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楌晟缓缓掀开沉重的眼帘,目之所及是昏暗的床幔。远处桌上的烛台,是房间里唯一的光亮。

  房里漫着一缕祁楌晟熟悉的淡不可闻的清香,是他用惯的香药。

  想来,应该是谭天池备下的。

  视野慢慢的清晰起来,听觉、嗅觉在回拢。身体各处的感觉,也变得分明。

  胸口和脖颈上的伤带来的痛感,让他不禁皱了皱眉。舌头有些发苦,他想张口,却发现这比睁眼要费些力气。

  而所有的感受,都不及他发觉自已的手正被人团团握紧,压在什么东西下面,来得更困惑。

  是谁……这么大胆?

  祁楌晟深吸了一口气,顿感胸口的伤好似重锤过的闷痛。

  他想看看他的手是被什么东西禁锢住的,却奈何浑身一丝力气都没有。

  但此刻手心里传来的温度,让他觉得舒适。但理智上,他不想被人这么牵着。他不喜欢任何人的碰触,除了……

  除了燕霄。

  但这个时候,怎么会是燕霄呢。

  除非他在做梦,想到这里,祁楌晟的嘴角微不可见的勾了勾,原来是在做梦。

  如果是梦,那手上这个人必然是燕霄,因为除了他,没有人这么大的胆子。

  他重新去体会手心里的温度,被握得严丝合缝,好似是什么珍贵的宝物般,那是他全身最舒服的地方。

  可是梦里,会有温度吗?祁楌晟脑子里的思绪乱序无章。

  又躺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动了动自已的拇指,轻轻地在那人的手背滑动了一下。

  只这一下,仿佛惊醒了对方。

  压在手上的力量消失了,然后祁楌晟便看见一个陌生的脸出现在自已眼前。

  这个人不是燕霄!

  他用尽力气,也没能将手挣脱,因为他所有的抗拒,在燕霄激昂的情绪下,显得很是苍白。

  “你醒了?!”

  “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燕霄在那日射杀了梭图之后,便混进了龙海船行的队伍里,刻意让谭天池看见了他袖口里,当初在盛京时祁楌晟送给他的玉佩,才让谭天池隔着那张陌生的人皮面具认出了他。

  此后几天,便一直以龙海船员的身份,守在祁楌晟的床边。

  可是问了几句话,祁楌晟都无甚反应,燕霄这才发觉,对方是想挣脱自已的手。

  “什么意思?不高兴我牵着你吗?”轮到燕霄不乐意了,这人嘴上问着要提亲,一到身体接触就不情不愿的。

  燕霄借着烛光细细检查了祁楌晟胸前和脖颈上的伤口,没有渗血,一切正常。

  他对上祁楌晟此刻冷冽而锐利的眼神,再次捏紧了对方的手,然后撑起身子,有些较劲的欺身向前,在祁楌晟的唇角落下重重一吻。

  就这一下,床上的人老实了。

  “你要是不行,我就自已来。反正做0还是做1,我都行。只要是你就行!听懂了吗!”

  很明显,床上的人没有听懂,但手上不挣扎了。

  这一点变化,取悦了燕霄。

  对峙良久,燕霄喏喏道:“要不要给你找郎中来?”

  燕霄是不想的,他太久没有跟祁楌晟单独相处了。可眼下,祁楌晟什么反应都没有,也只能先找郎中来瞧一瞧,万一伤势有别的变化,他也应付不了。

  祁楌晟还是没说话,燕霄有些气馁。在两个人的无声对视中,燕霄败下阵来。

  燕霄准备起身去找郎中,结果手刚脱开半截,就被人握了回去。

  “??”

  又等了一会儿,祁楌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隔着人皮面具,都皱成这样,燕霄不敢想面具之下,祁楌晟本尊的脸得皱成什么样子。

  满脸疤痕的人皮面具,一戴就是好几天。可谭天池说,齐灼每次出海就是几个月,也这么过来了。

  可船上,齐灼总能找到机会独处。祁楌晟这几天躺在这里,怕有别的人闯进来,这面具愣是一刻不曾动过。

  好在孟家手艺了得,做得很是细致,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追求脸上的舒适,所以燕霄就这么对着这张脸看了好几天。

  日日夜夜看着,脸上的疤痕都愣是给燕霄看顺眼了。比对着脸盆时,看见燕霄自已的脸还顺眼。

  想到这里,燕霄才意识到,自已的脸上此刻也贴着一张陌生的脸。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听得见你就眨眨眼睛。”

  话音刚落,祁楌晟就认真的眨了一下眼睛,从来没有这么配合过。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一秒,没眨,两秒,没眨,三秒,没眨。

  燕霄一番质问之词已经打好草稿了,就看见祁楌晟缓缓一眨,看在燕霄眼里,很是犹豫。

  “这么拿不定?除了我,还有别人这么亲过你吗?”燕霄调笑道。

  手上的力道,比刚才更重了几分。

  燕霄指着自已的脸:“这个,是孟婷韵给我做的。秦宽在陵墓里要杀我……”

  话还没说完,就见祁楌晟目光冷了几分。

  “没事,我武功好,演技也不错,他没发现。但是现在……得戴着这个!”

  说着,燕霄将祁楌晟的手轻轻托举起,落在自已的脸上。

  “你要慢慢适应了。”

  祁楌晟的手抚上燕霄的脸,用指尖描画着轮廓,指腹扫过刚刚吻上自已的唇,有些意犹未尽。

  那只手被燕霄攥在手里,焐得热热的,此刻描在他脸上,带着些属于这个夜色的缱绻柔情。

  燕霄逮着祁楌晟的手把玩,像倒豆子一样,把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说给祁楌晟听。

  当祁楌晟听到,梭图是死在燕霄箭下的时候,脸上呈现出一种燕霄从来没有见过的震惊面孔。

  当听燕霄喃喃说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词汇,什么无期徒刑,什么正当防卫之类的。祁楌晟有些喘不上气,胸口裹紧的药布,恐怕是要松一松才行。

  再后来,燕霄说起他的身世,不再是棠州,而是一些他从来没有听过的地方,像是另一个国度,他糊涂了。

  就看着燕霄的嘴一张一合,祁楌晟很是怀疑,被梭图所伤的地方,除了胸口和脖子,是不是还有脑子。

  他只听懂了燕霄说,金身。

  原来,金身的意思不是“重要的人”。而是燕霄眼中的自已,有一层金色光晕,所以他每次都能从人群中精准认出自已。

  原来如此。

  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画面,但他不喜欢这个解释。

  他想让燕霄把意思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