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夏溪林离开后,祁楌晟也稍作休整,走出了澡堂。
从东榆巷拐进临街,便见到了隐匿在此的佘长亭。
“少主,可是身体有什么不妥?”佘长亭收信得知祁楌晟在此地,便觉事有反常。
“已经无碍了。”祁楌晟道。
天色将亮,他还要尽快赶回府衙。一想到造成这般狼狈局面的原因,竟是跟燕霄胡闹,看来,他要尽快离开盛京才行。
“这里不便说话,今日便是三日之期。天书宫的事,他不会想一直拖下去。你且按计划行事,诸事小心。”祁楌晟将事情吩咐给佘长亭。
“是。”见祁楌晟神色无恙,佘长亭也放下心来。
“方才,夏溪林来找我了。北边的事可有音讯?”
“派去的人还没有回来,但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消息,他应该是老二的人。他找上少主,可是有什么要紧的?”
老二,达奚震,北境白弥国二皇子。
“暂时没有,他手里的东西,我不在乎。只要他不在这个时候添乱,不必打草惊蛇。”
“是。”
丰月楼虽然商名远播,但作为白弥国安插在盛朝的眼线,尚处蛰伏。
夏溪林游走于盛京的天潢贵胄之间做的那些事,对于祁楌晟来说,也是乐见其成,他暂时还不想出手。
对谈间,祁楌晟已经察觉到,夏溪林的目标还在燕霄身上。
毕竟,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对他来说才是最危险的。祁楌晟刚才把夏溪林的猜测推翻,以免他忧思如焚,对燕霄不利。
回到府衙,齐灼适时出现在偏厅。就好像他对着账簿忙了一夜,起身去洗了把脸再回来似的。
偏厅里整理出的户部账簿,铺得满满当当。祁楌晟无权过问其他税赋,祁珃将他们明确分派。
祁楌晟只需要协同处理舶税,这是盛朝国库最主要的来源,也是本案的关键。
被宣王祁珃点将,亦是齐灼这次来盛京的目的之一。
所以面对洪记留下的烂账,祁楌晟准备充分,处理起来得心应手。就等着其他税赋一并了结,交由祁珃去给盛安帝复命。
今日是盛安帝给的三日期限最后一天,相较于前两日的人仰马翻,府衙内外显得井然有序。
辜进桓的刑部人手扎在监牢和厅堂,正理着户部、市舶司一众的文告。
燕霄和聂滨被指派去审问从南郊抓回来的护院,宣王甚至还在调派人手继续追查裴夫人的下落。
燕霄只能在一旁听候。
刚刚找回儿子的裴方锦,稍显振作,不知道能不能靠着这点信念,撑下去。
一整天,燕霄都有些走神。幸好今日大家都有任务在身,无暇顾及他。
只有宣王祁珃瞧见他脸上多出的伤口,随口问了一句。
被问得支支吾吾,像被抓包的早恋高中生。
罪魁祸首祁楌晟倒是安安静静地埋在账簿堆里,无人打扰。
直到晌午,宫里来人传旨,召宣王进宫。
祁珃接了圣旨,并未立即动身,而是转道去了一趟验尸房。半晌后,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从府衙出发,进宫复命。
祁珃将这三日以来,任职在火烧天书宫一案的重要人证、物证,整编带进了庆元殿面圣。
燕霄跟在祁珃身侧,有些担心地看向列队里的祁楌晟。面具之下的人却甚是泰然,好似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这两日,盛安帝身体欠安,免了早朝。待祁珃一行人步入庆元殿时,殿内早已跪了好几人。
贵妃娘娘的啼哭声正回荡在庆元殿。
已经训过一轮的盛安帝,此刻正侧靠在龙椅上,手搭在自已额间,半晌无言。
祁珃等人叩拜后,一直未等来盛安帝的回应,也只得静静跪好。
不知过了多久,摔在贵妃娘娘腿边的砚台给那声啼哭按下暂停键。
祁高扬忙不迭讨饶:“父皇息怒。母妃一心只为儿子着想,才会犯下如此错事。”
燕霄用余光打量那几人,略略猜出的关系。想来,跪在端王祁高扬身边的,便是张国舅和贵妃娘娘了。
可是,宣王还没有面圣回禀,眼下不过是抓了国舅府的下人和一名妾室,这张国舅竟然已经主动招认了。
倒是省了宣王的口舌。
什么情况下,犯人会选择自首?
证据确凿,无可抵赖,还能减刑。
宣王的证据都还没有提到盛安帝面前,这些人就已经来跪好了,应该是看出了盛安帝的态度。
燕霄面对这等八卦,忍不住就分析起来。
火烧天书宫这件事,引出户部渎职。而那张国舅顶着贵妃的名号,和徐鑫勾结,绑架威胁裴方锦。从中谋取的利益,自然是用在大皇子身上。
自古天家无父子,这不就是总经理勾结财务总监,挪用公款么。
看龙椅上的董事长一副头痛欲裂的样子,这就不是长久之相啊。
赶紧退位让贤吧。
燕霄眼珠子乱转,脑子里思绪不停。
听祁高扬那话,这事儿就算是贵妃娘娘为了儿子谋划,所以才教唆弟弟为之。
再看那张国舅,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身子还有些不显眼的晃着,这分明就是快睡着了。好一个没心没肺,也不看自已的妾室还在府衙监牢里候审。
因着是女犯,在本就不宽裕的监牢里,还单辟出一间。
燕霄饶是跪着,也忍不住摇了摇头。
祁高扬的话说完,盛安帝依旧没出声。
只是用垂在身侧那只手,朝身边的太监挥了挥。太监便心领神会地走下殿,来到宣王身边。
宣王自是懂得,呈上身侧一摞厚厚的文告。
燕霄忍不住吐槽,这些人都有读心术吗?
又是一阵安静,贵妃不哭了。萦绕在庆元殿内的声音,换成了文告翻页的响动。
不会要等他看完吧?那么厚啊?
燕霄有些疼惜自已的膝盖,古代人可真能跪,他宁可站起来打一个小时木人桩。
祁楌晟就这么看着燕霄左瞧瞧右瞄瞄,一会儿揉揉膝盖,一会儿又捏捏小腿。虽然动作幅度都不大,却没消停过一时片刻。
燕霄要真是祁珛安排在他身边的暗探,他倒是要佩服祁珛了,用人如此大胆。
也正是这些超出常理的行为举止,让祁楌晟确认,燕霄不可能是受过训的暗探。
虽然燕霄说的那些话,祁楌晟时常不明白,但他越来越确信,燕霄对他是无害的。
燕霄行事皆凭个人喜好,心情都写在脸上。
这些都是他无法做到的,多年来他将自已埋于面具之下。习惯权衡利弊,谋划算计,不容自已踏错一步。
如若放任情绪外露,只会影响自已的判断。
此刻,他内心不禁生出一丝羡慕。更讶异于,他似乎希望自已能保住燕霄这份率真而自在的性情。
耳边,自龙椅之上传来的声响,如此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