛安静了那么一会儿,苏铭夜仍然盯着他的伤,久久没有反应,像是要盯出一个孔。

  背对着他,夏熠看不清他脸上的反应,有些心慌。

  “还没看够吗?”

  刚问完,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叫了声,尴尬得脚趾都绷紧了。

  还没吃晚饭呢。

  他自己都忘了。

  苏铭夜像是没听见,把他的衣服放下来,沉默走到窗前,拨了一通电话。

  夏熠听见,他让人送最好的活血化瘀的药膏过来,那个牌子听都没听过。

  “我以为你挺能耐的,让人欺负得这么惨。”苏铭夜背对着他出声,不掩嘲讽。

  温和的气氛瞬间被冲淡。

  夏熠辩解的声音暗藏几分委屈,“他偷袭我,我哪能反应过来,而且你作为上位者呼风唤雨,别人都惧怕你,当然不懂我的处境,本来我就没什么能耐,不然干嘛要攀附你。”

  他一句接一句,说得有理有据的,真让人没法反驳。

  事实上,夏熠吐露的也是心声。

  虽然在职场打拼多年,但他是技术岗位上的,对经商一窍不通,如果不找借力,怎么可能扳倒夏育东。

  苏铭夜回到病床前,“那你想让我怎么帮你?把他杀了?”

  问得云淡风轻,像是在聊明早吃什么。

  夏熠没回答。

  苏铭夜以为他怕了,可半晌后却听他说:“让一个人死很简单,让他活着百般折磨不好吗?”

  苏铭夜的眼底闪过一抹暗芒。

  他的手抚摸上夏熠的脸,指腹用力揉了几下,唇角有笑意溢出,“你说得对。”

  看他的神情,好像终于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人,眼底跳动的是偏执的火焰。

  夏熠却觉得他们不一样,他没苏铭夜那么豁得出去,因为他有钱有权,再疯也会有人为他兜底,而他只有疯一次的权利。

  药膏很快送过来,夏熠趴在床上,苏铭夜帮他上药。

  起初,他以为这是很单纯的一件事,根本没往别处想,可是当男人的手流连地拂过他的脊背,指尖划过凸起的骨头,指腹晕染推开清凉的药膏,身体竟可耻地有了反应。

  还好是趴着,不会被发现。

  可抑制着,不让其有空间活动也很难受。

  这种药膏要完全渗透进皮肤里才起效果,苏铭夜慢条斯理帮他按摩,十分有耐心。

  夏熠的脸埋在枕头里,牙齿咬住唇瓣,努力克制。

  见他始终没声音,苏铭夜问了句:“疼吗?”

  “不疼。”

  夏熠本能摇头,他不想再涂了,趁机说:“差不多可以了。”

  “我之前用过这种,医生说涂完按摩十五分钟疗效更好。”

  十五分钟?

  夏熠简直要晕过去。

  现在才刚过了五分钟吧?也就是说,他还要再忍耐……十分钟?!

  “不行了。”他重喘了口气,一不留神脱口而出。

  紧接着连忙解释:“我要去洗手间。”

  夏熠慢吞吞地下了床,不敢看苏铭夜一眼,猫着腰并着腿往洗手间的方向走。

  马上了!

  就差一步!

  在他即将推开门的前一秒,骨节分明的手横空出现,拦住了他。

  夏熠涨红着脸,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狠狠瞪向他,“你干嘛?”

  “这么纯情?”

  无需多言,苏铭夜短短四个字便揭穿一切。

  深邃如潭的眼睛里比以往多了几分戏谑。

  夏熠在心底把他骂了一万遍,嘴上还是不能承认,故意装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很急。”

  苏铭夜帮他推开门,“看在你是伤患的份上,我可以帮你,毕竟老师从小就教导我们要有爱心。”

  回应他的是夏熠气急败坏的关门声。

  怕他闯进来,还把门锁上了。

  夏熠调整下裤子,走到镜子前洗了把冷水脸。

  小小熠,你不可以再这样子了。

  要淡定、淡定、淡定。

  不能被外面那个坏家伙拿捏。

  他一定很得意,略施小计就能引得他兴奋。

  夏熠在洗手间待了好一会儿才出去,未曾想病房里空空的,一个人都没有了。

  苏铭夜就那么走了,连招呼都不打。

  也是,他们的关系本就不对等,做什么自然也无需报备。

  失落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很是莫名其妙。

  人习惯片刻温暖就受不了孤单了。

  夜已深,夏熠独自躺下,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觉。

  可周围实在太安静了,心跳声都清晰可闻,干扰得人无心入睡。

  夏熠拿起手机,点进微信。

  又一次发现他和苏铭夜连好友都没加,联系方式也没有。

  快速锁屏,夏熠把手机往枕头下面一塞,真的要睡了。

  就在这时,耳朵里传来推门的声音。

  苏铭夜拎着一个袋子进来,放到夏熠旁边的床头柜上,“夜宵。”

  他没问夏熠晚上吃没吃饭,这个问题已经不需要确认了,不然肚子怎么会发出声音?

  夏熠以为他走了,没想到居然又回来了,还带了吃的给他。

  心潮涌动,他内心有些复杂,小声问:“你去买的吗?”

  “天上掉的。”

  “我只是确认一下而已,你看起来像支付.宝都不太会用的人。”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苏铭夜听到那话反问他。

  夏熠未曾思考先回答:“立于高山之巅,不食人间烟火的人。”

  “别赋予我太多假设,以后只把我看做是你的人就好。”

  苏铭夜只是很平静地说了这句,却让夏熠的心底掀起了万丈波澜。

  这一刻不管话的分量多重,是逗弄还是哄骗,亦或者要加上不确定的问号,夏熠暂且将其印在了脑海里。

  管他呢,开心最重要。

  于是微笑点头,口中喃喃重复,“好,我的人。”

  苏铭夜敛眸,遮去眼底流动的晦暗。

  几秒后看向夏熠,装没听清,“再说一遍。”

  夏熠抬起眼帘,视线同他平行,语气有几分纵容,“苏铭夜是我的人,可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