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谭天池端着一盆清水,叩开了祁楌晟的房间。

  昨夜整个驿站人仰马翻,没有人注意到齐灼身旁少了一个贴身手下一夜未归。

  祁楌晟坐在床边,燕霄刚帮他换好药。谭天池应声进门,将手里的盆子放在盆架上。

  期间一言未发,只见谭天池走到祁楌晟面前,沉着一跪。

  燕霄愣在一旁,思考着要不要出去,想来二人一定有话要说。正想着,握着药壶的手被人捏住了,意思明显。

  就在这一来一往间,谭天池虔诚躬身,朝祁楌晟磕了一个头。

  “事情办妥了?”祁楌晟轻声问。

  谭天池立起身子,重重点了个头。

  瞧着谭天池身上清爽利落,应该是换洗过了,但祁楌晟仿佛还能闻到谭天池身上,属于洪旺的血腥味。

  祁楌晟道:“以后有何打算?”

  谭天池和燕霄俱是一怔。

  “怎么?跪在这里不起来,难道不是要来跟我辞行吗?”

  谭天池神情这才放松了些,却还是没起来。

  “我没说要走……”

  燕霄倒是第一次见谭天池这般忸怩,全然不像他平时做什么都无所顾惮的样子。

  “我就是……来……”

  祁楌晟打断他,“来磕头,你已经磕过了。有什么话,站起来说。”

  谭天池不得不别扭着站起身,本意是要来叩谢,可如今驿站耳目众多,院外已经有了些许走动的声响,谭天池也明白,他要说的话,祁楌晟都懂。

  “行了,等回京落定,你再好好想想要做些什么。”

  龙海船行重地在曲州,谭天池作为谭龙海唯一的儿子,必然是要接过这杆重担的,但将来盛京的变数,此时也未必能全料。

  不管是龙海还是祁楌晟,眼下都要走一步算一步。

  谭天池点点头,又滑步到燕霄身边,朝对方至诚作揖,再然后便垂着头出去了。

  燕霄凑到祁楌晟耳边:“他这样,我还真不习惯。”酷拽人设塌了。

  “我也不习惯。”

  两人相视一笑。

  一行人不能因为洪旺的事情,一直停留在驿站。耽搁了大半个月,总算是回到盛京。

  越往北走,天气越发寒冷,一路寒风呼啸。

  从进入盛京的近郊,祁高煦一行所到之处都热火朝天。

  入京这日,楼檐上积起一层雪被,整个盛京城都笼罩在薄雪之下。

  夹道相迎的百姓,和漫天的雪絮同时汇聚在御街上,驾马骑行在最前列的祁高煦比他得令南下时更添神采。

  腿上裹着的白色药布,给这份神采缀上战场厮杀后凯旋的威风。

  祁楌晟戴着银饰面具行在队列的末端,这场热闹,与祁楌晟无关。时隔四个月,再回到这里,心境与之前全然不同。

  注意到身边人的走神,祁楌晟伸出手,在燕霄肩头按了按。

  “放心,没事的。”

  祁楌晟知道燕霄在看着小院的方向。

  送葬队伍回京复命,一定已经将燕霄的“死”回禀给盛安帝,燕霄不敢想燕秋知道自已的弟弟死了,会有多难过。

  燕霄也不知道自已如今这样,还能不能随便回去看姐姐。

  肩头的安抚,让燕霄暂时收回思绪。

  “他们在叫你诶!”燕霄小声提醒。

  原来百姓不止在看祁高煦,也在看他这个龙海船行的当家。

  巡兵队列依次在宫门口停下,祁楌晟同祁高煦一起进了宫,留下燕霄和谭天池守在宫门口。

  这一守就守到深夜,雪越下越大。

  谭天池不习惯这样的天气,番境鲜少寒冷,纭州的冬天也从不见雪。置办了一驾马车,钻进车里候着。

  唤了燕霄好几次,燕霄却固执地守在外面,他想祁楌晟一出来就见到对方。

  “你可真是喜欢惨了。”

  谭天池凑出个头,挂在马车的窗户上朝燕霄打趣。

  这些日子,二人的相处,谭天池看在眼里。早在燕霄深更半夜上门,找祁楌晟签卖身契那时起,谭天池就觉出不对劲了。

  比起盛朝,番境的男宠之风更盛。那些有钱的贵族,家中姬妾成群。异域雌雄莫辨的美人,很得那些人的喜欢。

  可燕霄,怎么看都跟男宠二字,挂不上勾。

  但他俩在谭天池眼皮子底下,难掩地小心思。有时候一个眼神,一个勾手,都有说不出的缱绻。

  谭天池惊讶于,祁楌晟似乎也是情不自禁的深陷。那是他过往,从没有在祁楌晟身上见过的样子。

  可……他是王爷,或许以后不止是王爷。

  跟燕霄,真的能成吗?

  难道,燕霄会甘愿像那些男宠一般,成为姬妾中的一员?!

  报仇的事上,燕霄帮了他,他不希望燕霄受伤。可眼瞧着,站在马车外的燕霄,如此自然的望向宫门,自已刚刚那句打趣,惹得他脸上羞赧点点,却也没有影响他。

  谭天池摇了摇头,戏文里那些酸诗,那些才子佳人秦晋之好,恼人得很。

  “出来了!”燕霄忍不住上前几步,轻声唤道。

  远远地,祁楌晟随几个领路内监,引至宫门。

  比起之前贤王的身份出宫,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内监相随。如今只是一个船行老板,反而更显器重,还真是讽刺。

  领路的内监手里提着灯笼,祁楌晟就走在灯笼的中间,和他周身的光晕相应。

  由远及近,照至燕霄跟前。

  “齐将军,老奴便送到这里了,”

  “有劳。”

  这声称呼,燕霄听惊了。这是什么意思?

  祁楌晟坐上马车,一路无话,直至回到齐府。

  离京前,原以为这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新局面,在随同祁高煦返京之时,便命人回来打点。

  谭天池轻车熟路向府里的人粗粗交代了几句,便跟在祁楌晟身后进了书房。

  燕霄对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默默跟在祁楌晟身后。书房里七拐八绕,密室连着密室。

  直至拐入地窖,一看便是精心打造过的,只见一人从里面迎上前来。

  “少主。”

  正是欢喜班平二爷。

  常平见祁楌晟身后,竟然还跟着一个陌生人。眼神看向谭天池,无声的好奇。

  燕霄只笑笑,目光追着已经坐在主位的祁楌晟。

  只见他摘掉银饰面具,还有那张布满刀疤的人皮面具,在他放心的地盘终于可以做自已。

  燕霄走上前,很自觉站在他身旁。

  果然,还是本尊的脸好看。

  燕霄正盯着,被祁楌晟一个抬头,猝不及防撞进视野里。

  祁楌晟和煦一笑,“愣着干什么,你也摘掉吧。”

  “哦。”

  燕霄也学着祁楌晟,把人皮面具揭下。

  常平合不拢的嘴,被谭天池笑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