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总裁豪门>迷迭港【完结】>第69章

  Chapter 69

  习惯了过去的高压工作,骤然空闲下来,沈时晔其实很不习惯。

  时间表是大片的空白,心里也是空的,每晚噩梦缠身,分手两个月,顾影已经在他梦里和聂西泽结了一百六十遍婚。

  潘师良实事求是地劝他,“她和西泽少爷未必会结婚,毕竟她已经拒绝过他一次。”

  “你不觉得,”沈时晔冷静地回,“在经历过我之后,她会更珍惜眼前人吗?”

  潘师良:“……”

  沈时晔继续说,“我就是他们真爱的那个反派角色,让他们的爱情经过高山险阻之后,更显得弥足珍贵。”

  潘师良辩不过他,“睡大街?你这种小姑娘一出门就会被别人抬走。”

  顾影立刻抿起淡粉地唇瓣,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不要。”

  耳边混杂着输家的叹息、赢家的尖叫,她左右看看,朝聂西泽不客气地伸手,“没用的东西,把筹码全部给我!”

  在他们的正对面,是“抓飞钞”的机器,数以千计的美钞放在巨大玻璃盒中,被电动扇吹散,围观的赌客买号抽签,中签的人进入玻璃盒内限时抓钞。乘风飞舞的钞票,正是赌场飞金流银的象征,但顾影视而不见,从玻璃盒旁边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她走过了俄罗斯大转盘,走过了客人疯狂按着按钮,大呼“下一局、下一局”的老虎机,最后停在了“21点”的牌桌前面。

  这是规则简单的纸牌游戏,牌面加起来的点数不能超过21,在此之下,数字大的人获胜。

  顾影是玩21点的好手,因为存在一个数学模型,可以计算出牌的概率。通过强大的记牌能力和计算力,赢率可以提高3%。正是这一点点赢率提升,就可以赢过庄家。

  放在平时,聂西泽毫不怀疑顾影能够大杀四方,但是今天……他忍不住看了顾影几眼,圈住她的手,“你已经醉了,不可以。”

  “我没有!”顾影睁大眼睛,力图自己还清醒。水晶灯下,她的瞳孔看起来比猫还圆,数手指给他听,“这是一,这是二。”

  “……”聂西泽拿她没任何办法,给她换了筹码,放她到牌桌旁边。

  反正,也不过是再输十万美元,他付得起。

  顾影打牌是没有规律的,时赢时输,但如果有心人去算她的筹码,便会发现她的总和总是保持在嬴的状态,不到一个小时,她已经把聂西泽输掉的全部赢了回来,而且还将筹码索性不劝了,由得他日复一日地阴郁下去。

  他知道少爷不是走不出,他是固步自封,不愿走出。

  沈时晔开始见心理医生,每周两次。

  第一次面谈时,医生直截了当地对他说,“和我说一说她吧。”

  沈时晔,“你怎么知道是因为一个“她”?”

  医生笑了,“先生,您付我一个小时两万欧元的咨询费,理应如此。”

  沈时晔沉默半晌,“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和别人分享我和她的记忆。”

  他是个太警惕也太聪明的病人,医生花了很长时间去撬开他的口,一开始他只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譬如他们在埃及的雨林小岛里探险、在香港的街头探小店。医生大部分时候都只充当一个聆听者,直到有一天下雨,他突然说起了两年前的一场雨、一道枪伤、两个向死而生的人。

  “其实从那天开始,我就知我的欲壑难平。

  “可是,我都没有对她说一次我爱你。从来没有。”

  沈时晔的声音戛然停下来,静谧的咨询室里,一时只有他紧涩的呼吸。他高大身躯陷在沙发里,一只手握成拳抵在眉前,隔绝所有视线交流,深深地吸气,缓缓地吐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失态。

  隔了很久,医生才问了他第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思考过,除了父母子女这种天然的血亲,是否真的有人,可以经受住只有给予、没有回报的感情?”

