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将棺椁抬入人去楼空的贤王府。
燕霄瞧着这宅子,比之盛京的无名宅,有着同样的气质。
——简陋。
他就是在这个地方,住了八年。从盛京的天潢贵胄,跌落到这个僻远水乡。
院子里被清扫的很干净,可以看得出来已经许久没人住过了。既然常安和谦叔都妥善安排,想必对这个宅子里的人也一定考虑周全。
唯独没被他考虑在内的,只有自已。燕霄自嘲地笑了笑。
“下官接到旨意,得知贤王仙逝,还要葬于晋源。便日日差人清扫贤王府,唯恐怠慢之处。贤王,怎么会……”赵连一时伤怀,竟还哭了起来。
燕霄听在心里,不像是假的。
这些话也就燕霄还有心思听一听,秦宽一脸冷漠,将棺椁布好,又指挥起了搭建灵堂。
秦宽四处巡视的眼睛没有停过:“赵大人可知这贤王府平日都住着些什么人?”
“呃,这……贤王生平也没什么旁的嗜好,就去戏园子听听戏,爱喝点酒,不适铺张。所以这院子里,除了当初从宫里带出来的两个老奴,也就只有来了晋源县置办的两三个下人。”赵连泪眼婆娑地回道。
燕霄在一旁听着,略略对上号。
“那贤王奉旨入京只带了两个人离开,院子里还剩下些什么人?”
“呃,恕下官无能。当初把贤王送走……呜呜呜,院子里没注意还剩谁,都怪下官督查不力。呜呜呜呜……”
燕霄眼看着这位赵大人越哭越凶,何曾见过一个男人这般模样,还是个年过百半的老男人。
赵连这哭,在造作和真情流露之间横跳,燕霄也拿捏不准到底是不是装的。
秦宽面无表情:“赵大人,圣上有令,贤王停丧在贤王府,等晋源县的陵墓造完才能出殡。不知还需要多少日子?”
“……下官昨日盯着那边筑造呢,只怕是还要个把月。已经……呜呜呜在催了,只盼得贤王……呜呜呜呜呜呜贤王啊。”
哭着哭着,赵连气匀不上,靠着桩子跌坐在地上,燕霄赶紧上前搀扶。
但明显秦宽不想听了,支起了灵堂,便派人将贤王府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
虽然早已经被赵连回禀过,贤王府的人不知所踪,但盛安帝给秦宽安排了密旨,还是不能懈怠。
好好的天书宫,缘何起火。
好好的贤王府,人去哪了。
赵连还在前廊哭哭啼啼,府衙的人像是已经习惯了自家大人这般作为,秦宽又明显不想搭理赵连的样子。
唯有燕霄很是认真的辨析赵连这哭,到底是不是在做戏。
燕霄配合地拍了拍赵连的后背,“大人同贤王,可真是感情深厚啊。”
“你……不知道,这晋源县啊……这水啊,很灵的。贤王他,呜呜呜呜……”说着说着,又哭抽了。
燕霄听着这乱七八糟的,也只好点点头敷衍着。
入夜,秦宽以贤王府为据点的部署,将送葬的队伍分派轮值。燕霄则事不关已,可以在贤王府到处闲逛。
贤王府除了贤王的卧居,被秦宽空置下来。其他地方被妥善分配,燕霄则住在贤王卧居的西侧。
当晚,秦宽便发现,燕霄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蹑手蹑脚进了贤王卧居。
那个房间早就被秦宽里里外外搜过一遍,没有密室、没有夹层,生活痕迹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燕霄前脚进去,秦宽后脚跟上。但忌惮燕霄的武功,秦宽并没有大肆声张。
盛安帝有令,燕霄随队送葬,但不用限制他的行为。秦宽明白,这是在让燕霄有机会做“别的事”。
结果燕霄一连几日都这么干,纯纯只是进到贤王卧居睡觉。
这让秦宽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贤王的房间更舒服?
燕霄当然知道秦宽在监视自已,可面对祁楌晟住过的房间,他怎么能不好奇呢。
反正秦宽没有阻止自已,就当是默许。每日躺在祁楌晟的床上,以解相思。
每天燕霄会在灵堂,有模有样的做着守灵的表面功夫。准备祭品摆放,打扫灵堂。
“这辈子走的这么风光,下辈子呢,记得做个好人。虽然这些风光不是给你的,但到底是你躺在棺材里,受了这么多叩拜,不知道能不能抵消一点你的罪孽。干什么不好,非得干些杀人越货的勾当。”
燕霄一边给棺材擦着灰,一边念叨。
幸好没人听见,只当是燕霄跟贤王主仆情深,才每日絮絮叨叨。
秦宽对燕霄早有耳闻,自蹴鞠赛一战成名,宫内便偶有燕霄的传闻。
所以秦宽不信,不过是贤王入京才跟随的手下,能有多少感情。
这日,燕霄忙完贤王府的事,得空上街去转悠。
盛安帝公告天下祁楌晟的死讯,国丧三日,礼乐二十七日的禁令。今日正好是禁令结束的第一天,街上又恢复了往日热闹。
只不过,晋源县到底比不上盛京。这座南方水乡,从贤王府走出不远,便能见到一条窄窄的河道,顺着水流自上而下。
比起盛京的冬日,晋源县尚留着几分绿意。燕霄也没有目的地,顺着河道往人多的地方走,竟走到了街市上。
按祁楌晟给自已打造的人设,想来这些地方必定是他经常去的。
燕霄无视身后跟踪的视线,专心打量着街市上的热闹。
酒肆茶馆是最能听八卦的,燕霄挑了一处靠近河道的茶馆入座。
果然,身旁一桌便在聊着祁楌晟的八卦。
但并无新鲜的内容,无非就是贤王殿下的生平。在玄之又玄的基础上,又添加了不少新鲜的想象。
“青山不遮狼烟,执信转头空念。”
“一尺布,一斗粟。”
茶馆另一边几个小童在翻花绳,嘴里念念有词,燕霄认真的听了听,可这南方的口音燕霄有些听不清。
抬手唤来店小二:“她们这是在说什么呢?”
店小二一看燕霄的说话打扮,便知他不是本地人。
“客官,那是戏园子里的戏词。今日新开张,已经演了两出了。喏,就那边。”
店小二伸手一指,燕霄便见街市的另一头,有一个有些眼熟的招牌。
但上面的字,燕霄却没见过。
结了茶馆的帐,燕霄慢悠悠走上前,那戏园子名唤“花争笑”。
戏园子没有外墙,招牌立在街边,走进去便是一方宽展的戏台子。招牌和戏台之间,零星摆放着一些小凳子,这会儿已经坐了个七七八八。
台子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手持一根细棍,敲着一面巴掌大的锣鼓。不抢耳的节奏,配着另外两个人略显滑稽的动作,招致台下不少喝彩。
与盛京城的欢喜班不同,这里没有店小二上前招呼客人。戏台正下方,放着一个箩筐,看客自行上前随手扔进几枚铜钱,再找个空凳子坐下。
晋源县的戏班子,燕霄靠在门外的柱子上,看了一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