  沈时晔闭了闭眼,“我想过,但我太固执的相信,在爱情的领域里,她就是神明,可以无所不能。现在我知道了,是不能的。因为她也是肉体凡胎,她的心是美丽而脆弱的琉璃,她给世界、给别人多高浓度的爱,留给自己的就是多么深重的伤。她对我,是割肉喂鹰,舍身饲虎。”

  医生第一次遇到对自己剖析得这么冷静而彻底的病人,似乎轻叹了一息,“先生,其实你已经把自己剖析得很清楚了,不必来找我的。”

  沈时晔勾了下唇,“上一次,你让我谈谈最近的梦,我没有说。那是因为我每一天的梦境都在循环我和她,梦里种种推演,如果我早一点接纳她的母亲、如果我没有去纽约、如果我一直陪在她身边……结局会不会不同?——答案是不会。每一天,我都在她和别人的婚礼中惊醒。我们是注定要走到陌路的,即便不因为她母亲的死,也会有别的导火索。我对“她爱我”这件事的执着,早就走火入魔,超过了对她本人情感的关心,即便重来一百遍,彼时彼刻的我,都会亲手扼杀这段感情。

  “可我不甘心,难道在梦境里,我和她也不能圆满一次?对失恋者的心理诊疗,最终的目的是让他们走出过往,但我并不想走出来。我对你的问题是,要怎样做,才能永远记住被她爱过的感觉?”

  医生定定看了沈时晔一会儿,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不是没有病,而是已经病入膏肓了。他对往日的沉溺已经完全侵蚀了理智,和他的逻辑形成一种无懈可击的闭环,他自我剖析得越自洽,就从清醒的道路偏离得越远,连明察秋毫的医师也险些被他骗了过去。

  “我不会告诉你的。”医生道,“这不是在治疗,而是自欺欺人。”

  沈时晔肉眼可见地变得意兴阑珊起来,“那你就不是我要找的心理咨询师。”

  “如果心理咨询可以给人创造美梦,就不是一项科学,而是巫术和玄学。”

  医生看着面前的男人,明白他不会再来这间诊疗室了。而且,面对这样一个违背常理的男人,心理医师的专业技能也很难再发挥什么作用。医生在桌面上为他留下一支录音笔,“先生,如果你不想讲给别人听,就讲给机器、讲给电子芯片听。也许有一天,你会从千万种推演中,找到圆满的那一种。”

  *

  沈嘉宁最近过得相当如履薄冰,千亿的股权从天而降,在别人眼里是天大的喜事,在她这里却是飞来横祸。天老爷,她才刚刚成年不久,只想躺在信托上面做个无忧无虑的细妹仔!

  哥哥好狠心,让公主下凡,去公司上班,做这种脏活累活。

  她生气,被mommy按在书桌前面学什么董事会股东会表决规则,真是无聊透顶,又敢怒不敢言。

  快过年,深水湾庄园里面属于沈时晔的那一片别墅又有了人气,周边的花园也修剪一新。沈嘉宁猜到沈时晔是回来陪母亲过除夕了,装肚子疼糊弄掉自己的金融学老师,踩着缎面芭蕾鞋轻手轻脚地潜进沈时晔的屋子。

  沈时晔正坐在一张日式茶几旁边,半阖着眼睛,桌面立着一支录音笔,上面运行的绿灯荧荧地亮着,不知在录着什么。

  毕竟,室内只有凉风拂动窗帘的沙沙声,还有远处海鸟的鸣叫。

  地上还点了个香炉,里面烧着沉香木做的线香,并非不好闻,只是沈时晔以前从来不用这些仙风道骨的器物的。

  他是正统的剑桥绅士,衣食住行,细微到贴身用得的香水,都有定例。可他现在的样子,简直是清心寡欲四大皆空,下一秒就可以原地出家了。

  沈嘉宁在他面前盘腿坐下,唇角苦大仇深地向下撇着,“哥哥,你在做什么呢!”

  “嘘。”沈时晔的眼睑轻微地动了动,“我在想她。”

  “她?”

  “我们去海边,她在捡贝壳和海星,我在后面追赶她,可是她很狡猾,游进了海水里,游到夜幕降临,海水变黑,我追不上她。”

  说实话,沈嘉宁被他事无巨细的描述弄得有些毛骨悚然,不知道他说的那些是真的,还是他幻想里面的。她往沈时晔面前凑了凑,痛心疾首地说,“你这么想大嫂的话,就去把她追回来嘛!”

  快点把人追回来,然后回去好好做他的董事局主席,不要把什么奇奇怪怪的家族责任都压到她肩上!

  沈嘉宁想当然地认为,大哥大嫂之间只是闹了点点别扭而已。毕竟她哥哥又帅又有钱,除了性格冷冰冰,不是那么讨女孩子喜欢,还能有什么毛病?

  “你哄一哄她嘛,有诚意一点,嫂嫂心一软,说不定就回心转意了。”

  “她不会回来了。”沈时晔面无表情拨开嘉宁的手。

  沈嘉宁被他指尖凉意冻得心一颤,也许是兄妹连心,她似乎共情了哥哥心底那片无边无际、如暗黑之雾的钝痛。

  哥哥他以前从来不这样的。他会告诉她事在人为,很多看起来不可能的事情,只不过是因为她一叶障目,站的视野不够高。

  她突然想起什么,“哥哥,你知不知道影姐姐已经和二哥订婚了?那是二哥,二哥诶!全家人都觉得他要孤独终老的,可是连他都要结婚了,所以,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沈嘉宁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件喜事会让沈时晔振作起来,低头急切地在手机上翻找着那条订婚的消息,因而错过了沈时晔那一瞬间茫然而破碎的眸光。

  “你说……什么?”他嗓音紧哑地开口,咽喉处涌上一阵铜锈的血腥气。

  沈嘉宁调出最后落在了一个念头上,

  骗子。

  骗子气,顾影在一片花香中醒来,骆诗曼将一把花瓣从空中高高撒到她头顶,“happy wedding day!”

  她还挺着五个月的肚子呢,为了来见证小姐妹的婚礼,她顶风作案,从香港潜回了聂东煜的鼻息之下。在黎宛瑜的浅水湾别墅闷了几个月,今天有热闹可以看,她看起来比顾影这个新娘本人还要兴奋。

  顾影不但不兴奋,还十分摆烂,醒后的第一句话是,“我害怕。”

  骆诗曼一巴掌拍在她后背上,让她清醒点,“证都领了,说什么胡话呢?”

  顾影反思过了,今天这场婚礼能办起来,完全就是因为她被那张结婚证绑架了。

  她当然没有被聂西泽什么五千万的鬼话母亲吗?给我生个孩子,以后沈家的继承人,千秋万代,年年都要到外祖母坟前烧纸磕头,这样够不够?”沈时晔的虎口卡着她的下颌,手指极尽亲昵贪恋地揉着她的脸颊和耳肉,“你点头,我们今晚就要,先要一个女儿,最好长得像你。”

  顾影震惊又惊恐地看着他,终于意识到,她和面前这个男人,已经没有道理可讲。

  她动都不敢动,怕他把她的哪个小。

  明明说好,要过十年、二十年,她才可能日久生情爱上他。怎么现在才过了一个月、两个月,她就已经变了心?

  只两个月,她怎么就敢新人换旧人,住进了新宅院,穿上了新衣服,用爱他的样子,一模一样地去爱别人。

  沈嘉宁终于发现沈时晔的表情僵冷,看起来全然不对劲。她被吓到,一动不敢动,“哥哥,你怎么了?”

  沈时晔转过脸,体内正有暴戾的因子在涌动,表情却是不动声色的,和嘉宁轻柔打着商量,“等过了年,我们就去把你嫂嫂接回来,好不好?”